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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0 PM     標題: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1-4-9 08:32 PM 編輯

【書名】:皇后是門技術活

【作者】:畫江

【內容簡介】:

  黃宜安十四歲踏入巍峨的皇宮,成為一國之母,從此開始了她尊榮無匹又戰戰兢兢的一生,直到五十八歲壽終正寢,她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誰知這口氣才舒到一半,她就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十三歲那年的正月,正趕上宮裡下詔給皇帝選后!

  黃宜安下定決心,這一世,她一定要掙開那沉重的枷鎖,快活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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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3 PM

楔子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聲聲低緩而溫柔的呼喚,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卻又纏人得揮之不去。

    黃宜安從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撐眼,一個明黃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

    哦,原來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聖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過,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個好名字!你放心,朕定會護你一生安寧無憂!」少年清冽誠摯的許諾如在昨日,在喜燭錦帳的映襯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陽,暖得人心醉。

    只是後來,笑容明亮的少年漸漸變成了深沉難測的帝王。

    那個曾經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濺汙奏章正惶惑不安時,拿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髮心,含笑無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後和她一起動手收拾滿桌狼藉,謄寫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見她時,總是端著臉,平靜無波地稱一句「皇后。」

    再後來,鄭氏出現了……那誓言,便僅僅是誓言了。

    黃宜安花了一瞬回憶過往,待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這個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兒,不禁不合時宜地暗歎一句,甭管你是皇帝還是平民,總逃不過歲月這把屠刀。

    瞧,尊貴霸氣的帝王冠服,不還是照樣撐不起這把老骨頭?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這張臉……」

    皇帝老頭兒抬手撫摸上那張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臉,眼中淚光閃爍,滿是心疼和痛惜。

    黃宜安本就沉重艱難的呼吸頓時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虧的性子,她不過在心裡調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擊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黃宜安照例堆出滿眼的關切,勉強支撐著回了一句,接著就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

    得,體力不支,戰鬥告負。

    黃宜安一邊猛咳,一邊不無遺憾地想,為了安安穩穩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壽終,她在這深宮中裝了一輩子的賢良淑德,對兩宮太后和皇帝唯唯諾諾,對別人生的皇子公主慈愛有加,對妃嬪宮人親厚和善……就是御花園裡的野貓兒,碰見了,她都會好心地賞口食兒。

    臨了兒,好不容易決定雄起一回,把那個被她關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從心底最深處釋放出來,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綿病榻已有年餘,全靠著成山的珍貴藥材吊著那一口氣兒,想來,也快到時候去閻羅王那裡報到了……

    意識漸漸地渙散。

    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到幾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卻越來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羅裙在春風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裡,在那株碧梧樹下,嬉戲玩耍、快活自在。

    黃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殘存的一點意識追隨那個咯咯歡笑的少女而飄然去。

    耳邊猛地響起震天的哭聲:「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蒼涼悲愴的嘶吼,是黃宜安在這個世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意識散盡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給鄭氏騰位子,讓鄭氏之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嗎?怎麼從皇帝的那聲低吼裡,她聽到的卻是痛苦與不捨?

    不過,人死燈滅,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雙眼,緩緩地闔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黃皇后薨逝。

    皇帝傳召禮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禮之制予以厚葬,責令天下縞素百日,並請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後則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為孝端(諡號)皇后守喪。

    如此重禮,百官震動,紛紛上書勸諫。一向溫和的皇帝這次卻非常強硬,對於上書勸諫者,一律降詔訓斥,甚至是廷杖、免職。一時之間,朝廷肅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禮罷,皇帝轟然病倒,於病榻前交代諸事,其一為與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臘月,帝后合葬於明陵。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4 PM

第001章 重回少時

    天佑五年正月,兩宮太后下詔禮部為皇帝立后舉行選秀。

    此詔一下,舉國歡騰。

    當初先帝吞丹意外身故,皇長子祁鈺以十歲稚齡匆促即位,主少國疑、大臣未附,幸好有以張圭為首的一干內閣大臣的盡心輔佐,才能穩住朝綱,有如今的太平局面。

    如今已過五載,當初的稚兒已然成長為翩翩少年,在兩宮太后和首輔張圭的輔佐下,執掌天下。

    大齊,盛世在望。

    少年天子俊朗風流,哪個知慕少艾的姑娘不傾心?后位尊貴無匹,哪戶有女待嫁的人家誰不心動?

    詔令一下,因天寒樹禿而略顯蕭瑟的京城,瞬間被香衣彩袖、珠玉環佩裝飾得多彩多姿、春色無邊。

    積慶坊的黃宅此時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氣,大夫一個個地急匆匆進去,又一個個地搖頭歎息告辭。

    黃偉眼見著最後一個大夫也長歎離去,只留下一顆藥丸聊作安慰,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滾滾而落,沾濕衣襟。

    其妻王氏早就撲倒在床邊,哭得幾乎昏厥。

    床邊立著的五六歲的男童被這場面驚到,嚇得抓著王氏的衣袖大哭呼喊「娘親」。

    繡床上躺著一個十餘歲的少女,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此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

    一時之間,屋內哭聲淒慘,似臨喪舉哀。

    昏昏沉沉之間,黃宜安只覺得耳邊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她想,自己莫不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耳邊全是小鬼兒淒淒慘慘的哭啼?

    這麼一想,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悶哼一聲。

    正趴在女兒枕邊哭得幾乎背過氣的王氏,被這聲悶哼驚得呆了呆。

    下一刻,狂喜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黃宜安的雙肩,激動又忐忑地哆嗦道:「喜姐兒醒了?」

    正在默默掉淚的黃偉聞言一驚,下一瞬,人便騰地彈起來,三兩步奔到床邊,連眼淚都顧不上抹了。

    淚眼朦朧中,便見昏迷兩天的女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上天垂憐!

    黃偉眼淚流得更凶了,眼底卻迸發出無限神采,一陣旋風似的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大夫,等一等、等一等……」

    他閨女醒了,有救了!

    一定是那粒藥丸起了效驗!

    剛剛走出積慶坊的老大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黃偉一把抓住,連拖帶拽地又給「請」了回去。

    老大夫被拖拽得氣喘吁吁、火冒三丈,恨不能把手裡的藥箱直接砸黃偉頭上,但是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茫然失神、臉色蒼白的小姑娘,他最終還是把那口氣先忍了下來,決定先治病救人。

    手指搭上腕脈,脈象依舊比常人虛浮無力,但較之之前的沉滯,卻多了一絲生機。

    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已無大礙。」老大夫收回手,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

    先前看著這小姑娘奄奄一息、回天乏力,他心裡頭也不好受。哪怕作為醫者見慣了生死,他還是不能對人命淡漠以對,更何況還是眼前這個如花骨朵兒一般年紀的小姑娘。

    黃偉和王氏聞言喜極而泣,對著老大夫拜了又拜。

    老大夫見他們夫妻二人那副可憐又虔誠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決定大度地不計較方才黃偉拖拽老人的不良行為。

    「不過,畢竟傷到了頭部,還是不能輕忽。」老大夫盡職盡責,交代道,「我先開一副方子,你們照方抓藥,且慢慢調理著,等過個三五日,根據病情再斟酌藥方。這些日子,切記要多多休息、用心調養。」

    夫妻二人自然是連連應諾、千恩萬謝。

    「你在家好好照看喜姐兒,我同李大夫一起去藥鋪抓藥。」黃偉交代王氏。

    老大夫姓李,就在積慶坊外的街口賃了間鋪子,開了間藥鋪,名聲不顯,生意自然也是不鹹不淡。黃偉方才也是沒有辦法了,見英國公府請來的「名醫」都束手無策,這才死馬當活馬醫,去請了李老大夫。

    誰知老先生真人不露相,一粒丸藥就將女兒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現在,除了李老大夫,誰的醫術他都不信!抓藥,自然也要去李記藥鋪他才放心!

    王氏自然是連連應諾,又對著李老大夫千恩萬謝,將人直送出門去。

    黃宜安自醒來之後,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又哭又笑的爹娘,只覺得這一切熟悉又陌生,一時之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四十三年前的爹娘,原來這般年輕好看。哪怕又哭又笑的像個傻瓜,父親卻依舊挺秀清雋;哪怕不施粉黛、面色蒼白,母親依舊美得像枝帶雨的梨花。

    這不是日漸蒼老、皺紋深布的他們,同樣也不是棺槨內臉色灰敗僵硬的他們……

    難道,她這是在做夢,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然而後腦勺鈍鈍的疼卻提醒她,這並不是夢。

    黃宜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顧。

    半舊的帳幔、半舊的妝台、半舊的插花瓷瓶……半舊的,呃,是半人高的小蘿蔔頭。

    看著眼前這個哭得眼睛鼻子紅紅,緊張又茫然地看著她,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的弟弟,黃宜安瞬間紅了眼睛。

    她的弟弟是不很聰明,然而待她這個姐姐卻極好。

    她做了皇后,弟弟黃棟成了國舅,然而皇親國戚的身份非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便宜,反而束縛了他,讓他變得愈發小心謹慎,生怕給她這個皇后姐姐帶來任何非議與指摘。

    反觀鄭氏的兄弟個個身居高位、聲勢煊赫,比黃棟這個正牌國舅還要像國舅。

    鄭氏曾經私下擠兌她,說她只顧自己安享皇后尊榮,卻不肯提拔唯一的胞弟,可見是個自私冷血的,怨不得皇帝不喜歡她。

    她當時雖正氣凜然地反駁一句「為國無私」,給了鄭氏響亮的一耳光,又拿「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壓得鄭氏不敢回話,然而心裡實則虛得很、苦得很。

    大婚前,為了給她這個未來皇后提身份,父親從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被提拔為錦衣衛千戶。剛大婚那會兒,皇帝大約是喜歡她的,所以也願意給她娘家封賞,因此按照舊例要賜封父親爵位,詔書下到內閣,卻被首輔張圭以前朝濫封流毒無窮為由封還詔敕。

    父親得知情況之後,為免給她添麻煩,主動告病歸家,足不出戶,又派人給她傳話,讓她勸說皇帝,不必晉封,免得君臣齟齬,不利國運。

    畢竟,當初首輔張圭一手將年僅十歲的皇帝扶上帝位,一面盡心教導他為君之道,一面忠心輔佐他定國安邦,兩人是君臣,更是師生,君臣相契、師生和睦,於朝於國都十分重要。

    當然,拋除這些軍國大事,父親最擔心的還是她因此而受人攻訐指摘,在後宮裡不好過……

    最後皇帝退步,升遷父親為錦衣衛指揮使。

    再後來,皇帝很少再跟她如年少時一般親近,自然也很少再提給她父兄晉封之事。

    直到後來鄭氏獲寵,皇帝接連提拔了鄭氏的叔伯兄弟,大約是怕她這個皇后面子上不好看,又或是朝臣因此而攻訐鄭氏,這才晉封父親為永年伯,弟弟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卻都是流職,不得世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6 PM

第002章 平安喜樂

    「姐姐……」

    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黃宜安的回憶。

    她轉頭一看,就見小小的黃棟趴在床邊,懵懵懂懂地問:「你不會再睡著了就叫不醒了吧?」

    才剛五歲的他還不知道姐姐剛才不是睡著了,而是差點就去見了閻羅王。

    黃宜安還沒來得及答話,剛踏進房門的王氏就高聲訓斥道:「胡說什麼呢?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她剛送完李老大夫回來,就聽見兒子說這種糟心的傻話,恨不能拎著這小子打屁股,好叫他長記性。

    黃宜安看著王氏金剛怒目地呵斥黃棟,又見她一面說還一面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地祝禱,頓覺先前隔著迷霧看到的那個淚若流珠的嬌柔的母親真切了幾分。

    四十二年實在是太久了,宮中的歲月愈發顯得漫長,漫長到她都忘記後來那個穩重沉默的永年伯夫人,年輕時也是枚脾氣火爆的朝天椒了……

    「噯,你怎麼哭了,喜姐兒?可是有哪裡不舒服?」王氏訓完兒子,一回頭就見躺在床上的女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而落,頓時心中一揪,哪裡還顧得上兒子,三兩步奔到床邊,一把抱住女兒,急聲詢問。

    黃宜安茫然搖頭,抬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滿臉淚痕,連忙用手去擦。

    四二十年的宮中生活,使得絕不在人前落淚,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有半點失儀,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然而那眼淚卻越擦越多,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王氏看女兒哭得這般傷心,心如刀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冒出了出來,卻並不敢落下,只是抱著女兒輕撫安慰:「喜姐兒不怕,有娘在呢……」

    女兒在外頭受了委屈,失了主張,在她這個母親懷裡尋求安慰,她除了穩住穩住再穩住,讓女兒覺得心安之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黃宜安卻是越哭越厲害,從一開始的無聲淚流,到後來的小聲啜泣,再到後來的放聲大哭……聲嘶力竭,似乎要將這四十二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盡一般。

    王氏被哭得心腸寸斷,恨不能立刻操起傢伙什兒去英國公府給女兒報仇,可眼下卻只能緊緊抱抱可憐的小姑娘,輕聲撫慰。

    身為人母的憤怒和身處卑微的無奈,絞得王氏心疼得幾乎喘不過起來。

    黃棟見姐姐哭得這麼厲害,心中茫然又害怕,小嘴一撇,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王氏見兒子添亂,瞪著紅紅眼睛呵斥道:「你添什麼亂?!」

    聲音哽咽喑啞。

    ……

    黃宜安這一哭就是小半個時辰,哭著哭著,大約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在自家十分心安,她竟然昏昏然睡了過去,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聲,看得王氏又背過身去,偷偷抹了幾回眼淚。

    等到被人搖醒,已是日暮時分。

    金烏西墜,晚霞漫天,落日的餘暉灑滿小小的院落,連正月的餘寒似乎都被驅散了,一切是那麼地溫暖又安寧。

    黃宜安有片刻的茫然,然而四十二年的宮中生活練就的警覺,讓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她死後靈魂沒有去陰曹地府報到,而是重回少時,回家了!

    這讓她感慨困惑,但更讓她欣喜若狂。

    她當了四十二年的皇后,雖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能夠壽終正寢,也算是功德圓滿。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好好地當一回爹娘的女兒、弟弟的姐姐。

    她的家人為了她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后,一輩子擔驚受怕、委屈忍耐,活得實在是太累了……

    此生重來,她定然要躲皇宮躲得遠遠地,護佑家人一生平安喜樂!

    「可憐的孩子,瞧著還有些糊塗呢,但願沒傷到腦子才好……」王氏看著女兒茫然自失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在心中喃喃祈禱,順道又把仗勢欺人的英國公府給狠狠地罵了一頓,面上卻是十二分的溫柔慈愛,柔聲道:「藥已經煎好了,你且吃了藥再睡罷。」

    一面說著,一面托黃宜安起身,在她背後墊了兩個軟枕。

    黃宜安看著年輕溫柔的母親,又是心酸又是歡喜,嗓子澀澀得堵得慌,怕母親擔心,便也不開口,只是重重地點點頭,一雙和王氏一樣明亮漂亮的杏眼,彎成了月牙。

    王氏見她笑,心裡卻酸酸的。

    這孩子打小就懂事乖巧,定是怕她擔心難過,這才強顏歡笑哄她開心的。

    一碗熱湯藥喝下去,黃宜安總算是有了些精神,正在整理翻湧的思緒,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一顆甜氣襲人的蜜餞就送到了嘴邊,順著蜜餞看過去,就見王氏一臉慈愛地笑道:「知道你從小怕藥苦,每次吃完藥,都要吃顆蜜餞衝衝嘴裡的苦味,娘都備著呢!」

    黃宜安恍然想起,她小時候是有這麼個習慣,不過後來進了宮,慢慢地發覺這世上比藥還苦的東西多了去了,不知不覺間便戒了這個習慣。

    蜜餞的甜香絲絲傳入鼻尖,對比之下,方才的藥似乎真的有些苦了。

    張口接過蜜餞,咀嚼幾下,黃宜安燦然笑道:「甜!」

    王氏也笑了,抬手將女兒散落在頰邊的髮絲抿到耳後,柔聲問:「頭還疼不疼?」

    四十二年后位的端莊克制,讓黃宜安下意識地想說不疼,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已經回了家,在母親跟前,她便禁不住抱住王氏的胳膊,撇嘴撒嬌:「可疼了~」

    哪怕是對著親生父母,皇后都必須是端莊而威嚴的,因此剛入宮那會兒,她為此不知道暗地裡哭過多少回。如今終於有幸拋去枷鎖,單純地做回爹娘的女兒,她當然要跟母親好好地撒嬌親近了!

    王氏不知女兒撒嬌,聞言連忙心疼地說:「是嗎?快讓娘瞧瞧……」

    說著話,就要抬手去摸黃宜安腦後的腫包,沒想到卻被躲開了。

    「不過,有娘親陪著,我就不疼了!」黃宜安偎在王氏懷裡,眉眼彎彎。

    王氏啞然失笑,拿手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呀,就知道哄娘開心。」

    「我沒有哄娘親。」黃宜安抬頭,看著王氏,一字一字地認真說道,「只要爹娘,還有棟哥兒,咱們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平安喜樂的,什麼苦痛我都不怕!」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7 PM

第003章 英國公府

    這樣貼心的話,黃宜安以前也曾說過,但王氏卻覺得,比起之前的撒嬌貼心,這一次女兒卻顯得尤為認真,仿佛闔家平安喜樂便是她此生最大的追求與心願一般。

    看著似驟然間長大的女兒,王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把將人攬在懷裡,喃喃道:「喜姐兒說的對,只要咱們一家子在一處,就什麼都不怕!」

    黃偉正好過來,聽見妻女說話,一時感慨不已,紅了眼圈。

    黃棟邁著兩條小短腿過來時,就看見平日裡端重嚴肅的父親正躲在門邊偷偷地抹眼淚,不由地詫異問道:「爹爹怎麼哭了?」

    黃偉沒料到自己躲起來偷偷抹眼淚卻被兒子給撞破了,十分慌張,連忙拿袖子在眼上用力一抹,這才轉過頭去,板著一張臉,低聲呵斥道:「胡說八道,爹不過是沙子迷了眼睛!」

    聲音帶著一絲喑啞潮氣。

    黃棟懵懂地點點頭,小聲認錯:「那……是孩兒看錯了?」

    黃偉滿意地點點頭。

    屋裡響起王氏的問話:「飯菜都做好了嗎?」

    黃偉連忙邊邁步進去邊應道:「都好了,都好了!是我端進去,還是擺在飯廳?」

    ……

    掌燈時分,英國公府正房內,英國公夫人儲氏正與麼女張溪對燈細話。母女二人從遠戍遼東的英國公張岳父子,說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業,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英國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時候你父親和兄長們也不必時時駐守邊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們出征在外,最煎熬的還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張溪笑應道:「母親說的是。前兒二嫂還跟我說,二哥要是再不回來,恒哥兒都記不得他這個父親長什麼樣子了呢!」

    英國公夫人聞言想到離家近兩年未歸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紅了眼睛,歎息一聲。

    張溪見狀趕緊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母親,上次迎春會上被緗妹妹誤傷的黃家小姐,聽說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需要細細地調養。我已經吩咐管事,把庫房裡調養身體的藥材並一些錦緞之類收拾妥當,擇日就送過去,聊作補償。」

    人是在她舉辦的迎春會上出的事,傷人的又是她的親表妹,責任當然得由她負。

    英國公夫人聞言,拍了拍張溪的手,笑歎:「辛苦你了。緗姐兒這孩子……」

    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歎息。

    張溪反握住英國公夫人的手,笑道:「母親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繼室當家,姨父對緗妹妹也是不聞不問的,外祖一家又遠在西南……緗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這個姨母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無奈道:「可不是這個道理。當初未嫁時,你姨母雖是妹妹,卻反倒像個姐姐似的常常護著愛闖禍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當然得護著!」

    張溪笑著點頭應承:「母親說的是。別說緗妹妹只是誤傷了黃家小姐,就是開罪了高門顯貴,咱們也斷沒有對她不聞不問的道理!」

    英國公夫人聞言非但不覺得欣慰,反而眉頭一皺,肅了神色,鄭重囑咐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顧著緗姐兒,可不是要縱著她胡來的!

    「說起來,你辦這個迎春會,也是幫著兩宮太后辦事,緗姐兒在這個當口不知輕重地傷了赴會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說,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國公夫人說到這裡,神色愈發肅然,直身道:「緗姐兒那裡,我自會親自去說,務必要她引以為戒,不可再犯。倒是黃家,還是你親自去一趟的好!」

    在兩宮太后授意選后的迎春會上出了這樣的事故,不僅明緗有罪,英國公府同樣落了個辦事不利的罪名。黃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畢竟是在兩宮太后擇后名單上的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是一個處理不好,英國公府可是要擔干係的。

    作為一眾開國功勳中僅存的碩果,張家要想聖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後塵,只有越發謹小慎微,斷不能因為明緗的任性,冒任何的風險。

    張溪聞言心下一寬,笑應道:「母親放心,黃家那裡我親自去,定要消除這個誤會才了!」

    ……

    第二日,張溪就著身邊的管事婆子張媽媽親自去積慶坊黃宅遞了帖子。

    王氏打開拜帖,掃了一眼,冷哼一聲,「啪」地拍在床邊的小几上。

    靠在床頭吃藥的黃宜安見了,將空了的藥碗放在小几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國公府能鄭重下了帖子,可見是有心致歉,您就別生氣了。」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這是區區一張拜帖就能彌補得了的嗎?」

    一想到養了十三年的閨女差點就命喪黃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門找英國公府拼命!

    黃宜安眼眶一熱,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懷中,借著撒嬌掩去了:「好的娘親,您說不原諒英國公府,那咱就不原諒他們!我都聽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麼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過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國公府那樣的高門顯貴,只怕也不會有什麼牽扯。

    王氏聞言眼底便盛滿了笑意與心疼,抱了黃宜安在懷,一面輕撫她的烏髮,一面恨聲道:「既然英國公府是誠心致歉,那咱們且看看國公府的誠意好了!」

    她雖然不樂見女兒入宮,當初赴會也不過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並不意味著她的女兒可以任由別人輕賤欺負!

    黃宜安自然是王氏怎麼說怎麼好,只管窩在王氏懷裡逗她開心。

    母女兩個沒說一會兒話,就見五歲的黃棟扒在門口探頭探腦。

    黃宜安見了,連忙直起身來,笑著把他招到床邊,拿小几上罐子裡的蜜餞給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藥就不苦了!」黃棟連忙雙手將蜜餞又推了回去,眼神卻總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8 PM

第004章 一見如故

    黃宜安心裡又暖又酸,打開罐子,一手拿竹簽叉了蜜餞,遞過去,一手揉著他的小腦袋笑道:「姐姐方才吃過了,這是特地留給棟哥兒的!」

    黃棟沒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麼?難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沒有好氣地笑駡道。

    她雖然待女兒更仔細些,但是自問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兩個孩子各有其份的,從不曾虧待了哪一個。

    黃棟嘿嘿笑了,這才伸手接過蜜餞,啊嗚一口吞進嘴裡,一邊砸吧著滋味,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還不是娘親最近不讓我吃甜食。」

    「那娘還不是怕你吃壞了牙齒?」王氏瞪了兒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說說,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動漱口過?上次還直嚷著牙疼呢,難道你忘了……」

    黃棟趁王氏不備,悄悄捂住耳朵,衝黃宜安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宜安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

    二月初三,張溪按照約定好日期,帶著藥材錦緞等物,乘車來到了積慶坊黃宅。

    黃宜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還有些不濟,是以大多數時候都躺著。

    聽聞張溪進了大門,正靠坐在床頭的她放下手裡的書,吩咐阿梅沏茶準備茶點。

    阿梅剛出去沒一會兒,王氏便領著張溪進來了。

    黃宜安聽到響動,轉過頭去,就見一襲石榴紅裙衫的少女伴著王氏走進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明麗嬌豔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黃宜安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張溪見狀,不由地一愣。

    這麼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

    失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旋即張溪便快步趕到床邊坐下,拉了黃宜安的手,關切地自責道:「你近日身子如何?都是我照顧不周,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

    實在是她沒有想到,明緗明知此事干係重大,甚至為此還主動提出幫她招待客人,結果卻鬧出了這樁禍事。

    「已經好多了。」黃宜安笑應道,張口要安慰張溪幾句,又見王氏在一旁拿眼瞪她,只得按捺下來,客套一句,「勞您費心了。」

    張溪見黃宜安語氣陡然冷淡了下來,心中一轉,便轉頭吩咐張媽媽:「你去把那些藥材錦緞都搬下來。」

    又站起身來向王氏欠身道:「這些都是家母親自挑選,讓我帶來向貴府賠罪的。物雖輕薄,但卻是家母的一番心意。緗妹妹近日也被家母禁足,罰抄經卷,替黃小姐祈福。」

    張溪的姿態極低、語氣極誠,王氏不好推脫,只得虛笑著敷衍兩句,又吩咐阿梅伺候茶水,這才同張媽媽等人出了廂房。

    王氏一出去,屋子裡的氣氛立刻輕鬆起來。

    張溪想到黃宜安奇怪的態度,暗忖:她和黃宜安的交往僅限於上次的迎春會,而且還出了明緗惡意傷人這樁禍事,不管怎麼看,黃宜安都不該對她如此親近才是……

    難不成,是因為立后?

    張溪心中微微一凜。

    不管黃宜安怎麼想,英國公府都絕對不能插手立后之事!

    上次的迎春會只不過是奉兩宮太后之命,宴請適齡女子,以便察其品性,但是這絕不代表著英國公府可以干預此事。

    這麼一想,張溪的笑容便帶了幾分疏離。

    前世此時的黃宜安,還不明白張溪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然而今生此刻,她卻轉瞬便明白了對方的顧慮——手握重兵的英國公府結交後宮,甚至妄圖左右立后,這罪名足以讓綿延兩百餘年聖寵不衰的開國功勳英國公府頃刻覆滅!

    不過,和前世欲賭氣入宮,誓要明緗等一干輕侮她的人好看不一樣,今生她可是半點都不願意為了賭那一口氣,就賠上自己的一生,也賠上家人的幸福。

    「國公夫人太客氣。」黃宜安笑道,「鬼門關走這一遭,我也明白了許多事情,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故而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罷了。

    「國公夫人能為我主持公道,明小姐能知錯就改,我這心中的怨氣便散了大半。」

    張溪聞言一怔。

    她沒有想到黃宜安如此直率,當著她的面就直言對明緗的怨恨;更沒有想到黃宜安竟然看透了她的顧慮,以一句「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來安她的心。

    黃家的這位小姐,竟是如此聰慧通達之人嗎?

    如此一來,倒顯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溪暗歎一聲,言語也赤誠起來:「你放心,英國公府敢做敢擔,斷不會讓你白白受此委屈的!」

    便是沒有替明緗賠罪這一遭,這麼聰慧又通達的姑娘,她也是欣賞並且願意與之結交的。

    於黃宜安而言,跟張溪是久別重逢;然而於張溪而言,這卻不過是兩人的第二次相見罷了。黃宜安縱然有很多話想跟故人傾吐,此時卻也不好表露過多。

    更何況,英國公是天子寵臣,今生她也不願意與之有過多的牽扯。

    是以兩人寒暄了一陣,張溪見黃宜安面露疲倦,便起身告辭了。

    王氏雖然惱恨英國公府,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到底親自送了張溪出府。

    待回轉西廂,王氏正待要問問張溪都說了些什麼,就見女兒一臉正色道:「娘,明緗雖然可恨,然而英國公府卻是無辜,且自開國以來,英國公府世代戍守遼東,禦敵保國,也不知道為此折了多少好男兒……

    「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王氏難得見女兒如此鄭重,且竟還說出如此慷慨大義之言,不由地一愣。

    片刻後,點頭笑道:「行,就聽你的!」

    出身遼東的王氏,比別人更能體會英國公府為大齊的犧牲與意義。

    ……

    張溪一路回了英國公府,徑直去正房覆命。

    英國公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帳冊,明緗伏在一旁的几案抄寫《女誡》。

    見張溪進來,英國公夫人放下帳冊,問道:「此行如何?」

    明緗聽了,手中的筆一頓,一滴墨團便在紙上暈開了,糊了好幾個字。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39 PM

第005章 事情真相

    英國公夫人覷了明緗一眼,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明緗把頭伏得更低,卻並沒有換張紙繼續寫。

    英國公夫人見狀暗自搖頭,但一時卻也沒空去理會她。

    張溪先向英國公夫人問了安,複又將此去黃家的情形一一稟報。

    當然,關於黃宜安說明緗受罰她怨氣消散一段,張溪自動隱去了。

    英國公夫人聽罷十分驚詫,沉吟道:「這麼說來,這位黃小姐還真是個通達率真又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張溪點頭笑道:「正是。黃小姐這樣的品性,若不是出了這件事,女兒倒是很樂意與之相交。」

    明緗卻氣得差點把筆桿折斷。

    張溪這話,分明是責備她惹了禍事,才使得自己錯過了結交黃宜安的機會!

    可明明是那賤婢不要臉,得知三表哥陪著皇帝在疊翠軒暗中觀察諸家小姐,竟然特地繞去那裡搔首弄姿,怪誰?她不過是將那賤婢打回原形,讓眾人都看清那賤婢的真面目罷了!

    怎麼沒有人感謝她,反而要罰她,如今更是抬舉那個賤婢呢?!

    張溪瞥了眼明緗抓著筆桿骨節突出的手和筆下墨蹟淩亂的紙張,沒有說話。

    英國公夫人卻肅容寒聲道:「再抄十遍。」

    到了這會兒還咬牙暗恨的,甚至半分都遮掩不住,看來這些天的《女誡》都白抄了!

    張溪無意夾在這姨甥兩人之間,成為明緗的眼中釘,遂找個由頭出了正房。

    剛出正院沒幾步,就見三哥張池一身勁裝走了過來,二月初的天,他頭上卻汗涔涔的,可見是剛從演武場回來。

    張溪腳步一頓,迎上前去,笑問道:「三哥這是要去見母親嗎?」

    張池也止住腳步,笑應道:「方才儲媽媽來給我送湯,說是母親身子不適,我正要去探問呢。」

    又見張溪剛從正房出來,遂問道:「母親怎麼了?可有請大夫?」

    張溪心知儲媽媽這是給明緗搬救兵呢,遂笑道:「你許是聽岔了,母親好著呢,這會兒正在看賬,緗妹妹在旁陪著。」

    張池一愣,仔細想了想,並不覺得自己聽錯了。

    張溪卻已經推著他走開了:「母親看賬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你沒見我都出來了嗎?走走走,三哥,咱們別打擾母親了,等晚膳時再過來給她請安。」

    「可是……」張池話還沒有說完,人就糊裡糊塗地被張溪推離了正院。

    可憐明緗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她的三表哥來救她。

    ……

    張溪一路推著張池到了青楓院——張池的居所。

    摒退下人,張溪直言問道:「三哥,你還記得迎春會上的事情嗎?」

    「什麼事情?」張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迎春會上事務繁瑣,單是陪同少年天子一項就已經夠他操心的了,他怎麼知道小妹這沒頭沒腦的問的是哪一件事。

    張溪見自家三哥一臉懵然,直搖頭歎息。

    這麼憨直愚鈍的性子,往後若是上陣打仗也就算了,若是留在京城任職,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虧呢!

    張溪翻個白眼,不答反問:「三哥覺得,值得我特地問起的,能是什麼事情?」

    張池愣了愣,皺眉思索半天,恍然驚訝道:「你說的不會是疊翠軒那件事吧?」

    那日還算是風平浪靜,要說有事,又值得自家小妹特地問起,也就只剩這一樁了。

    「總還不算太遲鈍。」張溪暗歎一聲,點點頭。

    張池皺眉道:「這件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緗妹妹說,她不是故意的……」

    張溪對自家三哥的腦子早就不抱希望了,聞言也不辯駁,反正以三哥的腦子也不是明緗的對手,是以只截斷道:「可是黃家小姐差點人就沒了!」

    張池頓時愣住,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

    他竟不知道事情這般嚴重,若果真鬧出了人命,那可就不是責罰明緗一回就能了事的了。

    畢竟,當日皇帝可是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天子跟前害人性命,便是無意,也無法逃脫罪責。

    張溪見狀,略略放下心來,趁機出言問道:「所以,那日的情形還請三哥詳細跟我說一說,我們也好提前打算。」

    張池聞言不敢怠慢,仔細想了想,道:「那日我伴著陛下到了疊翠軒,侍衛就將附近一帶清場了。陛下,似乎無意選后之事,不去憑窗察看,只是坐在軒中跟我討論兵法。

    「後來,聽到一陣喧嚷聲,我們走到軒窗前一看,就見疊翠山下倒了一位官家小姐,緗妹妹正在一旁呼救……」

    張溪聞言又是失望,又是慶倖。

    看來明緗倒是個聰明的,害人的時候怕是輕聲細語,「救人」的時候倒是恨不能叫嚷得人盡皆知。

    「那就沒有人看到具體情形嗎?侍候的人呢?」張溪追問道。

    原先她只當是明緗任性失手犯錯,所以只想著借母親的手小懲大誡一番,讓明緗長點記性,省得將來鑄下大錯連累了英國公府。直到今日見到了黃小姐,又聽她說了幾句當日的事,她這才驚覺,自己這位素來柔弱溫馴的表妹,或許還藏著另外一副面孔。

    「便是有人看到,又哪裡輪得到我去問。」張池攤手道,「疊翠軒周圍都是御前侍衛把守,裡面伺候的也都是扮成府裡丫鬟的宮人,陛下沒有發話,我怎敢私自問詢?」

    「陛下那是給咱們做臉面呢!」張溪歎氣。

    明緗雖然不是英國公府的人,卻是打小養在府裡的,一應吃穿用度比她這個英國公唯一的嫡女只好不差,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為了顧全英國公府的臉面,當然不會當面審問懲處。

    現在想來,張溪無比慶倖自己除了遣醫醫治黃宜安,還親自去了黃家致歉慰問。即便是事後皇帝有心怪罪,見英國公府如此誠意,也不會過分遷怒。

    「那黃小姐到底怎麼樣了?」張池追問道。

    他不管當日誰對誰錯,眼下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張溪連忙出言寬慰道:「三哥不必憂慮,黃小姐如今已無性命之憂。我方才剛去黃家探望過。」

    張池聞言長吐一口氣,神色鬆快不少,瞪了張溪一眼,道:「說話不帶你這麼大喘氣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40 PM

第006章 春光正好

    張溪賠笑兩句,順勢道:「然黃小姐如今人雖是好了,可當初卻是差點就……唉,緗妹妹即便是失手,也不該如此下如此重的手……平日裡瞧著她柔柔弱弱的,沒想到……」

    張溪邊說,邊連連搖頭歎息。

    張池心中一凜,肅然應道:「你說的對!」

    英國公府的男兒哪個沒有上陣廝殺過?遇到戰事緊急的,便是屍山血海也只當尋常。正因為如此,他們最不懼殺人,卻也最看重人命!

    張溪見張池聽進去了,便也不再多言。

    明緗心思深沉,自家三哥卻是個憨直的棒槌,不提前教他防備,難道還要等到將來明緗嫁進來再名正言順地繼續禍害英國公府嗎?

    ……

    等到晚膳前張池去給英國公夫人請安時,明緗已經抄《女誡》抄得手都快要累斷了,看張池的眼神滿是幽怨。

    可惜張池非但毫無知覺,竟然還說什麼「女孩子就該多在屋裡讀讀書、寫寫字」之類的話,把明緗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憋得生疼。

    晚膳後,明緗藉故跟張池同行,剛伸出酸痛僵硬的玉手要抱怨求關心,就被張池板著臉一通訓誡:「緗妹妹,我看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地陪在母親身邊,不要再跟著我去演武場舞刀弄槍的了。」

    柔弱得連個馬步都紮不好,就能失手差點把人給弄死了,要是真給她學了些花拳繡腿,還指不定闖出什麼大禍來呢!

    明緗滿肚子的嬌聲抱怨頓時都被張池這番話給堵住了,就連遞到一半的手都直直地僵在空中。

    等她回過神來,張池早就闊步走遠了。

    明緗咬緊下唇,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出門相送的儲媽媽見了,連忙上前溫聲笑道:「表小姐別擔心,三少爺這是心疼您,怕您累到了呢!」

    實在是張池方才聲音太大,她就在二人身後兩三步遠,便是想裝聽不見也做不到啊。

    更何況,眼見著明緗受了這般委屈,她是真的心疼。

    二小姐早早地就去了,就留下這麼點血脈在世上,她不疼著護著又能怎麼辦呢?

    明緗聽儲媽媽這麼說,眼淚頓時滾滾而落。

    「哎呦,我的好小姐,您快收著些吧。」儲媽媽見狀慌忙上前扶住明緗,也遮住院裡僕婦看過來的目光,小聲勸解道,「且回了院子再說。」

    說著話,便攙著明緗趕緊離開了正房。

    ……

    黃宜安倒是沒有料到張溪會因為她和她那幾句怨憤的話,就疑心上了明緗,而且還去張池那裡暗示警戒了一番。

    說起來,前世她和張溪倒也算不得是知交密友,不過是在鄭氏趾高氣昂地為難她的時候,恰在一旁的張溪不畏權勢地替她說過兩回公道話罷了。

    黃宜安很清楚,她心裡之所以親近張溪,不僅是因為張溪為她說過話,也不僅是因為英國公府一門忠烈、捨身衛國,更重要的是張溪那無畏的勇氣、恣意的風姿,讓她欽佩,也讓她嚮往。

    她在張溪的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時也深深地明白,那個喜怒鮮活的小姑娘,早已經被她徹底地埋葬在這宮牆裡……

    ……

    既英國公府的迎春會後,為天子立后而籌辦的詩會、茶會、花會……一場接著一場。

    衣香鬢影、環佩叮咚,燕語鶯聲、翠柳嫋娜,一派歡騰盛世景象。

    然而這一切,都跟黃宜安無關。

    她正安心舒適地窩在家裡,享受家人的關懷與照顧,快活幸福得像個真正的十三歲的小姑娘。

    前世為了賭那一口氣,待傷勢稍稍痊癒之後,這樣的宴會她可沒少參加。想到那個倔強到傻缺的自己,黃宜安就忍不住歎息。

    是爹爹做的飯菜不夠香嗎?是娘親狂風暴雨般的關愛不夠濃烈嗎?是小弟呆萌可愛的小圓臉捏起來不夠有手感嗎?

    為什麼非要為難自己,去趟那皇宮渾水呢?

    於是乎,黃宜安就這麼優哉遊哉地養了一個多月的病。

    等她下床預備為嶄新的人生奮鬥時,春風似剪的二月已經悄然將逝。

    這日,黃偉下衙歸家,見一雙兒女正在院子裡的碧梧樹下削竹篾做紙鳶,便上前笑道:「來,給爹爹看看,你們做的是什麼?」

    黃宜安笑著起身接了上去,甜甜道:「爹爹回來啦!」

    黃偉笑呵呵地抬手摸了摸她的丫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來,遞過去:「呶,義祥齋的口酥果子。」

    黃宜安笑眯眯地接過來,脆聲道:「謝謝爹爹!」

    她昨日不過隨口說了句想吃義祥齋的口酥果子,沒想到父親就記在了心裡,今日就給買回來了。

    記得剛入宮的時候,她處處小心、時時在意,有次陪李太后用膳,她眼饞桌子那頭的白玉糕,卻又不敢吩咐宮人……等回了中宮,卻發現一碟子晶瑩香甜的白玉糕已經擺上了小几,宮女說是皇帝特地吩咐禦膳房給她新做的……

    「爹爹快看!老鷹!老鷹!姐姐做的!」一旁的黃棟見父親問起,連忙獻寶似的捧著紙鳶蒙面,高舉歡聲道。

    黃宜安陡然從回憶中驚醒,低頭輕歎一聲。

    四十二年,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到皇帝已經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生之後,即使她刻意遺忘,有關皇帝的點滴還是會不經意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黃偉沒有察覺女兒的一樣,接過蒼鷹蒙面,訝然道:「喜姐兒還會做這個?」

    黃宜安收斂思緒,心想,困居中宮四十二年,為了讓日子過得有滋味些,她什麼沒有學過?什麼沒有學精?若不是礙於皇后的身份,就連雜耍她都能跟宮人學會嘍!

    面上卻赧然笑道:「我就是照著圖樣胡亂做的,做的不好,爹爹可不要笑我。」

    黃偉展開細看,不住笑贊道:「好好好!我看可比五丈風鋪子裡賣的紙鳶還要精巧!」

    五丈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紙鳶鋪子,那裡面的風箏,最精貴的價格都在百兩以上,用料上乘、製作精良、彩繪鮮明,除了飛得高、飛得遠,還可兼作收藏之用。

  黃宜安明知父親言過其實,也不戳破,反而一臉歡喜地陪著演戲道:「真的嗎?」

  黃偉見女兒高興,自然是連連點頭接著吹捧道:「那當然了!爹爹何曾騙過你?」

  您現在就騙我呢!

  黃宜安心中腹誹。

  不過,這樣的「欺騙」,她很喜歡。

  或許,她還可以憑藉前世在宮中打發時間學會的那些手藝,設法賺些銀子補貼家用呢!

  黃家雖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祖上也小有資財,但是要說多富裕也不見得。尤其是分家之後,如今家中最值錢的,便是這座祖上傳下來的這座三進的院子和那兩間進項有限的鋪子了。

  父親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俸祿微薄,多虧母親做些針織補貼,再加上早年的積蓄,一家人才能過得溫飽不愁,也能裁四季衣裳出門應酬。

  這麼一想,黃宜安看著眼前的這隻紙鳶蒙面,便覺得做得實在是太粗陋了些。

  黃偉卻沒有想這麼多,笑道:「等到上巳節,爹爹休沐,咱們一起去石溪放紙鳶去!」

  石溪是京城西郊嘉福寺腳下的一條小河,溪水清淺,以河底多卵石而得名,河邊是一片空闊的平地,正是踏青郊遊的好去處。

  黃棟歡呼雀躍:「太好了!」。

  王氏恰巧來招呼他們父子(女)三人吃晚飯,聞言笑道:「正是該祓禊,祛災祈福呢!」

  黃宜安知道王氏說的是她月前在英國公府的迎春會受傷一事,便挽著王氏的胳膊,撒嬌岔開話題:「太好了,我正好穿前日剛裁的春衫,還要帶那套珍珠髮箍……」

  絮絮叨叨、興奮歡快,一副喜歡妝扮的小兒女情態。

  黃棟卻只記得玩,舉著一根竹篾歡快搖道:「那我要帶這隻蒼鷹大紙鳶!」

  「好好好!」黃偉笑呵呵地只管點頭答應。

  王氏則笑道:「正好你二嬸上次過來,說是那日要去嘉福寺上香祈福,到時候咱們先同你二叔一家去嘉福寺上香,再一起去石溪放紙鳶!」

  ……

  三月初一,黃宜安收到一張帖子,是張溪派人送來的,邀請她上巳節一同去南郊踏青。

  黃宜安想了想,還是措辭委婉地拒絕了。

  既然決定這世離皇宮遠遠的,那英國公府這樣聖寵不衰的天子近臣,還是離得遠些好。更何況要去的地方還是南郊——皇家園林南海子就在那裡。

  就是有些可惜,她心裡是十分喜歡張溪並且願意與之相交的……

  誰知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等到上巳節那天,黃宜安和家人驅車來到嘉福寺山下,剛下馬車,就聽見身後有人驚喜地招呼道:「黃小姐!」

  黃宜安回頭一看,就見一身海棠紅春衫的張溪正驚喜地衝她招手,旁邊那個一身桃粉春衫的姑娘,正是迎春會上故意「失手」傷了她的明緗。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41 PM

第007章 不與同路

    黃宜安愕然過後,正要過去打招呼,卻被王氏悄悄拉住了。

    回以王氏一個「安心」的眼神,黃宜安落落大方地迎上已經行過來的張溪,笑著見禮道:「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兩位小姐,實在是巧。」

    原本不願意搭理黃宜安的明緗,聽對方這麼說,只得舉步向前,扯出一絲微笑,還了禮。面子上的事,她從來不讓人詬病。

    張溪卻已經上前拉住黃宜安的手,笑道:「你先前說要和家人一同踏青祈福,不便應邀,我還遺憾了好一回呢!誰知咱們竟來了同一個地方!可見是有緣!」

    黃宜安笑著點頭,又不解地問道:「先前不是說貴府諸位要前往南郊踏青嗎?怎麼來了嘉福寺?」

    張溪笑了笑,低聲道:「陛下出宮了,要去南海子……」

    黃宜安了然,張溪這是不想去湊熱鬧,免得不自在。又見英國公夫人等人未同來,便明白是到南海子伴駕去了。

    不過,前世此時,皇帝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聽首輔張圭講學呢,不知今生為何會出來晏遊……

    寒暄過後,張溪見黃偉和王氏頻頻看過來,知曉他們是擔心黃宜安,便低聲對黃宜安說了句「你等一下」,遂舉步上前見禮,笑道:「不意在此見到黃大人和夫人。」

    伸手不打笑臉人,黃偉和王氏心中對英國公府有再多的怨憤,此時也只能回禮。

    明緗見了,也只得委屈上前,見了禮。

    對於傷害自家女兒的兇手,黃偉和王氏十分不待見,只點點頭,連個笑臉都欠奉。

    明緗委屈地撇撇嘴,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黃偉和王氏怎麼著她了呢。

    張溪往常見明緗如此,少不得軟聲寬慰她幾句,可如今見了,卻只覺煩躁又無奈——照母親的態度,明緗這輩子是纏定英國公府了。她現在只希望明緗明年及笄後立刻議親,早些嫁出去才好。

    有外人在,張溪只得上前打圓場:「上次的事情,都是緗妹妹的錯,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家中抄寫經書,祈禱黃小姐早日康復。如今黃小姐大好了,緗妹妹也是一時激動,情難自禁。」

    王氏應了一聲,並不打算對張溪的開脫之詞發表任何意見。

    張溪訕訕一笑。

    黃宜安見了,有心替張溪解圍,便上前笑問道:「二位來嘉福寺,可是要上香祈福?」

    張溪感激地看了黃宜安一眼,正待要說話,卻被明緗紅著眼睛搶了先。

    「家母故去多年……我今日來嘉福寺,是特地上香祈祝的。」明緗哽咽著,拿帕子印了印紅紅的眼角。

    沒娘的孩子就可以仗著自己可憐,隨意欺負別人了嗎?

    王氏心中暗嗤,順勢辭別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招呼黃宜安道:「不是說要去石溪放紙鳶嗎?晚了可就沒有好位置了。」

    黃宜安也不想跟明緗一起上山倒胃口,遂笑著向張溪辭別:「家弟貪玩,就不打擾二位上香。告辭。」

    黃棟聞言愣了愣,歡呼雀躍:「太好了,放紙鳶嘍!放紙鳶嘍!」

    雖然不知道母親和姐姐為何改變主意,但是只要能去放紙鳶就行!這可比去寺裡聽大和尚講經有意思多了!

    黃宜安心中暗笑,這小毛孩子,關鍵時刻倒是挺伶俐的嘛。

    張溪見黃家四口去意已決,不好強邀,只得揮手告別,目送黃家四口剛下馬車,又複登車離去。

    待人走遠,明緗皺著眉頭小聲抱怨:「既然不進寺上香,那剛才幹嘛要把車停在山門下?分明是……」

    張溪瞥了明緗一眼,對於她這種慣常的挑撥離間的手段視若不見,催促道:「不是說要為姨母上香祈祝,快些走吧!」

    說罷,當先一步拾級而上。

    明緗被晾在當地,半晌回過神來,眼圈一紅,咬牙跟了上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親姐姐……

    可不管怎麼說,她們也是姨表姊妹,張溪怎麼能夥同外人來對付她呢?

    隨行的婆子素知明緗柔弱,見狀連忙上前攙扶住她,半扶半推,再加上張溪有意放慢腳步,總算是沒被落下太遠。

    ……

    且說黃家四口登車而去,未行多遠,黃偉便吩咐車夫停車,交代車外的大春:「你去嘉福寺通知二老爺,就說今日我們不去上香了,直接去石溪。」

    大春領命去了。

    馬車復又前行。

    車內王氏拉著黃宜安絮絮叨叨:「你瞧見沒,那位明小姐可是個心機深沉的主兒,要說她當日是無意誤傷的你,我可不信!」

    黃宜安笑著點頭。

    前世能夠順利嫁給張池,還鬧得英國公府雞飛狗跳的人,可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主兒嘛。

    所以上次張溪來探望她時,她才故意流露出對明緗的怨恨,又語焉不詳地提了幾句當時的情況,引得張溪生疑,最好回去後主動調查事情的真相,也好對明緗多一分戒備。

    也算是還了張溪前世的情分。

    從剛才的情形看,張溪雖然不得不在外面維護明緗,卻也沒有替明緗脫罪,大約是聽進去了。

    說話間,馬車行到了一處開闊平坦的林邊空地。

    只見綠草如茵、野花似錦,從林邊一路鋪展到波光粼粼的河邊。

    早就有人三五成群地遊賞嬉戲了,眼波流轉之間,紅男綠女,暗自心許。也有那帶著孩子郊遊踏青的,已經放了三五隻紙鳶在空中遊弋、追逐。

    下了馬車,醉人的春風拂面而過,王氏頓覺因明緗而生的煩悶散了大半。

    黃棟已經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拖出他的蒼鷹紙鳶,拉著黃偉去尋開闊人少處放紙鳶。

    「你們慢著點,小心腳下!」王氏話未說完,那父子兩個就打眼前閃過,跑遠了。

    「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王氏無奈笑歎。

    黃宜安挽住王氏的胳膊,笑道:「娘且隨他們去玩吧。」

    轉頭吩咐阿梅:「把籃子帶上。」

    阿梅應聲取了籃子,隨王氏和黃宜安往清淩淩的石溪走去。

    到了溪邊,王氏將籃中的薺菜花編成花串,戴在黃宜安的丫髻上,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我閨女就是俊,就是戴串薺菜花都美得很!」

    黃宜安挽了王氏的胳膊,揚眉嘻嘻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

    王氏開懷大笑。

    阿梅取了籃中的柳枝,遞給王氏,自己則捧了裝有花瓣的青花瓷皿到河邊打了水來。

    王氏連忙拿柳枝沾了花瓣水給黃宜安從頭點至腳,口中念念有詞,祝禱她否極泰來。女兒命懸一線那樣的慘禍,她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待王氏祝禱畢,黃宜安接過王氏手中的柳條,笑道:「娘和阿梅也來。」

    今生她希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52 PM

第008章 自由飛翔

    祝禱完畢,留阿梅看守馬車,王氏和黃宜安便說說笑笑地去尋黃偉和黃棟父子兩個了。

    暮春的風溫軟而輕柔,拂過臉頰,穿行袖間,一切都是那麼地熨帖。

    眼前的花紅柳綠、歡聲笑語,讓自打重生以來就窩在家裡沒動的黃宜安覺得分外鮮活,也總算有了重活一世的踏實感。

    「娘、姐姐,快看!」黃棟正抓著線軸一路小跑,一見王氏和黃宜安走來,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

    黃宜安順聲望去,就見線那一端的紙鳶如一隻矯健的蒼鷹,乘風自由地翱翔於藍天。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蒼鷹一般,前所未有的逍遙自在。

    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終於回到了廣袤無盡的蒼穹!

    「看我的!」黃宜安揚眉歡笑,提起裙角飛奔過去,接過黃棟手裡的線軸,像一隻靈巧的小鹿,在草地上跳躍奔跑。

    手中的線越放越長,蒼鷹也越飛越高,將其他紙鳶遠遠地拋在腳下,直衝向雲霄。

    「姐姐真厲害!」黃棟激動地拍手跳躍。

    周圍的人也都被那隻矯健翱翔的蒼鷹吸引,忍不住發出陣陣喝彩。

    黃宜安心想,這算什麼,她還有壓箱底的手藝沒使出來呢!

    ……

    嘉福寺裡,二老爺黃倫得到大春的報信,問明瞭緣由,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回去稟報大老爺,待上完香,就讓寧姐兒和梁哥兒過去。」

    至於他和妻子戚氏,則要留下來聽無智大師講經。

    大春領命去了。

    待到了石溪,稟報了黃偉。

    不多時,黃宜寧便帶著弟弟黃梁乘車追來了。

    馬車剛一停穩,黃梁立即連滾帶爬地要下馬車。

    「梁哥兒!」黃宜寧又氣又急,慌忙伸手去撈,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衣角。

    幸虧車夫反應快,趕緊跳下馬車,一把接住了他。

    黃宜寧拍拍心口,一陣後怕,慌忙下了車,少不得揪著黃梁的耳朵一頓訓斥:「離開時爹怎麼說的?你難道都忘了?剛才要不是張叔眼疾手快,看不磕你個滿臉花……」

    黃梁食指扒拉著下眼皮,吐舌衝黃宜寧做鬼臉。

    氣得黃宜寧抬手就要打他。

    「小姐莫生氣。」隨來的戚媽媽慌忙拉住黃宜寧高抬的手,勸解道,「少爺知道錯了。」

    說罷,又連忙衝黃梁使眼色:「小姐也是擔心少爺,少爺還不快給小姐道個歉?」

    黃梁擠眼弄眉,哭兮兮地裝可憐:「姐姐,我錯了,你就饒我這一回好不好?」

    他還等著見識黃棟的蒼鷹紙鳶呢!

    那傢伙把蒼鷹紙鳶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還捂著不給他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

    姐弟倆正在爭吵間,就聽見一聲歡呼:「寧姐兒、梁哥兒,你們來啦!」

    順聲看過去時,就見一身鵝黃春衫的黃宜安揮手跑了過來,丫髻上的薺菜花串隨之一顫一顫,很快歪到了一邊,露出底下的珍珠髮箍來,豆大的珍珠明亮潤澤,映得她微帶薄汗的臉頰愈發地紅潤了。

    「大姐!」黃宜寧一見黃宜安,哪裡還顧得上訓黃梁,提起裙角就奔迎了過去。

    黃梁終於脫身,草草衝黃宜安招呼了一聲「大姐」,便如小炮彈似的,直衝著舉著紙鳶跟在黃宜安身後的黃棟奔了過去。

    黃宜寧拉住黃宜安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歡喜道:「大姐果然是大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佛祖保佑!看來,我得擇日去寺裡還願了呢!」

    黃宜安感動地握了握黃宜寧的手,笑問道,「還願是怎麼回事?」

    「哦,剛才在嘉福寺上香,我在佛祖面前發願,若是大姐痊癒了,要捐香油錢呢!」黃宜寧笑道。

    說實話,她現在想起來大姐躺在床上,面如白紙、氣息奄奄的模樣,還忍不住後怕呢。好在大姐吉人自有天相,挺了過來。

    「多謝寧姐兒!」黃宜安眉眼彎彎如月,笑道,「為了答謝你,我可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黃宜寧眼睛一亮,正要問是什麼大禮,就聽得一旁黃梁歡呼道:「果真跟你先前說的一樣,這隻紙鳶做得就跟真的一樣!瞧這鷹眼,就跟活的一樣!還有這……」

    黃宜寧被吸引,正要過去一看究竟,卻被黃宜安拉住了胳膊。

    「那算什麼?」黃宜安神神秘秘地低聲笑道,「我有更好的給你呢!」

    黃宜寧頓時丟開黃梁,一臉期待地催促道:「是什麼好東西?大姐快帶我去瞧瞧!」

    大姐一向聰慧靈巧,每每出人意表,不知道這回給她準備什麼好東西。

    「你自己來看。」黃宜安將黃宜寧帶到馬車邊,抬手掀開簾子,故意關子。

    黃宜寧迫不及待地探頭進去,就見一隻五彩飛鸞的紙鳶掛在車壁上,形態優雅、纖毫畢現、彩繪輝煌,晃得她一時怔住了,好半晌才激動地一把抱住黃宜安,歡呼雀躍:「大姐真是太厲害!我太喜歡了!」

    飛鸞紙鳶雖然常見,但是像這樣大而且栩栩如生的可不常見。

    「大姐,我敢打賭,就是五丈風都沒有這樣漂亮的紙鳶!」黃宜寧眼神放光,崇拜地看著黃宜安。

    對於黃宜寧的讚美和崇拜,黃宜安坦然受之,畢竟是跟大齊一流的紙鳶師傅學過的,手藝能差得了?遂揚眉笑道:「特地給你做的!快取出來試試。」

    她尚在病中時,黃宜寧可沒有大老遠地跑來噓寒問暖,怕她無聊,還特地學了皮影戲來逗她開心。雖然最後以失敗告終,最後反倒是她演了皮影來安慰黃宜寧,逗她開心,但是這份情誼,她深深地記在心底。

    「謝謝大姐!」黃宜寧道完謝,激動地招呼黃梁,「梁哥兒,快來幫忙!」

    那麼漂亮的紙鳶,她可半點都不捨得弄壞了。

    「我來幫忙……」黃宜安笑著要上前幫忙。

    「大姐你快歇著!」黃宜寧慌忙攔住她,「梁哥兒那皮猴兒來就行了。」

    黃宜安失笑,還真打算一直把她當病人照顧啊。

    說話間,黃梁已經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兩眼放光,看樣子已經從黃棟那裡知道馬車裡藏了什麼好東西。

    黃宜寧登上馬車,小心翼翼地取下五彩飛鸞,雙手捧著交給滿臉震驚激動的黃梁,吩咐道:「仔細捧著,要是弄壞一點兒,小心你的耳朵!」

    她從小練就的「揪耳神功」可不是蓋的。

    黃梁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黃宜寧自己捧了鸞尾,姐弟倆小心翼翼地將紙鳶搬出了馬車。

    車下立著戚媽媽連忙上前伸手接住,打眼一瞧,便不住聲地贊道:「大小姐真是心靈手巧,這鸞鳥瞧著跟真的似的!」

    黃梁已經跳下車,伸手去拿紙鳶,急聲催促道:「戚媽媽給我!給我……」

    黃宜寧一巴掌打開黃梁的手,擋在紙鳶前,叉腰教訓:「毛手毛腳的,小心弄壞了紙鳶!」

    黃梁一把拉住黃宜寧的手,撒嬌道:「姐姐,就給我玩一會兒嘛~就小一會兒!」

    「沒門兒!」黃宜寧冷酷地拒絕了,抬手在黃梁頭頂比了比,呵呵道,「小皮猴子,還是去放你的蒼鷹吧!」

    說完,自己拿了五彩飛鸞的線軸,轉了幾圈,留出一段箏線,叮囑戚媽媽:「戚媽媽,勞你一會兒幫我舉著紙鳶,仔細別弄壞了。」

    戚媽媽笑著應了。

    「放紙鳶咯——」黃宜寧歡呼一聲,奔向遠處。

    戚媽媽雙手舉著紙鳶連忙跟上。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放出的箏線也逐漸收緊,那隻五彩飛鸞便乘著風力,晃晃悠悠地飛了起來。

    「飛起來咯——」黃宜寧歡呼雀躍,趕緊轉動線軸,逆風跑得更快了。

    紙鳶便一搖一搖越飛越高,不多時,便飛入漫天的紙鳶群中,又一路扶搖直上,越飛越高,俯瞰大地,如一隻真正的五彩飛鸞,矜雅高貴。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55 PM

第009章 五丈風請

    「哇,快看!」

    「五彩飛鸞啊!」

    「真漂亮!」

    ……

    一時間,驚歎贊許聲不絕於耳。

    黃宜安微微一笑,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想必今日過後,五彩飛鸞的事情很快便會傳開,到時候就算是吸引不了五丈風這樣頂級的紙鳶鋪子,普通的紙鳶鋪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想到銀子長了腿,馬上就要跑到自己手裡了,黃宜安感慨,用前世為打發日子而學會的手藝賺錢,讓今生自己和家人活得更舒適,也算是對自己困居中宮四十二年的一點小小的補償吧。

    ……

    正如黃宜安所料,當天傍晚,他們剛歸家不久,便有紙鳶鋪子派人上門打聽。

    王氏皺眉道:「喜姐兒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怎麼能給紙鳶鋪子做工匠?你去把人都回了!」

    黃偉亦有此意,聞言抬腳就要去前院攆人,卻被黃宜安攔住了。

    「誰說我要給紙鳶鋪子做工匠了?」黃宜安笑著安撫雙親,「京城哪家紙鳶鋪子不養著兩三個以上的手藝人,還需要我一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去做紙鳶?

    「再說了,生意人不比咱們精明?爹娘的擔心,他們會想不到?

    「依我看,他們今日上門,十有八九求的紙鳶圖樣。」

    畫圖樣,雖然比不得琴棋書畫之畫高雅,倒也勉強過說得過去。

    王氏觀察女兒神色,半晌,遲疑道:「你可是願意給人家畫紙鳶圖樣?」

    反正她是不願意女兒拋頭露面賺辛苦錢的!

    黃宜安拉住王氏的手,看著她指尖的繭子,低聲歎道:「我只是不想娘再這麼辛苦了……」

    一針一線、夜以繼日地做繡活十分辛苦不說,可換來的錢銀卻十分菲薄。既然如今她可以更輕鬆地賺更多的銀子補貼家用,又何必讓母親繼續勞苦下去呢?

    王氏聞言十分欣慰,女兒長大了,也愈發知道心疼娘了。

    黃偉心裡卻堵著一團潮氣,直往眼底湧去,連忙低下頭遮掩。

    都是他這個一家之主沒本事,才讓妻女為了生計如此苦思勞碌。

    「還有,我也不想讓爹因為煩惱生計,不能盡心公事,滿腹才華、一腔抱負都消磨在柴米油鹽之中。」黃宜安抬頭衝黃偉眨眨眼睛,笑道。

    黃偉一低頭,黃宜安就知道他定是在自責內疚。可是她覺得父親已經做得很好了,為這個家撐起一片天,愛護妻子兒女,比很多人,甚至比皇帝都做得更好,完全不需要自責內疚。

    黃偉被女兒這一席話感動得一個沒忍住,一滴淚便掉出了眼眶,急得他慌忙借著抬袖的動作拂去了,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那,爹先去前院探探?」

    既然是女兒的一番心意,而家中又需要這樣的進項,他們做父母的也沒有必要為了自己的面子,就嚴詞拒絕。

    一家人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這樣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王氏也是這個意思,聞言叮囑道,「探探可以,但萬不能委屈了喜姐兒!」

    「你放心!」黃偉這會兒已經恢復如常,半點看不出掉過眼淚的樣子。

    黃宜安見了不禁感歎,別的暫且不說,就單憑這「變臉」的能力,若是家中得力或是朝中有人提攜,父親又怎麼會至今還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呢?

    黃偉去了前院。

    直到掌燈時分,才從前院回來。

    「有什麼話,先等吃完過晚飯再說。」王氏指著桌子上的飯菜道,「飯菜都快涼了,孩子們也都餓了。」

    黃偉便笑著點頭應聲「好」,去洗了手,坐在桌前準備吃飯。

    待黃偉動了筷,王氏母子(女)三人才開吃。

    飯罷,王氏吩咐阿梅先帶黃棟回房休息。

    等人退了出去,王氏問黃偉:「來的是哪家鋪子的管事?又是怎麼說的?」

    黃偉沒有答話,笑著比了個「三」。

    王氏頓了頓,訝然問道:「有三家鋪子?」

    黃偉點點頭,一臉驕傲又神秘地說:「不止如此呢!你們猜,都是哪三家紙鳶鋪子?」

    王氏觀黃偉神情,略一思索,驀地瞪大眼睛問道:「該不會有五丈風吧?」

    黃偉含笑頷首,一臉與有榮焉。

    王氏驚訝歡喜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五丈風作為京城最負盛名的紙鳶鋪子,早就脫離了一般商人買賣逐利的圈子,漸有向書畫詩文靠攏的風雅之氣,經常會借舉辦詩會之名,邀請文人墨客揮毫作畫留詩,再製作成紙鳶售賣。

    每年的春秋兩季,五丈風還會舉辦銷售排名榜,以紙鳶銷售的多少來定各人作品的高下,因此很受文人雅士的歡迎。坊間戲言之為「紙鳶科舉」,有好事者還戲稱前三名依次為「紙鳶狀元」「紙鳶榜眼」「紙鳶探花」。

    而其鎮店之寶「北冥大鵬」,更是特地邀請書畫雙絕的山陰名士徐文昌所繪,並於其上附有《逍遙游》一文,引得許多文人雅士紛紛效仿追捧。

    「那就選五丈風吧!」王氏連問都沒問另外兩家是誰,直接拍板定案。

    黃偉點頭附議:「五丈風不同於一般的紙鳶鋪子,風雅之名在外,就算到時候喜姐兒為鋪子畫圖樣的消息傳了出去,別人也只會贊她畫藝出眾,不輸男兒。」

    而不是議論指摘她拋頭露面賺銀子。

    黃宜安卻沒有急著做決定,而是問道:「那三家鋪子各自都怎麼說?」

    黃偉一愣,不答反問:「喜姐兒不打算直接定下五丈風?」

    王氏聞言,也連忙看問黃宜安。

    五丈風可是最好的選擇,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黃宜安笑歎一聲,道:「爹娘只道五丈風名氣大、風雅不同流俗,怎麼不想想,正是因為如此,不論是紙鳶圖樣還是紮紙鳶的手藝,肯定都有我所不及之處。」

    她的手藝雖然是跟當時一流的紙鳶師傅學的,但是這樣的師傅五丈風作為進貢紙鳶的鋪子之一,難道會沒有嗎?至於圖樣,她便是再厲害,也肯定比不過五丈風特地招攬的那些書畫大家……

    「五丈風之所以派人過來,想招攬的心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恐怕是擔心我若是幫了別的鋪子,會影響五丈風的生意。」黃宜安清醒地分析道。

    「五彩飛鸞」雖然比不上「北冥大鵬」,但若是放在五丈風,那也絕對是上上之作,試問五丈風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別的紙鳶鋪子合作,搶了自己的生意呢?

    「這樣一來,我若是定了五丈風,只怕薪酬之類的,就得都聽對方的了。」黃宜安接著說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56 PM

第010章 一舉數得

    黃偉和王氏先前一見五丈風也派了人來,只顧著高興去了,壓根兒就沒有多想,如今聽黃宜安這麼一說,都不由地一愣。

    半晌,黃偉才喃喃道:「五丈風的來人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透露的意思卻跟喜姐兒差不多……」

    沒想到他家閨女這麼聰敏,他還一句話都沒說呢,閨女就把五丈風看了個透。

    王氏卻乾脆俐落,一拍桌子,道:「不管五丈風是什麼意思,也不管什麼薪酬之類的,反正喜姐兒你若是打定主意要給紙鳶鋪子畫圖樣,那就只能選五丈風!」

    若是五丈風沒有派人來問就算了,但是既然人家主動登門,那她們也沒有把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爹娘還沒有到需要你奉養的時候,先前之所以同意你的提議,一來是不忍拂了你的一片孝心,二來家中確實也不甚寬裕。可要是為了賺錢就不顧你的閨譽,這是萬萬不能夠的!」王氏正色道。

    「你娘說得對!這件事,爹聽你娘的!」黃偉亦正色道。

    黃宜安暗自腹誹,這話說的,好像你有什麼事是不聽我娘的一樣……

    照黃宜安的看法,自然是選擇一家有資格跟五丈風競爭的紙鳶鋪子合作,這樣才好「坐地起價」,甚至可以以此入股,做長遠打算。可是見雙親如此堅持,她也只得退了一步,點頭道:「選五丈風也行,但是,要得他們同意我的條件才行。」

    說罷,見對坐的爹娘要跟她急,黃宜安連忙又補充道:「爹娘儘管放心,不合理的條件,我肯定也不會故意提出來為難對方的!」

    黃偉和王氏聽女兒這麼說,才算是放了心。

    「爹跟他們三家都說過了,這件事情,最終要你拿主意,約定最遲三日後給他們消息。」黃偉道,「這兩天,你且好好想一想,若是拿定了主意要與五丈風合作,爹再著人通知他們。」

    黃宜安點頭應下。

    ……

    在約定的三天裡,又有幾家紙鳶鋪子派人登門拜訪,卻都被黃偉一一婉辭了。

    黃宜安將要與五丈風商談的條款一一列出,又改了三五次,才最終確定下來。

    第三日,黃宜安吩咐大春先去辭了與五丈風同來拜訪的那兩家紙鳶鋪子,再去五丈風找掌櫃的約定商談的時間和地點。

    大春回來後,稟覆道:「掌櫃的說,姑娘乃官家小姐,不便露面,還是他派人來府中商談。時間就定在明日午後。」

    黃宜安滿意地點點頭,怪不得五丈風能做得這麼大,單論這份周到細緻,就是很多人所不及的。

    等把消息告訴黃偉和王氏,二人亦心中一寬,越發覺得選擇五丈風果然沒錯。

    可讓黃宜安沒有想到的是,五丈風派來跟她商談的人,竟然是張溪!

    黃宜安得到門上稟報,怔忡片刻後,連忙親自出去迎人,在二門上正遇到含笑而來的張溪。

    「張小姐,快快請進。」外頭站著不便說話,黃宜安見了禮,便笑著將人往裡迎。

    張溪還了禮,與黃宜安相攜進了內院。

    王氏和阿梅已經將內院的小花廳收拾好了。

    待張溪隨黃宜安進了花廳,王氏招呼過後,笑道:「既然是張小姐親自來了,那一應事情你們就自己商量著辦吧。」

    有了前兩次的見面,王氏如今對於張溪已經談不上怨怒了。在她看來,張溪雖然出身高貴,但是比起寄人籬下的明緗,顯然更為寬厚平和,可以相交。

    更何況,跟張溪談,總比跟五丈風的人談更體面。

    留下阿梅看茶伺候,王氏便藉故離開。

    待送走了王氏,黃宜安回座,訝然問道:「五丈風竟是英國公府的產業嗎?」

    她兩世為人,竟然不知道。

    「不是。」張溪笑道,「五丈風的少東家劉季和我三哥是好友,前日兩人小酌時,劉公子說起你做的五彩飛鸞工巧驚豔,他正打算與你合作。我從三哥那裡得到這個消息,就毛遂自薦來了。」

    說著,張溪湊近前去,壓低聲音得意道:「為此,我還趁機入了股。托你的福,以後每年我等著拿分紅就好了!雖然只是小股份紅,但買個胭脂水粉的肯定是夠的!」

    以五丈風目前的經營來看,肯定不存在虧損的情況,所以張溪這麼說,也不算錯。

    只是,劉季願意讓張溪入股,可不是托她的福,而是看重英國公府這塊招牌。

    五丈風能把生意做得如此大而成功,背後肯定有人支持。比如如今的山東布政使劉寬,正是劉季未出五服的叔父。

    要不然,在以「二百支紅爐、三千砸銅匠、九千繡花女、十萬織布機」名揚天下的「鳶都」濰縣,有大大小小數千近萬家紙鳶鋪子,怎麼偏偏就五丈風能進貢紙鳶,並且將鋪子開到京城,一路做大做強?

    做生意的,誰都不會嫌靠山多,尤其是這在權貴滿地走的京城——天子腳下,如果後臺不夠硬,別說是把生意做大做強了,就是想長久維持都很困難。

    而碩果僅存、聖眷不衰的開國功勳英國公府,無疑是最強有力的靠山之一。

    劉季雖然和英國公府的三公子張池是好友,但是在生意人看來,好友關係哪裡有利益關係更為緊密牢靠?所以對於張溪一時興起的入股,劉季肯定是求之不得。

    讓張溪占極小的一股,既不會妨礙他對鋪子的絕對掌控,又借此攀牢了英國公府,劉季只怕做夢都會笑醒。

    黃宜安想得明白,卻只是微笑謙遜一句,並不揭破。

    以張溪的聰慧,難道會不知道劉季的打算嗎?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故意向她示好罷了。

    大約,張溪還在為迎春會上的事,至今對她心懷歉疚吧。畢竟,張溪是個那麼一個愛恨分明、喜怒鮮活之人。

    只是,這樣一來,她提前定擬好的那些條款,倒不好跟張溪一一商談了。

    想到此處,黃宜安不由地暗自歎息,劉季拉張溪入股這件事,實在一舉數得,絕不虧本。

    「既然張小姐親自來談,那麼那些繁瑣條款就都免了,我只有兩個要求:第一,須得依照我畫的紙鳶圖樣或是紮的紙鳶定薪酬,不能比鋪子特邀的那些同等水準的文人或是工匠低;第二,如果紙鳶賣得好,我得拿一定比例的分紅。」黃宜安正色道。

    在商言商,親兄弟明算帳,也省得日後扯皮傷感情。

    至於不得洩露她的身份一事,以五丈風如今的風雅之名,還有張溪在,倒是不必多提。

    對於這個前世願意在鄭氏的囂張氣焰之下幫她說話的人,黃宜安充分信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57 PM

第011章 叫張姐姐

    張溪聞言一怔。

    第一條要求她能理解,至於第二條要求……黃宜安這是不做一錘子買賣,打算長遠啊!

    她喜歡!

    張溪見黃宜安言語爽快,也不跟她兜圈子,直言道:「第一條肯定沒問題,至於你的第二個要求……我並不清楚五丈風是否有給設計者分紅的規矩,不過,對於春秋兩季排名榜上的人,五丈風歷來都有數額不等的嘉獎。

    「所以這件事情,我沒有辦法現在就答覆你。」

    如果只是價格問題,那好商量,即便是劉季不賣她這個面子,她也有能力把差額給黃宜安補足了。但是涉及到五丈風的日常運作問題,她就不好擅作主張了。

    此例一開,那可就不是千兒八百兩銀子能夠解決的事情了。要知道,五丈風特邀的文人雅士可並不少,這背後涉及的金額自然也十分龐大。

    只怕就連劉季這個少東家,都沒有權力越過父祖,擅自做決定。

    黃宜安瞭解張溪的難處,聞言點頭笑道:「自當如此。」

    張溪見黃宜安如此善解人意,也鬆了口氣,笑贊道:「不過,我可沒有想到,你會提出這個要求。」

    一般人都是抬高價格,一次買斷的。

    黃宜安笑道:「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讓五丈風的能人異士太多,賣不了高價,我只能想這個法子,積少成多了。」

    這辦法也不是她的獨創,想當初李太后喜食百果凍奶,每年夏季禦膳房都會日日進獻,李太后吃得開心,次次都不吝賞賜禦廚。聽說那個做百果凍奶的禦廚,一夏能攢百金。

    一道百果凍奶都能因為李太后喜歡而日日年年邀賞,那她的紙鳶如果大受歡迎,為什麼不能分紅呢?

    張溪卻想岔了,遲疑片刻,道:「容我冒昧問一句,可是府上拮據?」

    要不然,黃宜安怎麼會想法子賺錢,而且還得多賺錢呢?

    黃宜安啞然失笑,道:「並不是。」

    雖然家中不算富裕,但也絕對沒到需要她費心籌措錢財的地步。

    「那為何……」張溪驚訝,含混問道。

    為何如此汲汲於錢財?

    話中的未盡之意,黃宜安聽得分明,淡然笑道:「我只是覺得,我做的紙鳶,值得!」

    皇帝雖然不愛她寵她,但是除了縱容鄭氏飛揚跋扈,皇后該有尊榮,倒是一點都不曾短了她的。所以她相信自己所學的技藝,即便是放到幾十年後的大齊都絕屬一流,更別說是現在了。

    張溪大為震動。

    這樣的自信自傲、淡靜從容,竟然出現在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身上,實在是罕見。若不是知曉對方的身份,她只怕都要誤以為這是哪家權門貴女了!

    黃宜安這個朋友,她張溪交定了!

    ……

    張溪在黃家盤桓半日,方才離去。

    離開之前,黃宜安將早就準備好的《五彩飛鸞圖解》交給她,道:「從繪形到著色……再到紮成、使用,一應需要注意的事項我都在上面標明了。有了這個圖解,我相信不僅是製作五彩飛鸞,就是製作其他的紙鳶,五丈風的師傅們都會有所受益。」

    張溪連忙展開一看,果然步驟精詳,繪製鮮明,就連她這個手工廢,看了圖解也有信心做出一隻像模像樣的紙鳶來,不由地連聲贊道:「妙哉!妙哉!」

    黃宜安想了想,覺得單憑《五彩飛鸞圖解》還是不夠穩妥,遂又道:「另外,還要勞煩張小姐回去向劉少東言明,若是他覺得分紅一事不妥,那我可以再退一步——我可以接受各家女眷的紙鳶定制,包括進貢給宮裡諸位娘娘的。我從小喜歡琢磨這些東西,想來,定不會讓她們失望的。」

    上輩子她抱緊兩宮太后這座大靠山,日子過得還算是平靜自在,日常除了侍奉兩宮太后,便是精研各種技藝以打發漫長而無聊的時間。當然,為了後宮的安穩太平,也為了自己的平靜日子,作為中宮之主,她還特地研究過宮妃們的喜好,不時賞賜些自製的精巧玩意,以安撫眾妃。

    因此,除了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鄭氏,眾宮妃對她這個皇后倒還算是尊敬。當然,這其中也不乏她與宮妃們同樣作為被皇帝冷落的一員,天然就親近。

    所以,宮裡上至兩宮太后,下至選侍淑女,就沒有她摸不清楚喜好的。

    張溪不知這些,聞言十分驚訝:「包括進貢給宮裡諸位娘娘的紙鳶,你也可以定制嗎?」

    若說是各家女眷的喜好尚且可以打聽,但是宮中的諸位娘娘……隔著巍峨的宮牆,說句實話,就連她也不敢誇這樣的海口。雖然如今皇帝尚未立后選妃,宮中也只有兩宮太后並幾位太妃。

    再說了,眼下皇帝就要立后選妃了,到時候宮中娘娘眾多,黃宜安怎麼應付得來?

    黃宜安不好跟張溪明說原由,只得含混道:「除了身份不同,其實都差不多……」

    張溪見黃宜安不願意多說,也沒有再追問。

    心想:大不了,到時候她幫著打聽就是了。

    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張溪便收起《五彩飛鸞圖解》,起身告辭。

    黃宜安將人一路送出門去,等張溪上了馬車,揮手笑辭道:「張小姐慢走。」

    張溪回身挑了簾子,爽然笑道:「你我都這麼熟了,叫‘張小姐’多見外?我比你大了兩歲,你若不嫌棄,就稱呼我一句‘張姐姐’吧!」

    黃宜安愣了愣,含笑施禮:「張姐姐!」

    「噯!」張溪爽快應道,揮手告別,「走啦,安妹妹!」

    「張姐姐慢走。」黃宜安含笑目送,直到馬車消失在巷口。

    前世的遺憾,今生終得以彌補。

    昔日那個勇敢地擋在自己前面懟鄭氏的人,今朝終於成了自己的「姐姐」。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黃宜安暗暗握拳。

    ……

    張溪離開黃家,沒有回英國公府,直接吩咐車夫去五丈風,另外又吩咐隨行的護衛:「你去府裡告訴三哥,我在五丈風等他。」

    侍衛領命去了。

    車夫繼續禦馬前行。

    馬車內,張媽媽壓低聲音問張溪:「小姐這是打算幫黃小姐?」

    要不然,著人把東西和話帶給劉季就是了,又何必親自去五丈風呢?

    張溪笑道:「當然!」

    張媽媽遲疑片刻,又問:「可是為了表小姐先前傷了黃小姐的事?」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理由了。畢竟,自家小姐和那位黃小姐在迎春會之前,從無往來,更談不上私交。

    「當然不是!」張溪搖頭,目光明亮,道,「我幫她,是因為她值得!」

    張媽媽聞言,便也不再多問。

    作為英國公唯一的嫡女,當然有資格任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8:58 PM

第012章 開此特例

    張溪一路到了五丈風,說明緣由,便被恭敬地請到了後堂。

    男女有別,劉季不便出面,便讓妹妹劉秀代為招待,打算等張池來了,再一同相商。

    京城不比濰縣,能進五丈風買紙鳶的又多是有身份地位之人,為免衝撞了那些官家女眷,劉秀便和哥哥劉季一同進京,專門負責接待女客。

    「貴客臨門,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劉秀滿臉堆笑,一進門對著張溪就是一番恭維。

    作為英國公唯一的嫡女,張溪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笑著和劉秀招呼過了。因知曉劉秀日常只負責接待上門選購的官眷,並不參與鋪子的管理,張溪便只和她不鹹不淡地說些家常。

    茶過一巡,一身勁裝的張池便闊步邁了進來,額上尚有一層薄汗。

    張溪一看便知,武癡三哥定是從演武場匆忙趕過來的。

    劉秀連忙站起來,尚未來得及打招呼,便見哥哥劉季腳步匆忙地趕了進來。

    「子平讓我一陣好追!」劉季氣喘吁吁地笑道。

    明明他在樓上遠遠瞧見張池騎馬而來,就趕緊下樓迎接了,誰知還是不及張池腳程快。真不愧是大齊虎將英國公的兒子!

    四人互相見了禮,分賓主坐定。

    張溪便把《五彩飛鸞圖解》拿出來,交給劉季,並轉述了黃宜安的合作條件。

    劉季未及看圖,便愕然道:「黃小姐要按照售賣數額分成?五丈風可還從來都沒有這個規矩!再說了,黃小姐又怎麼能夠保證,她定制的紙鳶一定會讓客人滿意?更何況還涉及宮中的諸位娘娘……」

    說罷,覺得自己語氣過於強硬,有些欠妥,劉季又連忙補救道:「或許,可以在春秋兩季的排名榜上給黃小姐一些額外的補償?」

    畢竟,排名榜一向由店裡匯總明示,尚有可操作的餘地。

    張溪搖搖頭,道:「這個我也和黃小姐提過,但是她並未同意。」

    頓了頓,見劉季眉頭微皺,張溪又道:「這個先暫且不提,劉少東不如先看看你手中的《五彩飛鸞圖解》,再做決定?」

    黃宜安既然特地把這個卷軸給她,托她轉交給劉季,想來對於此次順利合作十分重要。

    劉季也不願意和明顯想幫黃宜安的張溪鬧僵了,失去了英國公府這條線,便順勢略過此事,打開手中的卷軸。

    只是一眼,劉季的目光便緊緊地黏在了圖解上,周圍一切都被他拋之腦後。

    作為紙鳶世家出身的劉季,太清楚這幅圖解的價值了!

    複雜的紙鳶並不難做,難就難在怎麼讓它順利地飛起來,並且飛得高、飛得遠。

    所以「北冥大鵬」才會被作為鎮店之寶,一直張掛在敞廳,而不是高價售賣——書畫雙絕的山陰名士徐文昌的大作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形制複雜,「北冥大鵬」對於飛翔的條件要求非常苛刻,試放十之八九都以失敗而告終。為了不自砸招牌,才只好把它供了起來。

    可從手中的這幅《五彩飛鸞圖解》中,劉季卻看到了類似「北冥大鵬」這類形制複雜的紙鳶順利飛起的可能!

    五丈風到了現在,已經不再需要簡單地追逐售賣獲利了,而是有更高的追求——業界的名望聲威,祖業的傳承不息。

    如果那位黃小姐的本事還不止如此的話……

    劉季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激動,當機立斷道:「黃小姐的條件我們都可以答應,並且也不需要她承擔女客,包括宮中諸位娘娘的紙鳶定制!」

    那位黃小姐紮紙鳶的手藝雖然極為精湛,也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要是說能摸清楚女客甚至是宮中娘娘們的喜好……

    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他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送張溪個順水人情,順便也提出自己的條件。

    張溪沒有料到劉季這麼果斷,只看一幅圖解就應下了此事,不禁替黃宜安開心,但還是謹慎地問道:「劉少東可是還有其他條件?」

    「張小姐果然聰敏過人!」劉季哈哈笑贊道。

    他和張池雖然是好友,但是與英國公府卻無甚交往,更何況官商地位懸殊,因此對於張溪這位英國公唯一的嫡女,他並不敢造次,一直尊稱,恭敬有加。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黃小姐五年之內,不得再與別的紙鳶鋪子進行任何形式的合作。當然,對於黃小姐因此而可能造成的損失,則由五丈風一力承擔!」劉季鄭重道。

    五年的時間,足夠五丈風的師傅將那位黃小姐的技藝全部學會,也足夠五丈風將同行遠遠地甩在後面了。到那時,不論那位黃小姐是否與別的紙鳶鋪子合作,都不會再影響到五丈風。

    劉季的爽快和豪氣出乎張溪的預料,但她還是謹慎地回答道:「這件事情,還要看黃小姐的意願。」

    黃宜安今年十三歲,五年後就是十八歲,到那時候大約早已出嫁了,夫家讓不讓她繼續「拋頭露面」都還是個問題。

    「這是當然。」劉季起身,拱手笑道,「那就有勞張小姐再辛苦一趟了。」

    既然張溪和那位黃小姐交好,此事由她去說,定然是事半功倍。

    「劉少東客氣了。」張溪笑道,「這也算是我自己的事情嘛!」

    不管多少,她總算是入股五丈風了的,鋪子的生意如何,她關心關心也沒錯。

    劉季哈哈而笑,拱手稱謝。

    全程一句話沒說的圍觀者張池:……

    所以,這麼火急火燎地叫他來這一趟幹嗎呢?

    ……

    張溪第二日,便將劉季的條件傳達給了黃宜安。

    她原本以為黃宜安會猶豫不決的,誰知她剛一說完,黃宜安便笑道:「行,那就這麼定了!」

    張溪愕然,頓了頓,問:「可是五年啊……是不是太長了些?」

    「我倒還嫌短。」黃宜安笑道,「一次定下來,也省得以後再為此事操心了。」

    今生她可不想像前世一樣,每一天都要用盡心思地好好活著。

    「更何況,五丈風給出的條件,已經遠遠地超出我的預期了。」黃宜安滿意道。

    別的不說,單就那一項不許她與其他紙鳶鋪子合作的損失補償,就遠在她的意料之外。

    「這都要多謝張姐姐!」黃宜安拉住張溪的手,笑得眉眼彎彎。

    要不是看在英國公府的面子上,即便是她有天大的才能,劉季也斷不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所以,作為回報,我決定嚴守此事不外泄!另外,五年內絕不參與五丈風春秋兩季的排名!」黃宜安豎起三指,笑盈盈地說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0 PM

第013章 閨女厲害

    嚴守此事,就不會有其他人效仿行事,給五丈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讓她這個「中間人」難做;而不參與春秋兩季的排名,就不會影響到五丈風特邀的文人雅士的排名,更不會把自己推到人前。

    張溪見黃宜安想得如此周全,目露讚賞,笑道:「這世道對女子尤為苛刻,雖然如今五丈風風雅之名漸盛,但是對於咱們來說,悶聲發大財才是上上之選!」

    「張姐姐此言甚是有理!」黃宜安拍手笑贊。

    張溪爽然大笑。

    笑罷,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擔憂:「只是……你今年十三歲,再過兩年就及笄了,到時候家裡就該催著你相看嫁人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未來的夫家要求你成親後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你該怎麼辦?」

    白紙黑字的條款簽了,若是違約,那可是要付出巨額賠償的。

    黃宜安一愣,怔怔道:「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事實上,大約是因為上一世「嫁人」後的日子過得太不順心了,所以今生她壓根就沒有想過成親這件事情。

    張溪看著黃宜安尚帶一絲孩子氣的面容,輕歎一聲。

    也是,才十三歲而已,哪裡想得到那麼遠的事情。

    怕黃宜安因此而憂心,張溪連忙又安慰她道:「你放心,到時候你真要是因為嫁人不便再與五丈風合作了,我一定會幫你的!」

    大不了,把三哥推出去做說客,要是還不行,就用她入股的銀子幫黃宜安一起還債。反正是她自己的私房錢,家裡也不會多管。

    黃宜安聞言十分感動,拉緊張溪的手,聲音微啞:「謝謝張姐姐!」

    前世今生,除了家人,張溪是兩輩子唯一願意不計得失地幫助她的人。

    何其有幸!

    ……

    等張溪派人把黃宜安的答覆和「回報」傳達給劉季後,劉季沉默片刻,頷首連聲贊道:「此女不凡!此女不凡吶!」

    為利益而多方籌謀的人他見得多了,這位黃小姐也算是其中的一個。但是在利益面前能夠不忘本心、清醒抉擇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就算是他這個幼習商賈之道、浸淫商場多年的老手,只怕也未必能夠看得如此清楚,且取捨如此果斷。

    看來這位黃小姐,胸中自有丘壑吶!

    劉季想,即便是將來雙方遇到什麼矛盾,或是不再合作,就衝這份貼心的「回報」,他都不會為難對方的。

    「來人。」劉季喊來長隨,吩咐道,「去帳房支一百兩銀子,送去積慶坊黃大人府上,就跟龐先生說,這是《五彩紙鳶圖解》的薪酬。」

    長隨領命去了。

    ……

    黃偉下衙回到家中,剛到二門上,就被王氏一路拉著飛奔回了正房。

    「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黃偉一路小跑,急聲問道。

    卻見王氏一臉神秘地笑道:「你進屋看看就知道了!」

    黃偉見狀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壞事就好。

    等進了正堂,便見一雙兒女正圍在桌邊,桌上放著一個託盤,上面覆著一塊紅布,看不清楚底下的東西。

    「什麼東西?都神神秘秘的。」黃偉疑惑不解。

    王氏鬆開他,指著桌子上蓋著紅布的託盤,抿唇笑道:「你自己揭開看看,不就知道!」

    黃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大家都抿唇笑看著他,不由地將信將疑地上前,掀起紅布……

    二十錠碼得整整齊齊的五兩一錠的雪花銀,就這麼毫無防備地闖入他的眼簾。

    黃偉倒吸一口氣,瞪大眼睛。

    這麼多銀子,是打算把整個家底兒都掏空嗎?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黃偉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岔了,連忙笑道:「你放心,家底兒都好好存著呢,一點兒都沒動!」

    黃偉這下更驚訝了,指著那一堆晃眼的銀錠,問:「那這些是哪兒來的?」

    頓了頓,不待回答,便又皺眉問道:「難不成是二弟送來的?」

    與黃偉讀書入仕不同,黃倫從小一看書就犯困,卻獨獨喜歡種地,所以等到黃家二老去世後,兄弟兩人分家,城裡的三進大宅和兩間鋪面歸了黃偉,而西郊的田莊並城裡的一座一進小宅院則歸了黃倫。

    黃偉俸祿微薄,兩間鋪子地段又不好,不論是自用還是出租,所賺都很有限,再加上城裡開銷大,所以這日子過得便不算寬裕。

    而黃倫對於種田很有一套,幾乎年年豐收,再加上城外開銷相對較少,所以慢慢地就攢了不少積蓄。黃倫顧念兄長一家,不時送些糧食菜蔬過來,以節省兄長一家的日常開支,偶爾也會以給侄女侄子零花為由,送些散碎銀子過來。

    但是像這樣一送就是一百兩雪花銀的大手筆,還從來都沒有過!

    黃偉皺眉,心中暗忖:二弟這也太胡鬧了!且不說這樣做讓他這個做哥哥的情何以堪,就是弟妹那裡,只怕也不好交代!再說了,自家又不是急需用銀子,二弟這是作甚?

    黃偉尚在生悶氣,就聽黃棟連聲道:「不是的!不是的!銀子是給姐姐的!」

    黃偉愕然,轉頭看了看黃宜安,又看了看王氏。

    見二人含笑點頭,黃偉更生氣了,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多銀子,難道是誰家下聘嗎?

    真是禽獸不如!自家閨女才十三歲啊,對方怎麼下得去手?!

    王氏看著黃偉變幻的臉色,哭笑不得,為免他鬧出笑話來,連忙解釋道:「這是五丈風送給喜姐兒的酬勞,說是她畫的那幅《五彩飛鸞圖解》十分厲害,對五丈風極為有用!」

    黃偉十分驚訝,脫口道:「有這麼厲害?」

    不然怎麼會送這麼多銀子來?

    他一年俸祿不足七十石,一兩銀子約購祿米兩石,那一百兩銀子約等於他……差不多三年的俸祿!

    閨女太能幹,讓他這個當爹的情何以堪……

    黃宜安卻笑道:「一百兩銀子其實並不算多。

    「爹您想一想,五丈風價值百兩的紙鳶並不少見。雖然我的「五彩飛鸞」不是名家之作,更不是最先在五丈風亮相的,但是圖解卻十分詳細,對於五丈風解決類似的大型軟翅紙鳶的紮制和試飛問題都十分有用。

    「所以這一百兩銀子,不僅是圖樣酬勞,更是技藝酬勞!」

    黃偉對於紮紙鳶並不在行,聞言默然片刻,釋然笑道:「爹對於這些不大懂,不過,只要知道我家喜姐兒很厲害,就夠了!」

    王氏含笑點頭。

    「姐姐最厲害了!」黃棟拍手歡呼,一臉崇拜。

    黃宜安被家人誇得不好意思,雙頰紅撲撲的,心裡卻很高興。

    天色漸暗,夜幕籠罩大地。

    黃家小院,燈光瑩瑩,笑語歡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2 PM

第014章 心有不甘

    與五丈風訂立契約之後,黃宜安便全心投入繪製紙鳶圖樣兼圖解之中了。

    黃棟本來就喜歡粘著黃宜安,如今她繪製新巧的紙鳶圖樣與圖解,十分歡喜,更是纏著她不放,圍著桌案「姐姐長」「姐姐短」的沒完沒了。

    王氏怕黃棟打擾到黃宜安作畫,便拘著他不許去西廂。

    黃宜安卻覺得不必如此,笑勸王氏道:「娘,還是讓棟哥兒跟著我吧。您和爹每天都那麼忙,棟哥兒跟著我,也省得你們操心。正好,我還缺一個研墨打雜的小小書童!」

    黃棟一聽,立刻歡呼雀躍:「我要做姐姐的書童!我要做姐姐的書童!」

    「你瞧這皮猴兒樣,只怕非但幫不了你的忙,還會給你招一堆麻煩!」王氏指著黃棟直搖頭。

    「要說頑皮,棟哥兒哪裡比得上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梁哥兒?」黃宜安笑道,「再說了,棟哥兒已經到了啟蒙的年齡,爹每日公務繁忙,也顧不上他許多。不如就讓跟著我,別的不說,讀書認字、練習書畫總是沒有問題的!」

    王氏想了想,覺得十分有理。

    「那倒是。你從小就聰慧機敏,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書讀得也多。」王氏驕傲又欣慰,「那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

    又轉頭叮囑黃棟:「好好給你姐姐打下手,認真學,可不許頑皮打擾她!否則……」

    王氏說著,揚了揚手。

    黃棟立刻會意,連連點頭,一再保證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不會打擾姐姐的!不然,我就盡您打!」

    王氏滿意地點點頭,又叮囑姐弟兩個幾句,便出去忙了。

    朝日的光輝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桌案上,給鋪展開的素紙鍍上一層金光。

    黃宜安眉眼溫和,從選文房四寶到鋪紙研磨到執筆揮毫……一一邊做邊細細地講解給黃棟聽。

    黃棟才智平凡,家中又無資財供他師從名儒,因此前世黃棟在成為國舅之後,因為才學不濟,沒少被人明朝暗諷;今生她攜一世所學歸來,定要盡心竭力,彌補前世的遺憾。

    融融春日暖,書齋歲月長。

    ……

    合作初期,難免事務煩雜,雙方都需要多多磨合。

    因此作為「中間人」的張溪,日常便往黃家去得多了。

    兩人相談甚歡,張溪在黃家往往一坐就是半日。

    明緗看在眼裡,心有不甘。

    即便是她「失手」將黃宜安傷得重了些,張溪作為英國公唯一的嫡女,也完全沒有必要如此低聲下氣,頻頻前往黃家道歉賠罪吧!

    更兼想到張池自從那日拒絕她再去演武場跟他習武之後,便甚少見到人影,心中更是氣悶不已,總覺得黃宜安、張溪、張池,一個兩個的都在找她的不痛快。

    所以說,英國公府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寄人籬下,可不就得忍著讓著嗎?

    除非……她成了英國公府真正的主人。

    想到這裡,明緗深吸一口氣,拿定主意,起身往青楓院行去。

    好巧不巧,在院門口遇到了正從裡面出來的張溪。

    「緗妹妹來青楓院做什麼?」張溪擋住院門,一臉驚訝地明知故問。

    明緗暗啐一聲「倒楣」,面上卻柔柔地笑應道:「我來尋三表哥……」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張溪截斷道:「哦,那實在是不湊巧,三哥前幾日去了五軍營,至今未歸。」頓了頓,又問,「緗妹妹難道不知道嗎?」

    明緗當然知道張池不在院中,所以她才要特地選此時上門,打算趁主人不在,盡心表演一個合格的女主人應該如何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打小混跡軍中的粗直少年,最耐不住的可不就是這般似水溫柔了嗎?更何況是與她青梅竹馬的三表哥。

    可是張溪當面這麼問她,又有一眾下人在,明緗又怎麼會承認?故而她佯作驚訝道:「呀,原來三表哥還沒有回來啊……」

    渾然一副對張池的行蹤不清楚也從未私下打聽的無辜模樣。

    張溪原先並不把明緗的這些小把戲放在眼裡,也從未多心,只當她是單純嬌柔。可是自從這位單純嬌柔的表妹竟然差點「失手」把人給害死了,她就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了。

    再加上明緗仗著英國公府上下的憐惜縱容,平日裡對張池的親昵與心思幾乎不加掩飾,張溪又不是眼瞎了,怎麼會看不出來?

    「是啊,三哥眼下人不在院裡。」張溪敷衍笑道,人立在院門正中,一動不動。

    照顧明緗是看在已故姨母的情分上,但這並不意味著英國公府願意接受明緗這麼個不安分的媳婦。

    明緗眼見著今日的計畫是泡湯了,只得把所有的埋怨咒駡都壓在心底,帶著慣常的柔弱溫馴的笑,軟聲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改日再來拜訪三表哥吧。我想去姨母那裡,表姐要一起嗎?」

    「好啊!」張溪笑應道,上前一步挽住明緗的胳膊,道,「我們一起去!」

    以母親溺愛明緗的程度,她當然得仔細看著了,免得一個不小心,母親就被蠱惑得點了明緗做她的三嫂。

    姐妹二人挽手同行,一路說說笑笑離去。

    等到了正房,給英國公夫人請了安,明緗如常上前抱住英國公夫人的胳膊,一邊搖著一邊軟語央求道:「姨母,再過幾日,就是母親的忌辰了,緗兒想去嘉福寺為母親做場法事,還望姨母允准……」

    說著話,就垂首紅了眼圈。

    英國公夫人一聽這話,想起早年亡故的胞妹,心裡也不好受,連忙用另一隻胳膊攬了明緗在懷,溫聲安慰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孝順。你放心,一會兒姨母就讓你大表哥去安排!到時候,姨母跟你一起去!」

    英國公世子張潭,除了少時曾駐守邊疆幾年,娶妻生子後便留在了京城任職,掌管偌大的國公府,沉穩多謀,行事周全妥帖。像出行這類的小事,跟他說一聲,他自會吩咐底下的管事安排妥當。

    「多謝姨母!」明緗連忙柔聲道謝,又體貼道,「只是世子表哥每天那麼忙碌,還是不要麻煩他了。不如,等三表哥從五軍營回來,就請他幫著安排?反正也還得些時日。」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4 PM

第015章 太后壽辰

    張溪聞言心中冷哼,為了勾住張池,明緗竟然連亡母的忌辰都能利用,真是枉為人子女。

    「這恐怕不太好吧。」張溪故作遲疑,道,「畢竟是姨母的忌辰,萬萬不可怠慢,就三哥那性子……只怕誤事。」

    英國公夫人一聽這話,頓覺有理。

    自己這個三兒,一向是孩子脾氣,這樣做法事這樣莊重的大事,只怕真的擔當不起。

    張溪見狀,遂接著勸道:「再說了,大哥雖然忙碌,但是這些事情本不必他親自安排,吩咐下去,自有管事領命辦妥,緗妹妹不必過意不去。」

    「溪姐兒說得對!」英國公夫人拍了拍明緗的手,道,「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

    說罷,便吩咐儲媽媽:「你親自去跟世子說,務必要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

    儲媽媽領命去了。

    明緗心裡跟吞了黃蓮一樣苦,卻還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柔弱的模樣,對著英國公夫人和張溪再三致謝。

    ……

    光陰似箭,轉眼三月已逝,初夏悄然來臨。

    五月初三,是皇帝生母慈聖皇太后李氏的壽辰,各家壽禮早早地便準備起來了。

    劉季對此很重視,借著舉辦詩會之機,集思廣益,想要送出一份獨一無二的紙鳶壽禮。

    會罷,劉季將可取的紙鳶樣式列出來,想了想,又寫了兩張拜帖,交給妹妹劉秀,叮囑道:「你親自去英國公府和黃府遞拜帖,萬不可怠慢。」

    劉秀接過拜帖,打開一看,不解問道:「哥哥要我邀請張小姐和黃小姐去陶然居喝茶?」

    她與張溪和黃宜安並無任何私交,又身份懸殊,尤其是張溪,那可是英國公府尊貴的嫡小姐,她怎麼好貿然上門邀請別人喝茶?

    劉季點點頭,指著列好的紙鳶樣式,解釋道:「五月初三就是慈聖皇太后的壽辰了,這些是擬選出來的賀壽的紙鳶樣式,可要從中選一個最合適的,咱們首先得知曉慈聖皇太后的喜好。

    「英國公府開國至今屹立不倒、聖眷不衰,張小姐日常出入宮苑的機會多,想來對此應該頗有見解。請她來參詳,最合適不過了。

    「五丈風走到現在,名遠遠重於利。若是這次的機會咱們能夠抓住了,五丈風定然能夠更上一層樓,甚至再也不需擔心同行的競爭與威脅了!」

    劉秀點頭,深以為然,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另一張拜帖,又問:「那為什麼還要邀請黃小姐?」

    「自然是為了她那一手紮紙鳶的好手藝!」劉季想到《五彩飛鸞圖解》就忍不住激動。

    這次可是給李太后賀壽,半點都輕忽不得,萬一到時候紙鳶是做出來,卻試飛失敗,那可就不是丟臉的事了,說不定得賠上所有身家,甚至是整個家族。

    所以為了不出任何岔子,黃宜安的參與就十分必要了。

    「況且,依我看來,那位黃小姐並不是個胡亂誇口之人,既然當初她說能夠做出讓宮裡娘娘們都滿意的紙鳶,或許真有其獨到之處也說不定。」劉季想起前事,目光深邃起來。

    「總之,這次的壽禮是否成功,還要看張小姐和黃小姐能幫多大的忙。所以此事你萬萬不能輕慢,一定要親自去辦!」劉季再三叮囑道。

    「我記住了,哥你就放心吧!」劉秀應道。

    等回到自己房間,劉秀重新梳了頭髮,戴了釵鬟,換了一身新做的藕荷色夏衫,帶上拜帖並兩匣子點心,乘馬車先去了英國公府。

    到了門上,通報了姓名,劉秀遞上拜帖,說明緣由。

    門子收下拜帖,道:「小姐今日同夫人一起進宮去了,眼下不在府中。等小姐歸來,小人自會稟報。」

    劉秀謝過了門子,塞了塊碎銀子過去。

    門子收了。

    劉秀便登車離去,掉頭去了積慶坊。

    到了黃宅,劉秀下車叩門。

    大春聽見響動,打開門一看是一陌生女子,遂問道:「您找誰?」

    劉秀連忙笑道:「我是五丈風劉少東的妹妹,特地來拜訪黃小姐。」

    「您稍等。」大春說完,蹬蹬蹬去通傳。

    不多時,又一路小跑回來,對劉秀道:「您請進。」

    劉秀謝過大春,吩咐車夫在外等著,自己提了點心進門。

    跨過垂花門,就見院子裡那株枝葉繁茂的碧梧樹下,梳著丫髻的黃宜安正挽著衣袖在削竹篾,十三歲的小姑娘身量未足,臉上還有些孩子氣,但眉宇間卻是少見的沉穩從容,見她進來,起身笑著招呼道:「劉小姐來了。」

    並不見半分形容不整的局促。

    劉秀連忙笑應道:「冒昧前來,沒有打攪到您吧?」

    「劉小姐來的正是時候。」黃宜安搖了搖手中的竹篾,笑道,「我近日一直在琢磨軟翅大紙鳶,略有心得,眼下正在驗證當中。可一人精力畢竟有限,正準備請五丈風的師傅幫忙呢!」

    劉秀得了劉季的吩咐,不敢小覷黃宜安,聞言眼睛一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來時,家兄還說要請黃小姐幫忙改進店裡的軟翅大紙鳶呢!」

    黃宜安笑道:「那劉小姐先進去歇歇,我們邊喝茶邊慢慢說。」

    劉秀歡喜應了,將點心匣子交給阿梅,自己則留下來和黃宜安一起收拾樹下散落的竹篾和工具。

    黃宜安也不跟劉秀客套,由著她幫忙拾掇。

    等收拾好了,黃宜安重新梳洗了,換了身半舊的家常夏衫,和劉秀在小花廳相對而坐。

    阿梅上了茶點,立在一旁伺候。

    「不知劉小姐此次前來,所為何事?」黃宜安開門見山。

    劉秀便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並從袖中取出拜帖,雙手遞上。

    黃宜安接過拜帖,打開一看,不免驚訝,抬頭問道:「劉小姐要請我喝茶?」

    縱然到目前為止,雙方都合作愉快,但她和劉秀不過是在簽訂契約時匆匆見過一面,還遠遠不到約茶的地步吧?

    劉秀觀黃宜安不是那等言行舉止都甚是委婉含蓄的官家小姐,遂坦言相告,把劉季打算請她和張溪幫忙參詳獻給李太后的壽禮一事,細細言明。

    黃宜安聞言了然。

    劉季需要通過張溪瞭解李太后的喜好,也需要她保證做出來的紙鳶萬無一失。

    不過,說到李太后……當初待她是真的很好。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5 PM

第016章 慈聖太后

    當年鄭氏生下皇三子祁洵,立刻被冊封為皇貴妃,所有的人都認為皇帝下一步就是廢了她這個皇后,好給鄭氏騰位子,再名正言順地冊立鄭氏之子為太子,繼承大齊江山。

    包括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那段時間,她惶惑迷茫,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擔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以至於成夜成夜地睡不著覺,人一下子就憔悴委頓了不少,搽多少粉都遮掩不住。

    時間久了,自然被李太后瞧出了端倪。

    一日她照例到慈寧宮給李太后請安,沒說兩句話,李太后便摒退了宮人,拉著她的手,鄭重道:「你不必擔心,只要哀家活著一天,你就是我大齊後宮尊貴的皇后!就是陛下反對,也不行!」

    她當時滿腹的驚慌和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伏在李太后膝上淚流滿面,把李太后的裙子都哭花了。

    等她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淚,李太后指著哭花的裙子,笑道:「聽說你最近在學裁衣,手藝連尚衣監的繡娘都甘拜下風,這裙子,你可得賠給哀家!」

    她忍不住破涕為笑,道:「賠!兒臣一定賠!」

    回宮之後,她便夜以繼日地為李太后裁制新衣,用了約莫一個月,給李太后做了一整套的新衣,從選料裁剪到繡花合衣,全部都親力親為,半點不假他人手。

    記得她把新衣捧給李太后時,李太后笑道:「你這麼孝順,母后若是不幫你,都不好意思穿你這身兒衣服!」

    接下來,便是長達十五年的「國本之爭」。

    最終,在李太后和群臣的施壓下,皇帝被迫冊立皇長子祁洛為太子,長達十五年的「國本之爭」,至此終於落下了帷幕。

    ……

    前塵往事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翻過。

    黃宜安當然知道李太后聯手群臣迫使皇帝冊立皇長子祁洛為太子,不只是為了幫她這個阻礙了鄭氏封后的絆腳石,更是為了大齊江山穩固——立嫡立長,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就算是貴為皇帝,也不能夠任性而為。

    可即便是如此,在前世漫長而孤寂的宮中歲月裡,李太后給予她的溫暖與保護,都是她安然一生的依仗、彌足珍貴的回憶。

    因此,趁著劉季邀請之便,她定要盡自己的一份心意,為李太后的壽辰添彩,報答其前世的善意。

    「黃小姐?黃小姐?」劉秀見半天得不到黃宜安的回憶,探身詢問道。

    黃宜安從回憶中抽身而出,怔了怔,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剛才在想紙鳶的事……」

    劉秀連忙擺手笑道:「沒關係。我是問,黃小姐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再約在陶然居細談。」

    黃宜安笑道:「我隨時都可以,要看張姐姐什麼時候有空。」

    劉秀得了准話,便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

    兩日後,張溪乘車來接黃宜安,二人一同前往陶然居。

    到了陶然居,二人剛下馬車,劉秀便笑著迎了上來。

    見禮後,劉秀領著二人上了二樓雅間。

    劉季早就在裡面等著了。

    同在裡面等著的,還有上次與五丈風簽訂契約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張池。

    張溪見黃宜安一臉愕然地看著張池,遂小聲解釋道:「男女有別,有三哥在,也方便些。」

    黃宜安了然點頭。

    雙方互相見了禮。

    劉季拱手稱謝道:「勞煩二位小姐辛苦這一遭,也多謝子平作陪。」

    張池擺擺手,示意不必客套。

    張溪和黃宜安亦矜持頷首。

    四人各自落座。

    劉秀便引了阿梅等人退出雅間,別處吃茶等候。

    雅間內,寒暄過後,劉季從懷裡取出一張紙,直奔主題:「這上面是上次詩會選出來的幾款紙鳶樣式,我準備從中選出一個來,用作獻給慈聖皇太后的壽禮,還請兩位小姐幫忙參詳。」

    黃宜安來的路上,就將此事告知了張溪,是以兩人聽罷,並未多問,直接將寫有紙鳶款式的紙張拿來細看。

    鳳凰、萬壽、遍福……不是表恭敬,就是獻祝願。

    張溪思考片刻,道:「這些都算應景,無論選哪一個都出不了錯……只是,也都太過平常了些,只怕難以出彩。」

    劉季一聽這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這次的壽禮對於五丈風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若是不能力壓同行,博個滿堂彩,那又有何用?

    「不知,張小姐有何高見?」劉季拱手請教。

    張溪蹙眉道:「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更好更別致的來。」

    祝壽,數來數去也就這些花樣,而且是為李太后賀壽,哪能隨便亂出主意。

    劉季聞言大失所望。

    黃宜安思索片刻,道:「我有一個想法,不知合適不合適?」

    「什麼想法?」張溪和劉季不約而同地追問,目露期待。

    黃宜安斟酌措辭,道:「慈聖皇太后作為陛下的生母,固然尊貴非常,可她同樣也是一個母親。作為母親,最期盼的不是自己富貴榮華、福壽無雙,而是孩子鵬程萬里、成就輝煌。

    「所以我覺得,不如以‘海晏河清’為主題,繪山水之形勝、人煙之阜盛,再佐以福壽雙全樣式,既為慈聖皇太后祝壽,也為大齊江山祝禱。你們覺得如何?」

    事實上,宮人出身的李太后,能夠一路成為與先帝陳皇后——如今的仁聖皇太后平起平坐的存在,並且在皇帝登基後就搬入乾清宮照顧其起居、輔佐政事,後來更是力壓氣焰囂張的鄭氏母子,力捧備受皇帝冷落的皇長子祁洛登上太子之位,其心智謀算、志向心胸本就非一般人可比,又怎麼能夠把她當成尋常的貴婦看待呢?

    只是這些話,以她如今的身份,無法向劉季言明。

    劉季聽完黃宜安的話,頓覺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卻並沒有急著發表意見,而是看向張溪,以目徵詢。

    張溪思索片刻,笑贊道:「我覺得此計可行!我每每入宮給慈聖皇太后請安,她老人家也常常念叨願陛下勵精圖治、大齊江山永固之類的話,想來以‘海晏河清’為主題的獻福賀壽,她老人家肯定會喜歡的!」

    見張溪也贊同,劉季當即拍板定案:「那這件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說罷,起身朝黃宜安和張溪拱手深施一禮,道:「今日多謝兩位小姐出謀劃策,劉季感激不盡!」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6 PM

第017章 皇帝攔路

    張溪自覺沒幫到什麼忙,便笑著謙虛一句「劉少東客氣」。

    黃宜安則笑道:「事情尚未有定論,劉少東此時言謝未免為時過早。」

    劉季拱手誠懇道:「兩位小姐匠心獨運,此事定然成功。就算是到時壽禮不能出彩,兩位小姐今日之助,劉季也銘記在心。」

    如果「海晏河清」紙鳶能夠從一眾壽禮中脫穎而出,助五丈風更上一層樓固然好;可若是不能,以張池兄妹二人的個性,只怕會因此心懷歉意,到時候,他完全可以借機拉近與英國公府的關係,找穩靠山。

    因此不管怎麼算,這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另外還有一事,需請黃小姐相助。」劉季衝黃宜安拱手笑請。

    黃宜安笑問:「可是要我參與‘海晏河清’的製作,以確保紙鳶順利起飛之事?」

    劉季贊佩道:「黃小姐果然聰敏,正是此事。」

    說罷,便道出自己的擔憂:「要想在紙鳶蒙面上繪山川之形勝、人煙之阜盛,以彰顯我大齊國威,勢必得形制龐大,所以紙鳶順利放飛便成了最大的難題。因此還需黃小姐指點。」

    《五彩飛鸞圖解》畢竟只是死圖,而且與「海晏河清」形制大有不同,哪裡又想黃宜安本人請教合適?

    黃宜安笑道:「其實我倒是覺得,紙鳶形制無需太大。與其製作一個未必能夠成功放飛的巨大紙鳶,倒不如做一組能夠確保順利飛翔的同題紙鳶。」

    「黃小姐此言何意?」劉季眸光一亮,拱手請問道。

    聽起來,就是一個新奇的主意。

    黃宜安道:「紙鳶飛得穩而高遠,才是好紙鳶。可是距離遠了,哪怕紙鳶形制再大,上面的繪圖都難免看不清楚。所以不如擇出九州盛景,各繪一圖,在保證順利起飛的同時,將蒙面繪至最大。這樣才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地上的人看清紙鳶上所繪之景。

    「如此一來,獻福賀壽的紙鳶也可以單做出來,領首或是拱衛其他紙鳶均可,這樣既降低了紙鳶製作和放飛的難度,也能夠更好地表現恭祝慈聖皇太后福壽雙全、祈禱大齊江山萬世太平昌盛的意旨。」

    「妙極!妙極!實在是太妙了!」劉季一疊聲地贊道,仿佛已經看到了十數隻紙鳶列隊向蒼穹進發的宏偉豪邁的場面。

    「只是,這樣一來,對放紙鳶的人可就要求高了。」黃宜安出言提醒。

    如果是提前選好放紙鳶的人,再送進宮去,那就需要事先打點好,免得到時候人進不去,或是送進去後不能順利試放;如果是宮人放紙鳶,那就更要提前打點安排,選出個中好手,以確保萬無一失。

    這些事情,劉季肯定比她精通,所以黃宜安點到即止。

    「多謝黃小姐提醒,我回去就安排。」劉季拱手稱謝,又誠懇請道,「若是到時候紙鳶紮制有什麼難題,還要勞煩黃小姐解惑。」

    「不敢當,劉少東太客氣了。」黃宜安還禮道。

    劉季再次拱手稱謝,笑道:「今日有勞兩位小姐了,事情已了,不敢再耽擱二位。劉季就先告退了,兩位小姐請便。」

    雖然有張池作陪,但是他作為外男,也不好在此久坐。

    張溪和黃宜安遂還禮辭別。

    一直坐在那兒喝茶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張池:……

    所以,他這是繼上次陪小妹見證黃小姐和五丈風簽訂契約之後,第三次做了人形擺件兒嗎?

    好在,他今日本就是順路過來,另有要事要辦。

    張池長吐一口氣,遂劉季起身出了雅間。

    兩人在樓梯口作別。

    劉季下樓尋到劉秀,吩咐她代為招待張溪和黃宜安,自己則回五丈風安排壽禮的一應事務。

    張池腳步一轉,上了三樓。

    偌大的三樓空空蕩蕩,只有幾個挎刀護衛守在樓梯口和窗戶等緊要位置。

    見張池上來,眾護衛抱拳見禮。

    張池抱拳還禮,徑直往最裡面的雅間走去。

    雅間門口,同樣一邊立著一個帶刀侍衛,見張池過來,便低聲朝內通稟:「三少爺來了。」

    裡面響起一個溫和而不失威嚴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護衛便推開門,伸手做請:「三少爺,請。」

    張池邁步進去。

    門旋即在他身後關上。

    張池一撩袍子,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張池,叩見陛下。」

    繪淡墨山水的細絹屏風後,隱約露出一個端坐的少年身影,雖然看不清楚形容,然身姿挺拔俊秀,望之凜然不俗。

    「子平快快請起。」少年溫潤清冽中帶著一絲這個年紀特有的喑啞的聲音響起,比起先前多了一分輕快。

    張池領命起身,轉至屏風後,抱拳衝少年深施一禮,請罪道:「末將來遲,還請陛下降罪。」

    「朕微服私訪,不便聲張,子平幫朕遮掩,何罪之有?」少年天子朗然一笑,道,「快坐下說話。」

    張池又深施一禮謝恩:「謝陛下。」

    遂領命坐下。

    今日他被張溪央求出府作陪,人還沒到陶然居,就被扮作小廝的內侍馮林攔住了,引到街邊停著的一輛尋常馬車前,然後便見到了車裡端坐著的皇帝。

    「朕今日微服出宮,是打算替母后親選一件獨一無二的壽禮。子平自幼生長於京城,想來對京城何處有罕物一清二楚,給朕做個嚮導,如何?」皇帝笑問。

    皇帝有命,他自然是不敢不從,當即便抱拳應道:「末將領命!只是還請陛下容末將遣人告知舍妹,今日之約暫時取消。」

    誰知皇帝卻笑道:「不必如此。你們約在何處?」

    「陶然居。」他躬身回道。

    ……

    然後,便是現在的局面了。

    「子平先前說,今日令妹約你作陪,要見的卻是五丈風的少東家,不知所為何事?」少年天子端茶在手,悠然問道。

    唔,他才不是愛打聽呢,只是難得出宮一趟,不必面對張首輔的嚴厲教導和母后的諄諄教誨,憑窗遠眺,悠然品茗,整個人心神鬆弛,便想聽些家長裡短、市井風言……以便瞭解民情嘛!

    張池見皇帝有問,自然不敢怠慢,當即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清楚。

    少年天子聞言訝然道:「竟也是為了母后的壽禮?」

    還真是巧了!

    不待張池回答,又接著問道:「那位想出‘海晏河清’主意的黃小姐,可是當日在疊翠軒下受傷的那位小姐?」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7 PM

第018章 最佳壽禮

    張池沒想到皇帝有此一問,先是一怔,旋即心中一凜。

    看來小妹說得不錯,陛下早就將此事查問得一清二楚,卻為了英國公府的體面,一直引而不發。否則一個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之女,皇帝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張池當即起身,單膝跪地請罪:「末將一家有負太后娘娘所托,致使官家小姐在迎春會上受傷,驚擾了陛下,還請陛下降罪。」

    「唔,」少年天子上下打量張池一番,笑道,「這可不像是子平的行事做派。」

    張池性情直率,事發當時都未如此鄭重請罪,沒道理時隔三月,又突然想起了這茬兒。

    張池老實回道:「末將先前也未多想,只是責怪表妹不該衝撞了聖駕……後來還是舍妹提點,末將方才恍然大悟。陛下仁厚,體恤臣下,不忍降罪,臣下卻不能不叩謝皇恩浩蕩。」

    少年天子哈哈大笑,放下茶盞,拊掌道:「果真是正義率直張子平!子平不負此譽!」

    「末將不敢。」張池連忙抱拳遜辭。

    少年天子擺擺手,笑道:「坐吧。此事國公夫人和令妹進宮時,已經向母后請過罪了。母后並未怪罪,此事子平也不必再提了。」

    說起來,他還要感謝那樁意外,讓他能夠借機脫身,不必勉強自己「暗窺」各家花花綠綠的小姐們,直接回宮向二位母后覆命。

    張池見皇帝有命,自是聽從,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帝金口玉言,這下明緗惹出的事端,總算是徹底平息了。

    「不過,那位黃小姐,倒是個傲氣又聰敏的人。」少年天子輕扣桌面,沉吟道。

    他事後問過當時在場的侍衛,那位黃小姐應該是無意間誤闖到疊翠軒下,被聞訊趕來的明緗惡語阻攔……兩人爭吵之中,明緗伸手推了對方一把。好巧不巧,那位黃小姐的頭正好磕在石徑旁的太湖石上,當即便流血昏迷了過去。

    要他說,英國公府的這位表小姐性子還真是火爆,半點反駁之語都承受不住。

    而那位黃小姐也實在是傲骨錚錚,哪怕對方是英國公府的半個主人,身份懸殊,也絕不願受其折辱。

    如今竟又一語道破母后的心思——輔佐他成為一代明君,功蓋千古!這位黃小姐,倒真是個聰敏伶俐的。

    張池看著指尖輕扣扣桌面、眉眼含笑的少年天子,老老實實地恭維道:「陛下聖明。」

    說恭維其實也不對,畢竟,黃小姐確實聰敏伶俐,就連一向傲氣的小妹都十分欣賞呢!

    少年天子聞言無奈搖頭,笑歎氣道:「子平啊子平,看來你還是比較適合討論兵法。」

    只有談起排兵佈陣,眼前這個老實恭謹的少年人才會像是突然靈魂歸位,神采飛揚,指揮若定,縱橫馳騁。

    張池嘿嘿一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要親自為太后娘娘挑選壽禮嗎?兵法還是留待下次,末將再向陛下討教吧。」

    少年天子擺擺手,笑道:「不必了!聽黃小姐一席話,朕亦豁然開朗。既然母后所求從不是什麼稀罕之物,那朕又何必費此周折呢?子平若是無事,就隨朕出去走走吧。」

    體察民情,做個明君,這才是送給母后最好的壽禮!

    「末將遵命!」張溪抱拳領命。

    「馮林和玄一、玄三跟著,其他人留在此處等候。」少年天子起身吩咐道。

    「是。」馮林等人躬身領命。

    於是馮林當先開路,張池伴駕左右,玄一、玄三從後護衛,一行人出了雅間,施施然往樓下行去。

    剛下到二樓,就聽見張溪歡快的聲音傳來:「安妹妹,難得出來一趟,不如咱們去梨香園聽戲吧,今日可有小玉京最拿手的《樊江關》呢!你不知道,那小玉京一杆花槍耍得可好了,上下翻飛、凜凜生風……簡直就是樊梨花在世!」

    梨香園是京城有名的戲園子,而小玉京則是梨香園最當紅的武旦,她最拿手的曲目就是《樊江關》。因此每每小玉京登臺表演《樊江關》,梨香園總是爆滿。

    黃宜安見張溪眉飛色舞,遂順著她笑應道:「好啊,正好我也許久沒有看過了。」

    記得上回看小玉京表演《樊江關》,還是在三十多年前,李太后壽辰時,特地點的小玉京入宮演出。那會兒鄭氏已經入了宮,她這個皇后也只剩有虛名,看著臺上面對小姑「薛金蓮」的故意挑釁,凜然不讓、英姿颯爽的「樊梨花」,她不知道有多羨慕……

    「太好了!」張溪拍手笑道,「一會兒著人先去定個雅間,咱們先逛著,算著小玉京快登臺了,咱們再去。」

    黃宜安自是沒意見。

    兩人邊說邊推開雅間的門出去,張溪在前,黃宜安在後。

    劉秀則滿臉堆笑地走在最後,口中殷勤地關切道:「二位小姐慢走,小心樓梯。」

    黃宜安回首,含笑致謝。

    一行人下了樓梯,並未察覺通往三樓的樓梯口處,皇帝和張池等人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目送張溪一行人下到一樓,又出了店門,少年天子合扇問道:「方才和令妹說話的那個著淺碧裙衫的姑娘,可就是黃小姐?」

    張池點頭應道:「正是,其父乃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

    少年天子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只是那日他從疊翠軒下去時,昏迷的黃小姐已經被人抬走了,並未見其容貌,是以不相識。

    如今看來,黛眉若山、杏眼桃腮,性情嘉淑爛漫……唔,聽說才十三歲,但看著倒比大兩歲的張溪還要沉穩從容些。

    張池見皇帝不動,自然也不敢邁步,原地待命。

    「聽說茶樓、酒肆、妓……咳咳,戲園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們也去梨香園,體察民情?」少年天子故作鎮定道。

    馮林垂首直抽嘴角,假裝沒聽到皇帝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個地方。

    嗯,回宮之後一定要稟報給乾爹,查查是哪個諂媚的東西敢拿這些糟汙東西帶壞陛下。

    倒是張池,打小在軍營裡混,什麼渾話沒有聽過,聞言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至於玄一和玄三,作為天子親衛,面癱早就成了習慣。

    於是乎,自覺掩飾極好的少年天子,把扇子一搖,闊步向前行去。

    張池等人連忙跟上。

    一行人徑直往梨香園行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8 PM

第019章 掛了名兒

    小玉京未時正才登臺,張溪遣了身邊的婆子去訂座,她則和黃宜安隨意閒逛,胭脂水粉綢緞首飾,碰到什麼鋪子都進去瞧一瞧。

    掌櫃們見是英國公府的人,自然是殷勤接待,紛紛把店裡最貴最好的東西往張溪面前送。

    因此雖是閒逛,然而一圈下來,跟隨的丫鬟婆子沒有一個是空著手的。

    張溪看看天色,吩咐道:「你們先把東西放到馬車裡。這兒離梨香園不遠,等用過午飯,我們自行走過去就是了。另外,蘭心和阿梅兩個跟著就行了,其他人放好東西,自尋處吃飯去。」

    眾人屈膝應諾。

    蘭心便將自己和阿梅手裡的東西分給其他人拿著,又從荷包裡取出一塊碎銀子留作幾人的飯資。

    眾人領命去了。

    「這附近有家酒肆,雖然比不上醉仙、豐樂那樣的大酒樓,但也頗為雅潔,飯菜也可口。咱們去那裡用午飯,如何?」張溪問黃宜安。

    黃宜安笑道:「張姐姐是京城‘百事通’,推薦的地方肯定不會差,我只管跟著就是了。」

    「行,那咱們這就過去!」張溪挽著黃宜安,邊走邊興致勃勃地介紹店裡的風味小吃,「店裡的滷味簡直是京城一絕,尤其是片成薄片的鹵鴨,皮兒脆肉細,沾上醬汁,再佐以蔥絲香芹之類,鮮香爽口,簡直是就是無上美味……」

    黃宜安笑著點頭應和,假裝沒有聽見張溪咽口水的聲音。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轉過街口,直抵小村店。

    黃宜安抬頭看了眼匾額,這才恍然記起,入宮之前,她也同家人來過這家小店幾次……只是宮中歲月漫長,長到入宮前的歲月漸漸褪了色,最終化作一陣輕煙,又在波詭雲譎裡徹底消散……

    「安妹妹,咱們進去吧!」張溪拉了拉黃宜安的手,笑著催促道。

    黃宜安恍然回神,回以一笑,同張溪一同邁進店裡。

    小二見兩人穿著不俗,便殷勤地將人引到裡面的僻靜處,一張竹簾子隔開外面的喧囂。

    坐定之後,張溪一口氣點了包括片鹵鴨在內的五六道鹵菜,又問黃宜安:「安妹妹,你要吃些什麼?儘管點!」

    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黃宜安便點了幾樣時蔬清炒並一份雞絲清湯。

    張溪聽得直皺眉:「這些也太素了吧?」

    「正好和張姐姐的滷味相配。」黃宜安笑道。

    張溪聽她這麼說,便也笑了,暗想:書香薰陶張大的姑娘,果然跟她這樣的將門之女不一樣,便是吃食都要素淡得多。

    不過,這樣也不錯,她和安妹妹一武一文,正如這桌葷素搭配得宜的菜色一樣相契!

    黃宜安卻暗自歎息,幾十年近乎茹素的寡淡生活,到底還是不能一朝一夕就改過來啊……

    等飯菜上來,兩人一面吃,一面喁喁笑語。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也要看是對誰。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麼,「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吃罷飯,二人相攜出了小村店,一路緩行,步至梨香園。

    早有丫鬟婆子等待門口了,見她二人過來,慌忙迎了上去,將兩人一路引至二樓正對著戲臺的雅間。

    雅間裡桌椅都仔細地擦過了,茶水也是剛沏好的,旁邊放了八寶攢盒,瓜子、果脯樣樣俱全。

    張溪只留了蘭心和阿梅兩個伺候,其他人則賞了一大把錢,隨她們消遣去了。

    兩個人一邊喝茶嗑瓜子,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

    一小把瓜子還沒有嗑完,戲臺上就齊嘚隆咚嗆地準備了起來。

    二人便放了瓜子,淨了手,挪了挪凳子,齊齊地趴在窗邊朝戲臺上看,腦袋微微一偏,螺髻上的珠釵便輕輕勾住了丫髻邊簪著的茉莉花。

    蘭心看著兩人背影,心想,即便是表小姐,都沒見小姐這般親昵又自在呢。

    小姐和黃小姐真是投緣!

    ……

    張溪回到府中,才知道皇帝今日出宮而且在陶然居見過她和黃宜安一事,不由地十分驚訝。

    「陛下一向深居宮中,勤政克己,怎麼今日會突然出宮?」張溪問道。

    「本是為了給慈聖皇太后挑選壽禮,不過聽了黃小姐的話,又改了主意,去梨香園聽了半日的戲,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就回宮了。」張池道。

    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在皇宮裡呢,皇帝到宮外淘什麼壽禮?

    張溪不解,卻也不關心這個。

    「三哥把安妹妹提議用‘海晏河清’紙鳶為慈聖皇太后賀壽一事告知陛下了?」張溪凝眉問道,「而陛下也因此改了主意,不去珍玩店挑選壽禮,反而一路體察民情去了?」

    「正是。」張池點頭道。

    「那就是說,安妹妹在陛下面前掛了名了?」張溪猶自不敢相信。

    張池點頭,又補了一句:「陛下還說黃小姐傲氣又聰敏呢?」

    「聰敏我能理解,只是這傲氣,又從何說起?」張溪不解。

    今日與劉季商談時,安妹妹舉止得宜,半點都看不出傲在何處啊。

    張池解惑道:「陛下說的是黃小姐不懼緗妹妹威勢,與之爭執之事。」

    張溪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追問道:「那陛下可有怪罪?」

    張池搖搖頭,道:「陛下說既然太后都未降罪,那此事就此揭過,不必再提。」

    張溪鬆了一口氣,趁機勸說自家的傻三哥,道:「雖是如此,但也可見緗妹妹莽撞……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贊了安妹妹傲然不屈呢!」

    言下之意,就是明緗仗勢欺人唄!

    而明緗所依仗的,自然是英國公府之勢。

    張池聞言點頭,沉思片刻,皺眉道:「看來此事須得向母親稟明,免得母親憐惜緗妹妹不易,再繼續縱著她。」

    英國公夫人把對亡妹的一腔悼念全都補償在明緗身上,這一點英國公府從上至下,無人不知。

    張溪想了想,擺手笑道:「要說三哥去說。畢竟此事不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萬一緗妹妹誤會我嫉妒母親待她比待我還好,故意從中挑撥,那可就不好了。」

    明緗企圖嫁給張池,除了貪圖英國公府的富貴權勢,還因為張池一向縱容她,怎麼說就怎麼好。等她發現張池不僅不再對她百依百順,反而嚴肅批評指正時,只怕這一腔愛慕就會慢慢地都消磨乾淨了。

    等沒了感情,說不定明緗自己就放棄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5 09:09 PM

第020章 糊塗東西

    張池在心機方面向來不是張溪的對手,聞言深以為然,點頭道:「行!我這就去跟母親說。」

    畢竟,自打母親把緗妹妹接入府中,小妹和緗妹妹爭風吃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這個私下裡總被二人強迫做仲裁的三哥,更是深受其害。

    雖然近幾年來,二人隨著年歲漸長,都能客客氣氣地相處了,但是姑娘家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因為芝麻綠豆大點兒的事情使性子、耍脾氣了。

    為了不再重溫小時候的噩夢,他還是親自走這一趟吧!

    自認為對兩個妹妹瞭解深刻的張池,闊步往正院行去。

    張溪目送張池離去,悄悄鬆了一口氣。

    英國公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驚,少不得把明緗叫過來,讓張池當面說明此事。

    明緗原本以為,張溪已經親自去黃家道了歉,她也罰抄了幾天《女誡》,就連兩宮太后也未降罪,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萬萬沒有想到,皇帝還一直記著呢!

    當即驚得花容失色,哪裡還顧得上埋怨張池告狀。

    等她事後回味過來,不免在上次張池對她「見死不救」「嚴肅教導」後,又添一層不滿。

    這是後事。

    ……

    且說皇帝回宮之後,先去給兩宮太后請了安,便一頭埋進禦書房批奏摺去了。

    李太后叫來馮林,端坐肅容問道:「今日陛下出宮,都做了什麼?」

    馮林便躬身將皇帝從踏出乾清宮起,一路上所遇之事、所見之人、所言所行都一一稟明。

    李太后一向對皇帝管束嚴格,對其言行素來要掌握得清清楚楚,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早就習慣了。

    李太后聽罷,面色微沉,皺眉問道:「陛下親自點的英國公的三子作陪?還見到了英國公的嫡女?」

    「回太后娘娘,正是如此。」馮林恭聲回稟道,「不過,陛下只是遠遠地瞧了張小姐一眼,並未出言露面。」

    李太后聽罷,面色微鬆。

    本朝自開國以來,上至皇后下至選侍淑女,鮮少出自高門顯貴。因此上次為立后人選而籌備的迎春會,她才會放心地交給英國公府操辦——按照常例,身為開國功勳的英國公府是沒有資格送女入宮為后為妃的。

    想來皇帝自幼長在皇宮,以十歲稚齡繼位之後更是晝夜苦讀、勤政克己,身邊除了內侍就是宮女,即便是宗室子弟也罕有投契之人。而英國公的三子聽說是個性情率真之人,又只比皇帝大了不足兩歲,或許因迎春會上作陪一事,恰巧入了皇帝的眼,此次才會被皇帝再次點了作陪,也說不定。

    不過,立后畢竟牽扯甚大,萬萬不可輕忽。

    看來,英國公的這位嫡女,她得好好留意才是。

    李太后歎息一聲,抬手輕按額頭。

    馮林見狀便噤聲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殿門,馮林腳步匆匆地轉去了禦書房。

    守門的小內侍見了馮林,連忙躬身請安。

    馮林擺擺手,示意他們噤聲。

    待湊近了,馮林低聲問道:「陛下還在批閱奏摺嗎?」

    小內侍小聲回道:「是。馮公公他老人家一直陪著呢。」

    馮林點點頭,看了眼緊閉的殿門,低聲吩咐道:「我先去茶房等著,陛下如有傳喚,立刻來告知我。」

    小內侍恭聲應了。

    馮林便轉去旁邊的茶房。

    看茶的宮人見馮林過來,都慌忙起身請安。

    馮林點點頭,尋了張椅子,舒服地躺在上面,自有宮人奉茶伺候。

    約莫過了兩刻鐘,守門的小內侍腳步匆匆地進來,恭聲回稟道:「小馮公公,陛下命換茶呢。」

    馮林立刻跳起來,整了整衣冠,接過宮人備好的茶水,垂首躬身端去了禦書房。

    「馮大伴辛苦了,不如且去歇息。」少年天子見馮林進來,對一旁年過四旬、面白無鬚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馮永亭笑道。

    馮永亭不著痕跡地掃了馮林一眼,躬身告辭:「謝陛下體恤,臣告退。」

    說罷,躬身退了出去。

    少年天子含笑點頭,目送馮永亭出了禦書房。

    待殿門合上,少年天子立刻站了起來,急聲問馮林:「你沒有把朕出宮是為母后尋壽禮一事說漏了吧?」

    他也是太著急批閱奏摺,竟然忘了叮囑馮林一聲。

    馮林連忙躬身回道:「陛下孝心可鑒天地,此番特地為太后壽辰,出宮尋罕見之物做賀壽之禮,要給娘娘一個驚喜,奴婢安敢說漏一字?

    「因此先前太后問起宮外之事,奴婢只答體察民情。」

    為免李太后生疑,他可是連那什麼「海晏河清」的紙鳶一事,都特意隱去了呢。

    少年天子滿意地點點頭,賞了馮林一盤果子。

    轉頭,馮林就端了這盤果子孝敬乾爹馮永亭。

    「乾爹還欠你那點兒吃的?」馮永亭睨了那盤果子一眼,笑駡道,「且拿回去自己嚼吧!」

    馮林嘿嘿笑了笑,諂媚道:「多謝乾爹疼愛!」

    馮永亭呵呵笑了一陣,尖著嗓子慢條斯理地問道:「今日陛下出宮之事,你都跟太后娘娘稟報清楚了?」

    馮林連忙回道:「差不多都稟報了。」

    馮永亭盯了馮林一眼,道:「差不多?」

    馮林立刻諂笑道:「這不是還沒得乾爹的准話兒,兒子不敢自作主張嗎?」

    「糊塗東西!」馮永亭立刻變了臉,尖聲罵道,「還不自己掌嘴!」

    馮林一下子懵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卻似已經自動自發地得了命令,啪啪掌嘴。

    一下一下,掌掌到肉,不敢有絲毫耍滑。

    一連打了十幾下,馮永亭才不急不忙地道:「行了。」

    馮林連忙停手,頂著一張紅腫的臉,諂媚笑道:「兒子不知錯何處,還請乾爹指點。」

    剛才下手太重,嘴角都腫了,這會兒說話都有些含混不清了。

    馮永亭冷哼一聲,涼涼地瞥了馮林一眼,拿個果子在手裡轉了轉,森然笑道:「看來,你是近日在陛下面前得了臉兒,便忘了自己是誰了?」

    「兒子不敢!」馮林立刻收了笑,伏身在地。

    「哼!」馮永亭冷哼一聲,把手裡的果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一室闃寂中,這聲冷哼和果子落地的聲音格外刺耳。

    馮林心尖一顫,整個人伏得更低了,如秋風中的寒蟬,瑟瑟發抖。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6 07:24 PM

第021章 玩弄股掌

    許久,馮永亭才涼涼地道:「起來吧。」

    「多謝乾爹!多謝乾爹!」馮林連連磕頭謝恩,額上很快紅了一片。

    「當初挑你近身服侍陛下,是看你機靈。如今看來,你這機靈得有點過了頭了。」馮永亭慢條斯理地說著最讓人絕望的話,「所以,從今後你不必再在陛下面前出現了!」

    馮林聞言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指甲死死地扣進掌心,直到指縫間沁出血來,馮林才算勉強找出一絲理智。

    馮永亭冷眼看著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到底沒有繼續趕人。

    要成事,首先就得狠。

    對別人要狠,對自己更得狠。

    馮永亭端起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茶沫子,靜靜地看著馮林表演。

    馮林見馮永亭沒有喊人把他架出去,不由地鬆了口氣,拳頭卻握得更緊了。

    眼下,是他唯一自救的機會!

    淨身入宮,好不容易進了內書堂,讀書識字,苦熬了十年,才認了馮永亭這個權勢煊赫的乾爹,他不能就這麼放棄!

    「乾爹責駡兒子糊塗,是因為兒子說錯了話。」馮林伏身恭聲道。

    馮永亭繼續刮著茶沫子,不說話。

    馮林悄悄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兒子不該說‘還沒有得乾爹的准話兒’……」

    怎麼能把什麼都告訴太后呢?

    馮永亭放下茶盞,揚了揚嘴角。

    還不算是太蠢,知道錯在哪兒,也知道在這宮裡說話得留一半。

    馮永亭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問道:「說吧,還有什麼事兒沒來得及稟報太后娘娘?」

    馮林聽到「沒來得及」四個字,就知道自己這是過關了,不由地長吐一口氣,卻並不敢露了形跡,依舊伏在地上,恭聲回道:「陛下說‘聽說茶樓、酒肆、妓……咳咳,戲園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們也去梨香園,體察民情?’」

    馮林學得惟妙惟肖。

    馮永亭聽罷冷笑道:「就這點子事?」

    馮林點了點頭,躬身回道:「陛下師從張首輔,飽讀經書、通曉政理,克己勤政,怎麼會自己想出這些話來?兒子只怕是,有人想要獻媚陛下以邀寵,所以才拿了這些汙糟玩意兒來誘引陛下……」

    馮永亭眼底寒光一閃而過,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宮中誰不想邀寵?可也不見得個個都能獲得聖眷。這點子風浪你都經不起,將來要我怎麼放心?」

    馮林一聽,忍不住心潮澎湃,連忙叩首立誓道:「乾爹放心,兒子謹記教誨,定然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的!」

    呵,到底是年輕人,不夠沉穩,一句似是而非的許諾就這麼感恩戴德、喜形於色了!

    不過,這樣的人,用起來才順手嘛。

    馮永亭冷笑,將個果子在手裡轉來轉去,玩弄於股掌之間。

    「對了,陛下今日出宮,可是為太后娘娘尋壽禮去的?」馮永亭驀地出聲問道。

    馮林一愣,怔怔地對上馮永亭那玩味嘲弄的眼神,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件事情只有他和隨行的御前侍衛知道,明明沒有外泄,馮永亭又是怎麼知道的?

    「乾爹,我……」馮林目露惶恐與掙扎,聲音乾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這幾天,你就先歇著吧。」馮永亭沒有繼續追究下去,開口趕人。

    馮林慌忙抬頭辯解道:「乾爹,我可以……」

    「可以什麼?」馮永亭嘲弄地笑道,「可以違抗聖命,把一切都告訴我嗎?」

    說著,聲音陡然冷厲起來:「真要是那樣,你現在就可以去死了!」

    公然違抗聖命,萬死難恕!

    這是弄權的底線。

    馮林嚇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蟬。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那張臉,還怎麼在陛下跟前伺候!」馮永亭收起厲色,不耐煩地揮揮手,又給了馮林一顆定心丸,「等傷養好了,再到陛下跟前伺候吧。免得‘驚擾’了聖駕,就是乾爹也保不了你。」

    明明最後一句話是威脅,警告他將今夜之事爛在肚子裡,否則……

    但是馮林聽了,一顆心卻徹底落了地。

    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被威脅。

    「多謝乾爹教誨,兒子告退。」馮林再三叩首,膝行退至殿門,這才起身,開門,躬身退了出去,又輕手輕腳地合上殿門。

    門外一個內侍都沒有,想來是馮永亭早就遣散了。

    看來,今夜就算是他不來,馮永亭也會找他來問皇帝出宮的細節和目的。

    馮林悄悄鬆了口氣,摸了摸紅腫的臉頰,低低垂首,借著夜色的遮掩,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

    ……

    英國公府和皇宮內的波瀾,黃宜安自然是無從得知。

    她正琢磨著自家那兩間鋪子,該做什麼生意才好呢。

    雖然五丈風報酬豐厚,但是爹娘卻從來都不捨得花用,尤其是父親,總覺得他作為一家之主沒有讓妻兒生活無憂就已經夠失敗了,怎麼還能用女兒辛苦掙的銀子呢?

    因此她想了許久,決定從自家的兩間鋪面入手,看能不能找個本錢少、利潤穩的生意,慢慢地做起來。等鋪子裡有了進項,爹娘花用也會心安理得一些。

    正好時序入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春日的脂粉用著不免稍顯油膩,她便琢磨著做兩瓶清爽的花露,一來自己用著舒爽,二來也可以饋贈親朋好友,若是用得好,或許她可以試著開家花露鋪子。畢竟是幾十年後的宮廷配方,效用肯定不錯。

    五丈風最近正在全力準備李太后壽禮一事,鮮少再做新做新紙鳶,聽說把庫裡存著的現貨都掛出來售賣了,因此她倒也不必忙著設計新圖樣。

    至於壽禮「海晏河清」,她拿了主意,剩下的是該找文人雅士揮毫潑墨,還是找最厲害的匠人紮制,或是找人試放,劉季自會安排妥當,也不用她操什麼心。

    閑下來的時間,正好試做花露。

    黃宜安就地取材,準備拿院牆下那一溜兒茉莉花來試手。

    王氏見了,也來幫忙摘花,一面笑道:「自打上回傷好了,你倒是越發喜歡捯飭這些東西了。」

    先是紙鳶,如今又是花露。

    「姑娘家又不能讀書科考入仕,可不就擺弄些花兒粉兒的嘛~」黃宜安撒嬌混了過去。

    「這話倒是不錯。」王氏點點頭,一臉驕傲地說道,「不過,也不是個個姑娘都能有我家閨女這般厲害!」

    上回五丈風又派人送來一百兩銀子,也說是報酬,驚得她眼睛都直了。這才過去多久,五丈風就送了兩百兩銀子過來!

    照此下去……那銀子還不得堆成小山?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6 07:26 PM

第022章 太后疑心

    「那倒是!」黃宜安嘻嘻笑道,「別的不敢說,內宅的消遣,我肯定比一般都精通得多!」

    畢竟是幾十年宮中生活鍛煉出來的嘛!

    母女二人一邊摘花,一邊說說笑笑。

    在書房練字的黃棟聽見,屁股在凳子上扭啊扭啊,不時地朝外張望,渾身上下都寫滿「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不得不留在書房練字」的無奈。

    一旁看著的阿梅見了,指著紙上的字,提醒道:「少爺,小姐說,像這樣字的需要重寫十遍。」

    阿梅打小兒跟著黃宜安,因此也認得字,雖然不大會寫,但是字寫得好不好,還是能夠辨別出來的。更何況,什麼樣的字需要重新寫,黃宜安早就定好了標準,她只管照章執行就是了。

    黃棟看著阿梅指出來的那十來個字,氣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他總共才寫十幾個字,阿梅一下子就挑了十個讓他罰寫,這不是要故意要把他拘在書房一整天嗎?

    面對黃棟的不平,阿梅自巋然不動。

    黃棟無奈,只得垂頭喪氣哼了一聲,坐直身子,老老實實地罰寫。

    誰讓爹娘也都聽姐姐的,非但沒有一個人肯為他說句話,反而他要是敢抱怨一句,就都幫著姐姐加倍地罰他呢?還說都是為了他好!

    唉,誰讓家裡就數他最小呢,沒地位啊……

    算了,就當是為了姐姐許諾的新紙鳶好了!

    不過,姐姐會做什麼新紙鳶給他呢?

    黃棟漸漸走神……

    「少爺,又錯了。」阿梅盡職盡責。

    「唉……」黃棟唉聲歎氣。

    ……

    張溪上門時,見牆角一溜兒的茉莉花大減,只在翠葉間零星點綴幾點,不由地問道:「上次我來時還花團錦簇的呢,這才過去幾天,怎麼就只剩這零星幾朵了?」

    「我摘了做茉莉花露呢。」黃宜安笑道,「等做好了,送給張姐姐一瓶試試。」

    張溪大奇,問:「你還會做花露呢!」

    「瞎擺弄罷了。」黃宜安笑道,打趣張溪,「張姐姐見多識廣,到時候可得指點我一二。」

    張溪卻揚眉自通道:「這你可算是問對人了!我雖然不愛那些花兒粉兒的,不過見的倒是不少。前日進宮,太后娘娘正好賞了我幾瓶花露,我這次來,也給你帶了兩瓶來。大內禦制的花露,你看看對你調製花露可有用處。」

    說到這幾瓶花露,張溪不由地想起前日進宮的事來。

    那日慈寧宮派人來宣,她和母親如往常一樣應召進宮。

    參拜畢,便照例陪李太后說些家常。

    其間,李太后又說起立后之事,她一個姑娘家不好多言,便專心侍奉茶水,由母親同李太后說話。

    誰知沒說兩句,李太后話鋒一轉,關心起她的婚事來。

    「溪丫頭婚事可定下來了?是哪家的小子?」李太后語氣和藹地問道。

    「還在相看呢。」母親笑著回道,「只是這丫頭有些淘氣,性子定不下來,這親事便還擱著呢。」

    李太后聽罷,輕啜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笑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讓溪丫頭給哀家做媳婦吧。」

    她和母親當時就驚呆了。

    李太后卻不疾不徐地說道:「前幾日陛下出宮,召了池小子作陪,聽說還見著了溪丫頭……想來,他們幾個情分不錯。」

    她當時驚得差點跳腳。

    誰見過陛下?

    誰又跟陛下情分不錯?

    好在母親及時拉住了她,恭敬地婉辭道:「回太后,那日之事,犬子回家便告知臣婦了。陛下賞識犬子,是他做臣子的福分。至於小女,並不知陛下當時也在,所以失禮未曾拜見,還請太后恕罪。」

    她立刻伏身請罪:「請太后、陛下恕罪。」

    李太后靜靜地看了她們母女片刻,才抬手笑道:「哀家不過是隨口一提,看把你們娘倆嚇得。快快起來吧!」

    她和母親長舒一口氣,謝恩起身,陪坐說話。

    臨拜別時,李太后便賞了她幾瓶禦制花露,笑著邀她有空去宮裡玩耍。

    她雖然恭敬地應了,心裡卻想這宮中以後還是少來的好。

    後族強大,歷來為皇權所忌憚,因此本朝自開國以來,皇后出身普遍不高。英國公府乃開國功勳,又執掌軍權,如今見皇帝與張池走得近,李太后擔心她趁機入主後宮,英國公府會掣肘皇權,這也是自然之理。

    然而理解歸理解,只是一想到那日離宮之後,英國公夫人為了避嫌而給她安排的一場又一場的相親,張溪就忍不住頭大,少不得在心裡把皇帝埋怨一通。

    跟早先一樣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好好學習、勵精圖治,爭取做一個治世明君不好嗎?為什麼突然起了出宮的念頭,還每每都點她三哥作陪?

    迎春會是這樣,南海子遊獵踏青也是這樣,就連隨便出個宮也特地召她三哥相伴!

    她要是李太后,不疑心皇帝看上了張池,也得疑心是看上了張池的妹妹。

    想到這裡,張溪驀地心頭一動,道:「安妹妹,我能去看看你是怎麼做花露的嗎?」

    說著話,悄悄衝黃宜安眨了眨眼睛。

    黃宜安會意,起身笑道:「我帶張姐姐過去。」

    又吩咐阿梅:「你不用跟著了,仔細把張姐姐帶來的花露收好。」

    張溪亦吩咐蘭心等人:「你們也無需跟著。」

    兩人便相攜出了花廳。

    清水淘乾淨的茉莉花正竹篩簸箕上瀝水,張溪看了一眼,一面敷衍幾句「細緻」「手巧」之類的,一面四下裡張望。

    黃宜安好笑道:「放心吧,沒人!」

    張溪放了心,便壓低聲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從張池那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黃宜安。

    「聽三哥說,陛下在迎春會上就注意到你了,還贊你有傲氣,敢和緗妹妹據理力爭呢。

    「還有,昨日我們去陶然居,陛下竟然就在三樓,他還跟三哥打聽‘海晏河清’紙鳶一事,誇你聰敏呢!

    「還有還有,陛下樓時,恰巧在樓梯口見了咱們也下樓去,特地跟三哥問起哪個是你……」

    黃宜安大吃一驚,驀地想起前世入宮之後,情熱時皇帝也曾拿迎春會上她和明緗爭鋒一事調笑她,不由地心中一震。

    「你當時身邊只帶一個小丫鬟,又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卻敢跟丫鬟婆子簇擁的英國公府表小姐據理力爭、毫不相讓。朕就想啊,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這般厲害!」皇帝當時看著滿面羞紅的她含笑打趣道,「沒想到後來,母后竟然定了你做皇后,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份?」

    在後來漫長孤寂的宮中歲月裡,已經逐漸褪色、消失的回憶,被張溪這一番話,又都勾了起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6 07:27 PM

第023章 自己做主

    張溪見黃宜安沉默不語,以為她驚呆了,連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急聲道:「安妹妹?安妹妹?你沒事吧?」

    黃宜安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收拾好臉色,笑道:「我沒事……就是,沒有想到會君前失儀……」

    張溪誤以為她害怕,連忙安慰道:「沒有的事。陛下對你只有誇讚,沒有半分責備呢!」

    可我怕的就是他的誇讚啊!

    黃宜安心裡發愁。

    她雖然不至於因為皇帝的幾句話,就疑心他看上了自己,甚至是要立自己為后,但是在皇帝那兒掛了名,怎麼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今生她可是半點都不想跟皇宮扯上關係了。

    黃宜安打定主意,正色道:「我記得之前跟張姐姐說過,今生所求,不過家人平安喜樂。那宮牆太高,我不喜歡!」

    一牆之隔,君臣有別,便是血脈親情也得忍痛割斷。

    張溪怔了怔,見黃宜安不像看玩笑,遂鄭重應道:「你放心。」

    兩人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轉回花廳,專心說起調製茉莉花露一事。

    「我恰好帶了一瓶茉莉花露,你看看對你做花露有無用處。」張溪笑道。

    「那就多謝張姐姐了!」黃宜安爽然笑道。

    「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張溪亦笑道。

    心裡卻想,安妹妹這般坦然明爽,不知比家中那位嬌矜的表妹好了多少。想她把香露分給明緗的時候,對方雖然溫馴地含笑道謝,然而話裡卻滿是掩藏不住的酸意和委屈。

    「這都是托了表姐的福,我才能有幸見識這大內禦制的花露。聽說這桃花花露比不得薔薇花露馥鬱芬芳,不過我能得一瓶,也心滿意足了。」

    等明緗話說完,僅有的兩瓶薔薇花露便都由英國公夫人做主,全送給了她。

    而那兩瓶薔薇花露,她本是打算留給自己和安妹妹用的。

    果然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好在只是兩瓶花露,只要母親不被明緗哭兩聲,就把三哥也打包送她了就好!

    想到這裡,張溪不由地想起自己那已經排到六月的相親,不免在心裡又把皇帝埋怨了一遭。

    ……

    乾清宮內,李太后指著堆了滿滿一案桌的美人卷軸,問皇帝:「陛下也選了三四個月了,這皇后的人選,還是沒有定下來嗎?」

    難得出一次慈慶宮的陳太后也笑著幫腔:「大齊所有適齡的未婚官家小姐,幾乎都在這兒了,燕瘦環肥、各有千秋,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入陛下的眼的?」

    「立后乃國之大事,務必慎重,孩兒豈敢輕率?」少年天子祁鈺打太極,把球踢了出去,「況張首輔亦曾言,孩兒年歲尚小,不必急於立后,務要勤政克己,有功於社稷。」

    首輔張圭這話,也對李太后和陳太后說過,大意是說帝后年齡太小的話,恐日後於皇嗣綿衍不利。

    李太后和陳太后都是婦人,當然明白張圭這話有理,但她們更是太后,知道子嗣對於皇權來說有多麼重要。

    遠的不說,就單說李太后,若不是誕下了皇帝,宮女出身的她如何能夠與先帝元后陳太后平起平坐?

    「即便是如此,人選也可先定下來嘛!」李太后向來尊重信任首輔張圭,遂順勢勸說道,「先把人選定下來,至於封后大典,等到明年再舉行也未嘗不可。」

    陳太后亦含笑勸道:「封后大典禮儀繁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些定好人選,太常寺和禮部也好從容準備。」

    這件事情,作為先帝元后的陳太后最有發言權。

    見兩宮太后步步緊逼,祁鈺只得退讓一步:「二位母后說得有理……可立后事關江山社稷,總得容孩兒再仔細斟酌斟酌。」

    自從登基之後,張首輔和母后一外一內把他看管得十分嚴格。他成日間不是忙著學習規矩禮儀、治國方略,就是忙著學習批閱奏摺、處理政務,卯時初起、亥時末息,從沒有一刻懈怠。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也立志要做一個明君,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帶領大齊走向下一個盛世。

    可是自從母后決定給他選后,不知道為什麼,仿佛在一瞬之間,心底有個聲音越來越強烈:這次,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順從母后和張首輔,他要自己做回主!

    可到底要怎麼做主,要選個什麼樣的女子做皇后,相伴一生,他腦子裡卻如有層層迷霧遮擋,自己也看不清楚。

    這話當然不能對兩宮太后明說,所以他只能敷衍拖延——比如同意出席英國公府的迎春會,卻只是在疊翠軒與張池討論兵法,根本就沒看過那些花枝招展的待選之人一眼。

    他希望等理清自己的心思之後,再做這個攸關一生的決定。

    李太后和陳太后相視一眼,俱都露出無奈的神色。

    皇帝雖然孝順尊敬她們,可他畢竟是皇帝,大齊江山的執掌者,尊貴如太后也不能越俎代庖,不顧皇帝的意願強行為他立后。

    「既是如此,那陛下便好自斟酌吧。哀家體邁不支,就先回慈慶宮了。」陳太后笑歎道。

    她一生無子,幸得皇帝承歡膝下,又待她尊敬有加,便不由地縱容了他幾分。

    「孩兒恭送母后。」祁鈺感激陳太后幫他打圓場,遂恭順上前,親自扶了陳太后。

    李太后見狀,只得作罷。

    雖說如今慈慶、慈寧兩宮在後宮分庭抗禮,然而陳太后畢竟是先帝元后,地位超然,又曾對她們母子有恩,既然陳太后發了話,那她就是有再多話要勸皇帝,也只能暫且壓下。

    「不必了。」陳太后拍了拍祁鈺的手,笑得一臉慈愛,「陛下有這份孝心,哀家就知足了。聽說張首輔今日給陛下佈置了篇策論,哀家就不打擾陛下了。」

    隨行的宮人聞言立刻上前,從另一側躬身攙扶陳太后。

    祁鈺見狀便收回手,親自送陳太后出了殿門。

    ……

    等茉莉花露做好,黃宜安試了試,覺得還不錯,便吩咐阿梅往英國公府遞了拜帖。

    以她的性子,當然不願意與英國公府牽扯太多。

    但是張溪來家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要是不回訪的話,只怕英國公府的人都要誤以為她驕矜無禮、狂妄自大了。

    她倒是無所謂,只是怕張溪因此被有心人指摘「交友不慎」。

    張溪接到黃宜安的帖子,自然是欣喜萬分,當即便回帖邀請黃宜安第二日來府小聚。

    黃宜安見了邀帖,便細心準備起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6 07:29 PM

第024章 夫人何意

    黃宜安以為這次只是她和張溪二人的小聚,誰料到了那兒才知道,竟是個十來人的小宴會。

    「還請黃小姐見諒。」特地在英國公府大門外迎候的蘭心,一見黃宜安乘車過來,立刻上前將人攙下馬車,低聲致歉,「表小姐臨時起意,邀請了不少閨中好友來府小會,夫人知道了,吩咐世子夫人安排宴席,招待諸位小姐。」

    黃宜安直覺不妙,卻只是笑著應了一聲:「多謝國公夫人盛情。」

    蘭心是英國公府的世僕,她總不能當著人面揣測表小姐明緗此舉別有意圖吧。況且張溪既然特地吩咐貼身侍婢蘭心在此迎候告知,想來對此早有防備。

    「眼下諸位小姐都在正房給夫人請安,小姐吩咐奴婢直接引黃小姐過去。」一路上,蘭心低聲將府中的情形一一言明,「表小姐宴請的有吏部右侍申大人家的小姐,還有同申小姐一起來的長洲主簿徐大人家的小姐,還有戶部司務鄭大人家的小姐……」

    黃宜安腳步一頓,在垂花門下立柱,寒聲問道:「誰?戶部鄭司務家的小姐?」

    蘭心一愣,不解道:「正是。黃小姐,有什麼不對嗎?」

    黃宜安袖間的手握了又握,勉強鎮定下來,道:「沒什麼……我就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她似的。」

    蘭心不疑有他,笑道:「那應是見過的了,迎春會上鄭小姐也來了。」

    黃宜安仔細想了想,卻沒有任何印象。

    她重生在迎春會之後,迎春會時還對鄭氏一無所知,且當日來赴會的官家小姐又多,她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黃宜安正要多打聽幾句,就聽得前頭張溪揚聲笑道:「安妹妹來啦!」

    黃宜安順聲看過去時,就見一身石榴紅裙衫的張溪已經提著裙角直穿中庭向她跑來,螺髻上的嵌寶步搖隨之叮叮咚咚地晃動,日光下光華灼灼。

    黃宜安連忙整理好心緒,快步笑迎了上去:「張姐姐!」

    張溪一把拉住黃宜安,連連低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緗妹妹今日攢局,不然就和你另約他日了。」

    說話間,衝黃宜安意味深長長地眨眨眼睛。

    黃宜安用力握了握張溪的手以作回應,笑道:「沒關係,人多才熱鬧嘛!」

    話剛落音,就見明緗從正房出來,招手笑道:「黃小姐,你來遲了。」

    語氣溫柔軟和,卻是一上來就是挑釁。

    張溪眉梢一挑,就要回懟。

    黃宜安卻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抬頭衝明緗笑道:「我原是想著如今天氣漸熱,難得晨起爽涼,不好來早了打擾國公夫人休息,因此特地晚來些。既是明小姐這麼說,那一會兒我定要向國公夫人請罪才是。」

    明緗和她之間的恩怨,英國公夫人一清二楚,卻還是放了明緗出來挑釁。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她也不好再躲在張溪背後。

    哪怕面對恃寵而驕、氣焰囂張的鄭氏,她都沒輸過陣,皇后的范兒都端得穩穩的,區區一個明緗,還不至於把她嚇到不敢回擊。

    皮裡陽秋,可是後宮之人必備的技能。

    明緗沒有料到比起上次的毫不退讓,黃宜安這回竟然還學會綿裡藏針了,頓時一噎。

    張溪抿了抿唇,悄悄衝黃宜安豎了豎大拇指。

    明緗心中羞惱,面上卻楚楚可憐地叫屈:「黃小姐這麼說,是怪我們來早了,打擾姨母休息了?」

    一個「我們」,便立刻把屋裡的諸位小姐拉到了黃宜安的對立面。

    張溪冷下臉來。

    明緗這是鐵了心要跟她杠上了。

    黃宜安是她張溪請來的客人,明緗以為她這是在打誰的臉呢?

    黃宜安卻從容不迫地含笑佇立,等著能管住明緗的發話。

    果然,下一刻就見儲媽媽匆匆從房內趕出來,將明緗擋在身後,含笑做請:「黃小姐來了,快快有請。」

    儲媽媽作為英國公夫人的乳姐,她出面,代表的就是英國公夫人的意思。

    明緗不敢再多言,心裡卻氣得想吐血。

    黃宜安頷首揚唇道謝:「有勞媽媽。」

    說罷,和張溪攜手步過中庭,與廊下立著的明緗擦肩而過,進了正堂。

    儲媽媽見人進去了,連忙轉身,壓低聲音,焦急勸道:「我的好小姐,您和黃小姐有多大的仇怨,要這麼過不去?陛下都幫黃小姐說話了,你難道要違逆聖意嗎?」

    火冒三丈的明緗頓時如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瞬間冷靜下來。

    儲媽媽歎息一聲,終是不忍心,上前扶住明緗,溫聲勸道:「您還是先進去吧,夫人和諸位小姐都等著呢。」

    明緗一口牙咬了又咬,好容易才把這口氣壓了下去,隨儲媽媽進了正堂。

    英國公夫人打從張溪出去迎人,便留意著外面的動靜,自然將明緗和黃宜安的對話都聽在耳中。雖未親眼看見,但從話語,便能想見當時的情形,心中不由地對黃宜安又高看了一分。

    等黃宜安進來向她請安時,英國公夫人便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膚白眉黛、杏眼桃腮、亭亭玉立,雖不算絕色,但也姿容出眾。一襲梅子青裙衫,點綴些珍珠首飾,少了一分稚氣,多了一分端莊雅靜。

    黃宜安斂衽屈膝,含笑施禮道:「見過夫人。」

    英國公夫人見黃宜安舉止得宜,不免又多了一分歡喜,遂笑道:「好孩子,快起來吧。」

    黃宜安又施一禮,方才起身,謙遜道:「今日上門叨擾,略備薄禮,還望夫人笑納。」

    阿梅便捧著禮盒上前,躬身奉上。

    儲媽媽含笑接過。

    「好孩子,你有心了。」英國公夫人笑道,卻並沒有當眾打開錦盒看禮。

    黃家官小財薄,萬一禮物微薄,當眾打開豈不是讓黃宜安難堪?

    明緗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等英國公夫人話音一落,她便一臉好奇地問道:「這錦盒十分雅致,不知裡面裝著什麼好東西,黃小姐,我能打開看看嗎?」

    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

    英國公夫人瞋了她一眼,笑道:「你這孩子,就是淘氣,哪有當人面拆禮的?莫要失了規矩。」

    顯然是把明緗的無禮要求當作頑皮……又或者,明知明緗的惡意,卻仍舊選擇縱容。

    黃宜安只微笑站立,並不言語。

    不管英國公夫人怎麼想的,她作為客人,在英國公夫人當眾回護之後,都不該再咄咄逼人。

    真讓明緗再接著鬧下去,丟臉的可不是她。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6 07:30 PM

第025章 堪做庶媳

    英國公夫人顯然不想再縱容明緗胡鬧下去,因此笑道:「你們自在去玩吧。溪姐兒和緗姐兒要招待好客人。」

    眾女便施禮告辭。

    待人都走遠了,英國公夫人遣散了屋裡服侍的人,只留下儲媽媽說話。

    「你覺得黃家那丫頭怎麼樣?」英國公夫人含笑問道。

    儲媽媽見英國公夫人語氣親昵,便知是心中滿意,遂順著話答道:「花骨朵兒似的小姑娘,又舉止得宜,大方端莊,讓人一看就喜歡。」

    英國公夫人含笑點頭,道:「原本溪姐兒每每誇讚她聰敏端靜,我還只當是小孩子家遇到對脾氣的,就喜歡言過其實。今日見了,卻覺得很有幾分道理。」

    既不任人拿捏,也不一味剛強;該進時絕不退縮,該退時絕不戀戰。

    更難得的是,那孩子似乎猜到了她對緗姐兒有意無意的縱容,因此從容不迫,單等她出手。

    英國公夫人是越想越滿意。

    「小姐一向看人極准。」儲媽媽笑應道。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揚眉笑道:「這話不錯,溪姐兒隨我!」

    儲媽媽忍住笑,奉承道:「夫人看人自然是極准的,不然當初也不能在那麼多上門求親的人之中,獨獨挑中了國公爺。」

    英國公夫人想起往事,不由地抿唇一笑,語帶追憶道:「是啊。當初人人都說他是紈絝子弟,不學無術,甚至還有人揣測英國公府的基業要敗在他的手裡。

    「可誰知他承了爵,上了戰場,屢立奇功,竟成了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世宗皇帝在位時,那神兵科給事中歐陽敬接連彈劾,事涉包括老爺和山西、浙江總兵等在內共九人,事後其他八人均遭貶黜,只有老爺一個人毫髮未損。自那以後,一向唯恐天下不亂、風聞奏議的言官們便再也不敢隨便動他了。」

    儲媽媽笑應道:「這都是世宗皇帝顧念舊情,也多虧了夫人多方籌謀,替國公爺謀劃奔走!」

    國公爺英武無敵,令敵人聞風喪膽,卻不免有幾分武將的魯莽焦躁,遇到言官們一向是一言不合就想動拳頭的。

    多虧有夫人攔著,又私下入宮求了太后,有賴祖宗基業,此關才算是平安度過。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笑道:「幾個孩子也就世子和溪姐兒隨了我,其他的都跟他爹一個脾氣。就是瀾哥兒生母去得早,打小養在我身邊,卻也跟國公爺一個脾性!」

    儲媽媽笑道:「所以夫人才費盡心思,想要給小少爺找一個沉穩機敏的妻子,日後好幫扶他嘛。」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歎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吶。就是池哥兒,將來也得找個這樣的媳婦!」

    儲媽媽聞言,神色微變,笑容便有了幾分勉強。

    表小姐性子雖然溫馴隨和,卻少了幾分沉著機敏,不知到時候夫人會不會反對她和三少爺這樁親事……

    英國公夫人卻沒有注意到儲媽媽的異常,吩咐道:「黃家那裡,著人好好打聽一番,若是沒什麼問題,就先派人上門探探口風。小丫頭才十三歲,先把親事悄悄定下來,等她及笄後再正式議親也不晚。」

    說著,打開黃宜安的拜禮,是一對繡著寶相花的抹額,質地上佳,針腳綿密,可見是用了心的。

    英國公夫人笑道:「瞧瞧,這禮物送得多好!」

    既沒有打腫臉充胖子,又真心誠意,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

    黃宜安對於英國公夫人的打算自然是一無所知,眼下她正和諸位小姐一起,由張溪和明緗領著逛園子。

    英國公府作為開國功勳,綿延兩百餘年,宅子自然也是一擴再擴,東西三路,幾乎占了整條巷子,因此後花園也十分軒麗敞闊。疊石為山,通渠為池,花木繁植,亭台玲瓏,更兼假山竹木掩映之下,一步一景,令人應接不暇。

    盛夏漸至,蔥蘢花木間蟬鳴漸起,更有鶯雀啾啾,緩步其間,不僅涼意森森,亦頗多野趣。

    明緗雖然厭惡黃宜安,但是有儲媽媽警告在前,更兼要在諸家小姐面前做個待人接物溫婉寬厚的主人,因此倒也不曾刻意為難她,偶爾言語譏刺幾句,也都被黃宜安不慌不忙地擋了回去。

    當著外人的面,張溪不好發作,便藉故隔開兩人。

    「這時節最好的消遣莫如泛舟,池岸綠樹蔥蘢,池上涼風習習,又恰逢湖裡早蓮初綻,泛舟其間,最是暢意。」張溪笑道,「諸位覺得如何?」

    大家都笑說好。

    明緗便起身笑道:「諸位請稍待,我這就去吩咐下去。」

    此舉在張池意料之中。

    明緗從不吝於人前表現她的溫婉周到,以及在國公府的獨特地位。

    張溪遂順勢笑道:「那就有勞緗妹妹了。」

    「我同緗姐姐一起去。」一直伴在明緗左右的鄭玉煙,起身含笑追了上去。

    明緗駐足等她跟上,兩人方攜手說笑而去。

    黃宜安目光亦隨之跟上,神情喜怒莫辨。

    張溪見黃宜安心一路上不在焉的,這會兒又盯著明緗的背影看,還以為她是被明緗接連為難心中不快,因此心中十分歉疚。

    「安妹妹,實在是對不住,下次我再單邀你來家裡玩。」張溪趁其他人在廊下逗鳥,小聲致歉。

    黃宜安收回目光,笑道:「張姐姐不必在意。」

    明緗的那些言語挑釁她並沒有放在心上,讓她心煩意亂的是一直緊貼著明緗的鄭氏——如今僅十二歲的鄭玉煙。

    和前世的高高在上、飛揚跋扈的皇貴妃不同,此時的鄭玉煙天真爛漫、性情隨和,即便是面對她這樣的九品文官之女,亦是親近有加、純真無害。

    使得她渾身豎起的芒刺,根本找不到下紮的地方。

    兩人正在低頭細語,申小姐緩步走了過來,邊行邊向張溪笑道:「早就聽聞國公府的早蓮品相極佳,葉若翠玉,花似水晶,晨綻暮斂,美不勝收,恰如溫飛卿所雲‘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今日我們總算是能一飽眼福了。」

    張溪便笑著迎了上去,打趣道:「還是申姐姐才情高世,我平日裡只覺得它們開得好看,倒想不出這般情韻綿長的詩句來。今日我們家的早蓮沾了申姐姐的文氣,想必來日會開得更加清豔絕塵。」

    申小姐微紅了臉頰,抬手拿扇去撲張溪,玩笑道:「張妹妹這張嘴,真真是比百靈鳥還動聽。」

    張溪笑著躲開了。

    兩個人鬧在一處。

    其他人見狀便都笑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氣氛頓時輕快活絡不少。

    明緗和鄭玉煙二人挽手歸來,見眾人笑鬧,少不得問起緣由。得知內情後,便也都笑著奉承申小姐。

    惹得申小姐面頰緋紅。

    好在船娘很快來請,申小姐這才「脫困」。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7 06:21 PM

第026章 暗潮洶湧

    一行共九人,分乘三隻小舟。

    申小姐和徐小姐同來,自然是不願意分開。

    鄭玉煙又一直粘著明緗。

    張溪正在為難之際,黃宜安笑道:「張姐姐和申小姐她們同乘吧。」

    申小姐是一群來客中身份最貴重的,張溪作為主人,自然不好不作陪。

    「那你一個人……」張溪有些遲疑。

    畢竟這一群人中,只有黃宜安是她邀請來的,要她撇下黃宜安去與申小姐她們同乘,總覺得不合適。

    「大家同遊一湖,我哪裡是一個人。」黃宜安眨眨眼,玩笑道。

    眼見著申小姐和徐小姐打算登舟了,張溪只得歉然道:「那你自己小心。」

    黃宜安點點頭,催促道:「張姐姐快去吧,讓申小姐在船上等反而不美!」

    張溪只得抬步追上申小姐,率先登舟,又伸手接了申小姐和徐小姐上了小舟。

    一旁明緗見了,不由地心中發悶。

    明明申小姐是她特地請來的,現在卻被張溪截了胡!

    這麼一想,便對身邊緊貼著她不放的鄭玉煙,生了一絲厭惡。

    若不是鄭玉煙纏著她,她與申小姐和徐小姐二人同乘,哪裡還有張溪什麼事?

    轉頭瞥見落單的黃宜安,明緗心下一轉,抬頭笑道:「既然表姐與申姐姐和徐小姐同乘,那黃小姐不如就跟我和玉煙同乘一舟吧?」

    張溪聞言立刻看了過來,目露擔憂。

    黃宜安回以一笑,衝明緗坦然致謝:「那就有勞明小姐了。」

    說罷,施施然登舟而去。

    剩下的三人,自然是同乘一舟。

    船行至池中,只見偌大的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清圓的翠葉在金光中鋪展開去,翠葉間瑩潤的白蓮、紅蓮或含苞待放,或明豔初綻,清雅動人。

    「看到眼前這景兒,才恍然覺知申姐姐方才吟誦的溫飛卿的那兩句詩十分貼切傳神。」明緗環視一周,笑道,「不如,咱們便以這蓮花為題,來個即景詩會如何?」

    話剛落音,就被張溪否了。

    「可千萬別。」張溪連連擺手,苦笑道,「你們知道的,我是最怕作詩的。」

    身為將門之女,張溪雖然識文斷字,但作詩是萬萬不沾的。

    這一點,在場的人都清楚。

    明緗聞言臉色微沉。

    她只想著借機捧申小姐、踩黃宜安,怎麼忘了張溪也不喜作詩了。更沒有想到,張溪會立刻否了她的提議,半點都不顧念與之同乘的申小姐的意願。

    從明緗一開口,黃宜安便知對方是衝著她來。

    只怕在明緗的心裡,像她這樣的九品小官之女,跟作詩這樣高雅的事情是完全不沾邊的。

    前世她也確實吃過這方面的虧。

    不過,多活了一輩子,不過是謅幾句詩嘛,對於一向信奉「藝多不壓身」的皇后娘娘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申小姐擔心眼前這對表姊妹因自己而生了罅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遂笑著打圓場,道:「作不作詩的有什麼要緊?咱們女子又無需考取功名,讀書作詩,不過是在明曉事理之外,圖一消遣罷了。」

    明緗立刻笑著奉承道:「正是申姐姐說的這個理兒!」

    說罷,瞥了鄭玉煙一眼。

    鄭玉煙會意,順勢提議道:「既是消遣,便也不必非得自作。不如我們來集句如何?總比乾賞花有趣些。」

    張溪見申小姐含笑看問過來,顯然是同意鄭玉煙的提議的,只得笑著告饒:「那若是我對不上來,你們可不許笑話!」

    大不了,她陪著黃宜安一起丟臉好了。

    黃宜安卻從容不迫,等著明緗和鄭玉煙出招。

    「那就請申姐姐先來好了。申姐姐可是狀元公的女兒,才情出眾,由她開場,再合適不過了!」明緗笑道,「剩下的按照船次依次而行。答不出者,便……罰她給大家摘蓮花!摘回去大家養在碗裡,觀賞也便宜。」

    她剛才就看出來了,申小姐對於滿池的早蓮十分喜愛,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申小姐便笑道:「承蒙各位錯愛,那我就拋磚引玉,獻醜了。」

    說罷,環視一周,微揚下巴,朗聲道:「有色無香或無實,三種俱全為第一。」

    「好!」明緗鼓掌贊道,「蓮花當得此句!申姐姐亦當得此句!」

    張溪很看不慣明緗對申小姐的奉承,略一思索,笑道:「如此,我便取個巧兒,‘疑如嬌媚弱女子,乃似剛正奇丈夫’。」

    與申小姐先前所吟同出一詩,這個巧兒取得立刻便落了下乘。

    黃宜安哭笑不得,張溪這是擔心她吟不出,特地先鋪墊好了麼。

    徐小姐笑贊道:「雖是取巧,然此句亦有大氣魄,巾幗不讓鬚眉,與張小姐將門之女正是相宜。」

    雖然同樣意在誇讚,格調卻高出明緗一籌。

    說罷,徐小姐也吟一聯,道:「岸柳染綠清溪水,荷香沁沏金色秋。」

    自然也引得幾句誇讚。

    明緗隨即接道:「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還生渺渺愁。」

    鄭玉煙拍手叫好:「譬喻鮮明,明姐姐正是美人對俏蓮呢!」

    說罷,鄭玉煙衝黃宜安微微一笑,謙遜做請:「黃小姐先請。」

    黃宜安也不假意謙虛客套,從容吟誦道:「秀樾橫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靜年芳。」

    臨舟的張溪聽罷,想起黃宜安只求「家人喜樂平安」之語,不由地暗自點頭。

    鄭玉煙不吝讚歎道:「果有從容淡靜之氣度。」

    黃宜安含笑頷首作謝,心裡想的卻是前世鄭氏將她的端靜淑嘉嗤作畏縮猥瑣的趾高氣昂的模樣。

    鄭玉煙隨即也吟一聯:「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黃宜安聞言心下一轉,佯作打趣笑道:「鄭小姐和明小姐要好,竟連作詩也都不約而同地與美人較上勁兒了。」

    明緗以蓮花喻美人,自得美貌;鄭玉煙卻言蓮花不及美人之美,自視更高。

    實在是有趣!

    明緗自然聽出了黃宜安言下之意,暗地裡剜了鄭玉煙一眼,口中卻溫柔謙遜道:「我和鄭妹妹交好,便是集句都想到了一處呢!」

    鄭玉煙勉強笑應一聲,心中忐忑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明緗——英國公府的表小姐,可萬萬不能因此把人給得罪了。

    這麼一想,便對出言挑撥的黃宜安生出十分不滿來。

    「疊翠軒那一跌,怎麼就沒把她……」鄭玉煙咬牙暗恨,卻不意對上黃宜安清冷玩味的目光,連忙把心中的怨誹都吞了下去,心虛地別開臉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7 06:26 PM

第027章 計議已定

    集句三五輪過,日光漸盛,水面縱有涼風也曬得慌,大家便都沒了遊湖賞蓮的心思。

    明緗見黃宜安自始至終都從容不迫,佳言麗句信手拈來,絲毫沒被難住,反倒是她和鄭玉煙被黃宜安暗諷了幾回,便也歇了集句逞才的心思,提議上岸。

    眾女紛紛附和。

    按照約定,輸的人要採蓮送給贏的人。

    張溪見在場的都是嬌滴滴的小娘子,又多是生長在北方,只怕大都不會洑水,坐在舟上都還唯恐亂動會跌下水去,更別說是探出身子採蓮了,遂笑道:「也不必咱們動手,看上那一朵,儘管吩咐船娘去采。咱們且上岸歇著去。」

    眾女自是紛紛叫好。

    尤其是輸的那兩個,聞言不由地長吐一口氣,臉色也漸漸恢復如常。

    等小舟靠了岸,眾女在岸邊的石凳上稍作歇息,船娘便捧著蓮花回來了。

    大家各自拿了自己挑中的蓮花,一路分花拂柳,說說笑笑地往擺午膳的水榭行去。

    世子夫人小儲氏已經等在那裡了。

    聽聞人聲,世子夫人便出了水榭,迎到石徑處。

    眾女見了,連忙都上前見禮。

    世子夫人目光在黃宜安身上停了一瞬,溫聲對眾女笑道:「午膳已經擺在水榭了,我還要去母親那裡,你們小姐妹自便。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楊媽媽。」

    侍立一旁的楊媽媽,聞言連忙上前給眾女見禮。

    眾女齊聲道謝,目送世子夫人離去。

    ……

    世子夫人一路到了正房,正趕上儲媽媽吩咐擺膳,便扶了英國公夫人落座,又親自安箸調羹。

    「你別忙了,坐下一起用膳。」英國公夫人笑道,「膳後,我有話同你說。」

    世子夫人便笑著道了聲「是」,在英國公夫人下首坐下。

    自有丫鬟布菜。

    膳後,漱口淨手畢,婆媳二人移座榻上,吃茶閒話。

    「黃家那丫頭,你見著了?覺得怎麼樣?」英國公夫人笑問道。

    世子夫人點頭笑應道:「見到了。人多,兒媳也不好與之多談。不過規矩禮儀倒是都周全合宜,不出挑,也不出錯,瞧著是個穩重的。」

    末了,又笑補了一句:「杏眼桃腮,長得也俊俏,配得上瀾弟。」

    英國公夫人笑嗔道:「就數你機靈?這事兒跟瀾哥兒有什麼關係?」

    世子夫人嘻嘻笑道:「母親雖沒有明說,兒媳也猜得出來。黃小姐才十三歲,配池弟有些小,配瀾弟卻正合適!母親特地打聽人家姑娘,難道不是想給瀾弟挑個可意的媳婦兒嗎?」

    還有一點,她沒說出來——黃家門第實在是太低,配不上張池這個嫡子。

    她雖是英國公夫人娘家隔了房頭的侄女,也自小得英國公夫人的喜愛,長大了更是由英國公夫人一力做主,嫁給了世子張潭,成為人人稱羨的世子夫人。

    嫁過來之後,她也時常像小時候一般在英國公夫人面前頑皮說笑,但心裡卻很清楚,英國公夫人是姑母更是婆母,有些話,便是她這個得寵的娘家侄女也不好明說。

    英國公夫人哈哈大笑,拿指頭輕點了點世子夫人的額頭,道:「你啊你,打小就數你機靈!」

    玩笑罷,英國公夫人正色問答:「那你覺得這門親事可行嗎?」

    「既然是母親看准的,定然不會錯的!」世子夫人全然信賴地笑道,「更何況溪妹妹也看重黃小姐,想來那黃小姐定然有其過人之處。」

    語罷,又遲疑道:「只是,黃家門第太低,外人見了,會不會徒生議論?」

    畢竟,張瀾是個生母早逝的庶子,若是嫡母給他安排了一個官職低微的岳家,不明真相的人難免會背後議論。時間久了,就怕張瀾自己也有了這樣的念頭,到時候家宅不寧,可不是枉費了英國公夫人這般苦心安排嗎?

    英國公夫人不以為意,淡然笑道:「這有何難?到時候池哥兒成親,也找個相當的岳家就是了。」

    嫡子、庶子岳家相當,任誰也挑不出她的理兒來。

    世子夫人聞言大驚,半晌,試探道:「母親主意定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肅然道:「慈聖皇太后那日召我和溪姐兒進宮,顯然是擔憂咱們家有送溪姐兒入宮之意,特地敲打提點的。既然宮裡已經起了忌憚之心,那池哥兒和瀾哥兒的婚事就得慎之又慎。

    「你看太祖皇帝開創本朝,封賞了多少開國功勳,賞賜了多少免死鐵券。可是後來還不是治罪的治罪,奪權的奪權。如今也就只剩下咱們這一家子了。

    「英國公府要想長盛不衰,就得學會讓人放心。」

    否則榮華至極、無可封賞之時,便是大廈傾覆之日。

    世子夫人肅然點頭,道:「既然母親已經謀劃定了,那兒媳明日就著人打聽去。」

    ……

    黃宜安渾然不知,自己不過是禮尚往來拜訪了英國公府一次,竟然差點把終身大事都定了下來。

    她如今滿腦子都是鄭玉煙那天真爛漫、溫馴隨和的模樣,甚至因為張溪格外看重她,鄭玉煙面對她時不免還有幾分討好。即便是她與明緗暗中交手時順帶著捎上了鄭玉煙,對方也只是一臉燦然地笑,渾似懵然未覺。

    跟前世恃寵而驕、飛揚跋扈的鄭氏簡直就是兩個人!

    王氏見女兒自打到英國公府做客回來之後,便心事重重的,問了幾次都被敷衍了過去,心中不免擔憂。

    恰逢李太后壽辰將至,劉秀時常來請黃宜安幫忙看制壽禮「海晏河清」紙鳶,王氏倒也沒有時間仔細詢問。

    五月初三這日,黃宜安在院中的碧梧樹下,向著慈寧宮的方向遙遙祝禱,惟願李太后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還有,和皇帝不要再如前世一般,最終從母慈子孝走向了劍拔弩張。

    她也做過母親,知道李太后嚴厲管束的表像之下,是對皇帝的拳拳慈母情懷,而皇帝卻為了一個女人跟她針鋒相對、毫不相讓,甚至不惜為之與整個朝堂為敵,不知讓李太后暗地裡流了幾多眼淚、生了多少白髮……

    五月初四一大早,張溪便乘車趕來黃家。

    黃宜安正在廚房揉麵,聽得張溪大早來訪,還以為是有什麼急事,慌忙聯手都來不及洗,就迎了出去。

    人剛到正院,張溪就跨過了垂花門。

    「安妹妹,好消息!昨日……」張溪興高采烈,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就見黃宜安腰間繫著的圍裙和沾滿麵粉的雙手,不由地一頓,訝然道,「你還自己下廚?」

    她知道黃家並不寬裕,所使下人也僅有阿梅、大春以及他們兄妹倆的寡母王婆子,針織、漿洗之類的活計也常要自己動手做,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黃宜安竟然還要自己下廚!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7 06:31 PM

第028章 堪稱荒唐

    黃宜安見張溪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地好笑,道:「灶上一向是王婆婆在打理的,我也就是偶爾興致來了,才下廚擺弄一回。」

    張溪往常上門,都會提前派人來知會一聲,她要準備待客,自然就不會下廚了。

    誰知張溪今日會早飯沒吃就突然造訪,才正好撞見了這一幕。

    張溪了然點頭,一時來了興致,好奇地問道:「你做什麼呢?我能一起去瞧瞧嗎?」

    「蒸花卷、煎餃餌。」黃宜安笑道,舉了舉沾滿麵的手,問,「張姐姐要試試嗎?」

    「當然!」張溪毫不忸怩,一面推著黃宜安往後罩房行去,一面絮絮叨叨,「花卷是用花做嗎?我倒是吃過做成各種花的點心,這兩者一樣嗎?餃餌為什麼不是蒸或煮,而要用煎的?還有……」

    黃宜安一一耐心解釋:「不是,是把發麵扭成股兒……可佐以蔥花之類……餃餌煎了之後,外酥裡嫩,嗯,跟吃有餡兒的油餅有點相似,只是外皮更香脆一些……」

    蘭心見兩人邊說邊走遠了,連忙把登門禮交給阿梅,自己也追了上去。

    王氏正在廚房忙活,不意黃宜安竟然把張溪也一起帶來了,忙嗔怪道:「你怎麼把張小姐領這裡來了?快去梳洗了,陪張小姐去花廳吃茶。」

    蘭心連忙上前屈膝笑道:「黃夫人是長輩,且去歇著吧,這裡有奴婢們幫忙照看就行了。」

    王氏掃了一眼張溪帶來的丫鬟婆子,不免遲疑。

    小小的廚房,確實站不下這許多人。

    黃宜安笑勸道:「母親且安心去歇著吧,張姐姐又不是外人。」

    這話深得張溪之心,她也連忙笑著幫勸。

    於是王氏迷迷糊糊地就被蘭心等人擁了出去,直回到正院才清醒過來:她竟然自己歇著,讓英國公府的千金小姐在灶上做早飯!

    太離譜了!

    幸好老爺今日上衙去得早,否則撞上了,還不得數落她怠慢了貴客?

    王氏在正房暈暈乎乎,張溪也在廚房忙得暈頭轉向。

    「不對,張姐姐,麵團不是沙袋,要揉不要捶打……」

    「小姐,你包的餃餌露餡了……」

    「等等,張姐姐!花卷剛做好,略放一會兒,發好了才能上鍋蒸……」

    「哎呀,油炸了,大家快都躲開……」

    ……

    王婆子看著因為張溪的加入而兵荒馬亂的廚房,默默地退到了一邊,收拾滿廚房撒亂的東西。

    一頓早飯,就在這驚忙慌亂中,終於端上了桌。

    張溪看看黃宜安做的宣軟噴香的蒸花卷和外酥裡嫩的煎餃餌,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看不出形狀的那些麵團,不由地十分洩氣。

    「張姐姐第一次做,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黃宜安安慰她道,「我也是學了許久,才學會的呢!」

    張溪長歎一聲,自暴自棄:「算了,一時興起玩一回也就算了,與其花時間擺弄這些麵團,還不如去打沙袋!」

    黃宜安只得又安慰她,說揉麵和打沙袋一樣,沒有優劣之分,只是看個人喜好罷了。

    說好說歹,張溪才又重新高興起來。

    蘭心在一旁看著直歎氣,明明小姐比黃小姐還大兩歲,平日裡瞧著也頗為沉穩,怎麼一到黃小姐跟前,就一副小孩子的撒嬌無賴樣呢……

    等吃過早飯,兩人在廊下坐著吃茶閒話,賞牆根下水缸裡養著的那幾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黃宜安這才想起問道:「對了,張姐姐今日匆促而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張溪一拍腦袋,笑歎道:「哎呀,你看看我,被蒸花卷、煎餃餌弄得正事都忘了!」

    說著,一臉興奮地說道:「昨日五丈風賀壽的‘海晏河清’紙鳶在慈聖太后的壽辰上大放異彩,不僅太后娘娘讚譽有加,就連陛下也不吝嘉獎,當場禦書‘天下第一紙鳶’賜給五丈風!

    「這下,五丈風算是徹底揚名天下,把其他同行都遠遠地甩在後面了!」

    黃宜安聞言十分震動。

    李太后讚譽有加她能理解,怎麼就連皇帝也摻一腳?

    要知道,張首輔和李太后一向對皇帝管束極嚴,當初就因為皇帝自得書法出眾,多寫了幾幅字賞賜給臣子,向張首輔邀贊,就被張首輔嚴厲教導:「梁武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皆能文章擅繪畫,然皆無救於亡亂。由此可見,君德之大,不在技藝之間也。」

    皇帝聞言心驚,從此便放棄了書法,一頭紮進書堆中,學習以往聖君的德行與操守,立志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帶領大齊走向輝煌盛世。

    這樣的皇帝,怎麼會為紙鳶這類玩物御筆題詞?

    黃宜安不解。

    這世皇帝好像跟前世有點不一樣了,和前世那個安坐皇宮不出、埋頭處理政務的皇帝比起來,這半年來皇帝的行為堪稱「荒唐」。

    比如迎春會上於疊翠軒暗中觀察眾女,比如上巳節去南海子踏春遊獵,比如上次微服出宮吃茶聽戲,再比如眼下一向「惜字如金」的他,竟會為五丈風御筆親題「天下第一紙鳶」……

    想了許久,黃宜安才替皇帝此舉想出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皇帝大約是為了孝敬李太后,哄她老人家開心吧。

    畢竟,此時的皇帝還是十分敬重孝順李太后的。

    黃宜安出神這會兒,張溪已經巴拉巴拉地把壽宴上「海清河晏」紙鳶萬眾矚目的盛況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這回,劉少東可得好好地謝謝你!」張溪與有榮焉,抬起下巴傲然道,「不然我都不答應!」

    黃宜安笑笑,沒有說話。

    該她的,她自然不會推讓。

    不過,五丈風這回為了邀名,只怕沒少花銀子邀名士作畫、疏通關係……看在劉季以往的誠意上,她決定對方給多給少她都接著。

    做生意嘛,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一些。

    五丈風屹立不倒,她才能財源不斷。

    事實證明,劉季也是個很有遠見的人,哪怕此次獻壽所費巨大,他還是及時給黃宜安送來了豐厚的報酬——三百兩銀子。

    加上上次的一百兩,這次壽禮黃宜安共計獲酬白銀四百兩。

    王氏看到桌子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白花花的銀子,眼睛差點沒被晃瞎了。

    「這、這麼多銀子?」王氏猶自不敢相信。

    不就是個紙鳶嘛,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竟然能值這麼多銀子?

    「這次可不是普通的紙鳶,是獻給慈聖皇太后的壽禮!」黃宜安笑道,接著便把「海晏河清」和皇帝的御筆題詞之事一一都告訴了王氏。

    驚得王氏雙眼圓瞪,好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她知道自家閨女厲害,但是還遠沒有料到竟然有這麼厲害!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7 06:34 PM

第029章 小富即安

    黃偉回家得知此事,自然也是又驚又喜,誇讚女兒之餘,又不由地撚鬚自得,不愧是他的女兒,就是厲害!

    「這些銀子都存下來,一文不動,將來都留給你做嫁妝!」王氏笑道。

    女兒這麼出色,將來定然得給她尋個樣樣都出色的好夫婿。若是對方門第比自家高,可不得多多陪嫁,免得女兒嫁過去之後被人看扁了嘛。

    黃宜安卻笑道:「銀子捏在手裡,是多少永遠都是多少。倒不如拿出去做些買賣。正好咱家的那兩間鋪子租期也快要到了,不如好好地粉刷一下,咱們自己做生意,不比賃給別人單收幾個租子強。」

    像前世她在宮中倒是積攢了不少分例賞賜,平日裡也覺得那是一筆不小的錢財,可是直到西北邊境吃緊,她把所有的金銀首飾都拿出來充作軍費,甚至還動員其他宮妃捐錢捐物……

    可在龐大的軍費面前,卻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想到她在宮中錦衣玉食,邊境將士卻餓著肚子浴血奮戰、保家衛國,不覺十分慚愧,便連鄭氏的挑釁譏刺都覺得分外無聊……

    黃偉和王氏沒料到女兒有這打算,一時都愣住了。

    「喜姐兒這是主意定了?」片刻後,黃偉開口問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喜姐兒打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自打上次傷後痊癒,行事便愈發果決了。若是她拿定了主意要把這些銀子拿去做生意,只怕還真沒有人能夠勸得動。

    「女兒已經想了許久了。」黃宜安笑道,又轉向王氏道,「娘可還記得上回我做的茉莉花露?」

    王氏點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笑道:「你別說,花露香味清淡、清爽滋潤,很適合天熱時搽用。上次給你二嬸送去了些,她和寧姐兒試用後也都說很好。」

    頓了頓,王氏訝然問道:「喜姐兒該不會是想做花露生意吧?」

    黃宜安點點頭,笑道:「除了花露,胭脂、頭油之類的也可以做些來賣。」

    畢竟,前世為了打發無聊而漫長的宮中歲月,她可是學會了不少手藝,尤其是脂粉之類的女人常用的東西——誰讓後宮就是女人多呢!

    說罷,為了給自家爹娘信心,黃宜安又勸道:「上次我送了兩瓶茉莉花露給張姐姐,她用了也說不比御賜的花露差。只是因器具不夠精良,所以比起御賜花露稍顯粗糙了些。

    「不過眼下有了這些銀子,那些都不是問題了。」

    五丈風先後給她送來共計五百兩銀子,本錢尚算充裕。

    「可是你一個人哪裡做得了許多?」王氏不大贊同。

    又不是做幾瓶自己用,或是多做兩瓶饋贈親朋好友,做生意那可是需要充足的現貨的。

    黃宜安笑道:「所以我準備先不在鋪子裡銷售,只先饋贈親朋好友。等名氣打開了,再接受少量的私人訂貨。直到時機成熟了,再招人、建作坊,批量售賣。」

    「爹不同意。」黃偉難得強硬一次,一票否決。

    「為什麼?」黃宜安不解地問。

    父親一向偏疼她些,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十有八九都會滿足。所以她原本以為,即便是遭到反對,那也只可能是來自母親,萬萬沒想到卻是父親。

    「喜姐兒,咱們家雖然不算寬裕,但是並不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你這麼辛苦去賺錢。」黃偉正色道,「爹並不是覺得要女兒掙錢有傷面子,只是覺得眼下咱們的生活就很好了,又何必要你勞心勞力,去賺更多咱們根本就花不了的銀子呢?」

    黃宜安看著黃偉皺起的眉頭,無奈歎氣。

    她怎麼忘了,父親一向是小富即安的。否則前世也不會勸她不要讓皇帝賜爵了。

    王氏見狀,也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爹爹說得對,銀子掙得再多,花不了又有什麼用?」

    再說了,閨女如今十三歲了,私下裡都可以相看了。與其辛辛苦苦地想著怎麼掙錢,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擦亮眼睛,找一個好夫婿!

    黃宜安見父母一致反對,知道今日這事是成不了了,便也不再執拗堅持。

    做了三十多年形同虛設的皇后,她學得最精通的本領,便是適時地隱忍退讓。

    見黃宜安服軟,黃偉和王氏夫妻兩個也鬆了一口氣。

    可是這口氣才吐出去,第二天便又被另一件事驚得呼吸一窒。

    五月初十,恰逢休沐,黃偉便利用難得的空閒,親自檢查黃棟的課業。

    先從背誦《三字經》查起。

    黃棟搖頭晃腦,口齒清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王氏和黃宜安在一旁坐著,一邊做針線,一邊含笑聽著,目露欣慰。

    一段背完,黃偉正準備繼續考校文意,阿梅便腳步匆匆地進來稟報道:「英國公夫人身邊的儲媽媽來了,說是要見夫人。」

    眾人聞言,都十分驚訝。

    往常張溪都是派張媽媽上門遞帖子,並且指定交給黃宜安的。怎麼今天上門的卻是英國公夫人身邊的儲媽媽,而且還指明要見王氏呢?

    「娘您快去瞧瞧吧,總不好讓人一直等著。」黃宜安催促道。

    王氏點點頭,連忙起身去了。

    等王氏換了件見客的衣服,到了花廳,儲媽媽連忙起身見禮,笑道:「見過黃夫人。」

    王氏含笑點頭,伸手請坐,問道:「儲媽媽今日前來,可是國公夫人有何差遣?」

    「不敢不敢。」儲媽媽連忙躬身笑應道,卻並不落座,樣子十分恭敬。

    王氏心中大疑。

    儲媽媽雖然是英國公府的下人,卻因是英國公夫人的乳姐而頗受人敬重,別說是黃家這樣的門戶了,就是六七品人家的女眷,見了儲媽媽也得客氣地招呼一句。

    可為何今日儲媽媽姿態擺得如此之低?

    王氏正在疑惑之間,儲媽媽已經吩咐隨來的婆子把禮物奉上。

    雖然隔著盒子,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但是從盒子的精美外觀來看,只怕內裡裝著的東西也不便宜。

    「夫人憐惜黃小姐在迎春會上受了委屈,又愛她端靜機敏、寬容豁達,所以今日特地著我等前來,送上這些禮物,聊表心意。」儲媽媽笑道。

    出於一個有女兒的母親的直覺,王氏覺得今日這事不簡單,連忙起身笑道:「國公夫人實在是太客氣了。」

    對於儲媽媽的話卻全都默認了。

    默認黃宜安受了委屈,也默認黃宜安出眾不俗。

    儲媽媽見狀不由地暗自讚賞,面對權貴不卑不亢,黃小姐敢於迎春會上和表小姐相爭,這性子大約是隨了母親吧。

    這樣的母親,教出來的孩子品性肯定不會差的。

    夫人真是好眼光!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17 06:35 PM

第030章 上門求親

    寒暄過後,儲媽媽示意同來的人都到花廳外候著。

    王氏見狀,便知接下來要談正事了,雖然面上笑容不變,然而腰背卻下意識地挺得筆直。

    「阿梅,去換壺茶來。」王氏隨便找個藉口支開阿梅。

    見人都退了出去,儲媽媽便施禮笑道:「夫人今日遣我過來,確實是有一事相求。」

    王氏斂容道:「願聞其詳。」

    ……

    英國公府。

    張溪得知英國公夫人遣了儲媽媽去黃家問話,想要替張瀾求娶黃宜安,十分驚愕。

    「瀾弟,和安妹妹?」張溪驚得話都說不順溜了,「這怎麼可能!母親您是怎麼想的?」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英國公夫人不以為然,「看你那大驚小怪的樣子,還有沒有世家貴女的沉穩從容?」

    「我不是……」張溪張口就要給自己辯解,話剛出口又覺得辯不辯解的有什麼要緊,眼下最關鍵的是先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是,母親,您怎麼想到為瀾弟求娶安妹妹的?」張溪大惑不解。

    明明黃宜安總共就過了英國公府兩次,而且兩次還都不怎麼愉快,尤其是第一次,差點就把性命都丟在了疊翠軒下……

    所以,安妹妹究竟是何時入了母親的眼?

    「還不是因為你!」英國公夫人好笑道。

    「因為我?!」張溪手指自己,愕然不解。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笑道:「可不是!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跟前說‘安妹妹’有多好多好,我能起了這個心思?」

    張溪呆住,問道:「就因為這個?」

    母親什麼時候這麼信任她了?就因為她的幾句話,直接就把瀾弟的終身定下來了?

    「當然不止如此。」英國公夫人笑道,「我已經讓你大嫂私下裡打聽過了,黃家世代居於京城,家世清白。

    「黃大人雖然官職低微,但是工作勤懇,在同僚中間名聲也很不錯,與其弟一家也相處和睦、互謙互讓。

    「黃夫人出身西北,父母不幸喪於瓦剌流寇之手,乳母王氏一家護著她一路來到了京城投親。後來王氏的丈夫和兒子、媳婦不幸相繼過世,還是黃夫人出資幫忙安葬的。等黃夫人嫁到黃家,便把王氏祖孫三人一併接到府中,名為主僕,實則是家人。

    「黃小姐的弟弟,據鄰里說也是個乖巧寬厚的孩子。

    「由此可見,黃家門風不錯。

    「至於黃小姐,你都讚不絕口了,我還要什麼好不放心的?瀾哥兒性情急躁,正需要一個像黃小姐這樣端靜機敏的妻子從旁幫扶。」

    張溪喃喃道:「母親都打聽得這麼清楚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念頭是早就有了,打聽是從黃小姐上次來訪之後。」英國公夫人喝了口茶,笑道。

    「怪不得!」張溪聞言恍然大悟,「上次安妹妹來家,母親之所以同意緗妹妹臨時邀請申小姐等人上門,還讓大嫂出面招待,又放縱緗妹妹一再為難她,原來是在故意考驗安妹妹!」

    英國公夫人聞言好笑:「瞧你這話說的,像是我怎麼欺負你‘安妹妹’了似的。」

    張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嘻嘻笑。

    說笑罷,英國公夫人又正色道:「陛下都發話了,若不是有意考察那孩子是否擔得起一家主母之責,我又何必縱著緗姐兒胡來?」

    張瀾是庶子,成親後便可自立門戶,作為他的妻子,一定要擔得起這個責任。

    「話雖如此,但安妹妹若嫁了進來,只怕緗妹妹會不喜……」張溪擔憂道。

    「所以這件事情暫時要瞞著緗姐兒。」英國公夫人無奈歎息,「緗姐兒如今都十四歲,私下裡你大嫂已經幫著物色合適的夫婿人選了。等明年她及笄後,出嫁了,一年還能回來幾次?

    「黃小姐今年才十三歲,親事要等她及笄後才正式提起。等她和瀾哥兒成了親,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自立門戶。這麼一算,她和緗姐兒也沒什麼機會相處。」

    張溪聞言長舒一口氣。

    聽母親的意思,並不打算把明緗許給三哥,這就好!

    「對了,在黃家點頭之前,你可不許跟別人隨便透露此事。」英國公夫人叮囑道,「若是親事成了倒也罷了,若是生了波折,只恐於黃小姐閨譽有損。」

    「您就儘管放心吧!」張溪豎指立誓,「便是安妹妹那裡,我也不說!」

    一則免得安妹妹害羞,二則免得安妹妹礙於和她的情分,糊裡糊塗地答應了這門親事,委屈了自己,也害了瀾弟。

    英國公夫人滿意地點點頭。

    但是母女二人均沒有料到,她們不與黃宜安說,王氏倒是等儲媽媽一走,便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黃宜安。

    「阿梅,你帶棟哥兒出去玩耍。」王氏送走儲媽媽,便回到書房,凝眉吩咐道。

    黃宜安放下針線,收斂了笑容。

    看母親神情凝重,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黃偉也放下書卷,皺眉看了過來。

    阿梅見狀不敢耽擱,拉了黃棟就出去了,邊走邊哄勸道:「少爺,我們去捉蛐蛐。」

    黃棟一聽,立刻顛顛地小跑著出了書房。

    等人一走,王氏掩上門,未及坐下,便道:「方才儲媽媽來,是給喜姐兒說親的,說的是英國公府的四少爺——張瀾。」

    父女倆聞言,頓時都愣住了。

    好半晌,黃偉才回過神來,皺眉道:「喜姐兒還小呢!」

    言下之意,眼下並不想與英國公府議親。

    黃宜安垂眉順眼,不說話。

    哪怕她再有主意,作為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都不好急著對自己的親事發表意見。

    王氏道:「正因為喜姐兒年歲小,所以國公夫人才沒有正式請媒上門議親,只是讓儲媽媽先來探探口風。儲媽媽說,國公夫人憐惜喜姐兒年歲尚小,預備先把親事定下來,等喜姐兒及笄了再正式請媒定親。」

    聽聞英國公夫人這般周到,黃偉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但是一想到捧在手心裡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一朝要嫁到別人家去,他就跟剜心似的疼,因此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

    王氏看向垂首默然不語的黃宜安,以為她是在害羞,遂上前攬住了她,柔聲問道:「喜姐兒,你是怎麼想的?」

    雖說她也希望女兒嫁得富貴,一生無憂,但關鍵還得孩子自己喜歡,這日子才能過得有滋有味。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2:11 AM

第031章 齊大非偶

    黃宜安抬頭,神情有些茫然,卻唯獨沒有害羞。

    「我不知道。」黃宜安坦然道,「此事實在太過突然了。」

    她現在才明白,為何上次在英國公府,英國公夫人會放任明緗出面為難她,以及世子夫人為何目光獨獨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原來竟是在考察她啊。

    「那,你可曾在英國公府見過四少爺?」王氏語帶遲疑,小心翼翼地問。

    她並不是懷疑女兒的品性,實在是兩家門第相差太多。

    張瀾雖是庶子,卻自幼養在英國公夫人身邊,情分同嫡親的母子並無多少分別。且張瀾年少有為,年僅十五歲便被授予忠顯校尉,從六品,比自家老爺的官階還要高。

    若不是張瀾偶然間見到了自家驚才絕豔的女兒,主動求娶,英國公夫人怎麼會考慮與黃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做親家?

    黃宜安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並未見過。」

    今生她總共就去過英國公府兩次,而且每次都是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怎麼可能見得到張瀾?

    前世她倒曾見過張瀾一次,不過那是在十幾年後,年過而立的張瀾彼時已經是正四品的明威將軍了,因為打了勝仗,被李太后召見。她當時恰也在慈寧宮,於是隔著屏風遠遠地瞧了一眼,並看不清楚形容,只覺一身鎧甲襯得人英武不凡。

    「喜姐兒怎麼可能私見外男?」黃偉瞪了王氏一眼,不滿道。

    黃宜安聞言有些慚愧,她雖然沒有見過張瀾,卻由張溪陪著見過張池。

    「我哪裡是說喜姐兒私見外男了?」王氏嗔道,「我這不是怕張四公子偷窺喜姐兒麼!」

    「那不可能!」黃宜安笑道,「英國公雖是武將,卻家教甚嚴;國公夫人更是出身名門,端方顯豁,斷不容許私窺來訪女眷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就真的像儲媽媽說的那樣,全是因為英國公夫人看中了你?」王氏猶自不敢相信。

    自家閨女是很優秀,但優秀到讓英國公夫人在一眾姑娘中一眼相中,親點為寄在名下的庶子媳婦,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約是張姐姐的功勞吧。」黃宜安無奈道。

    畢竟張溪對她可謂是各種誇讚、十分喜歡。

    王氏和黃偉想想張溪三天兩頭上門的熱乎勁兒,深以為然。

    「那這門親事,喜姐兒覺得如何?」王氏鬆了一口氣,問道。

    雖說婚姻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可捨不得自家閨女盲婚啞嫁。

    黃宜安想了想,道:「容我仔細想一想吧。」

    並沒有一口回絕。

    畢竟,不管她想不想嫁人,世俗都不容許她在家裡做個老姑娘。她即便是不為自己的將來著想,也得為家人著想,不能讓他們無辜受人指點。

    王氏和黃偉相視一眼,有些愕然,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閨女實在是太冷靜了,完全沒有正常姑娘家說起自己親事的羞澀與期待。難不成,是因為年齡太小,情竇未開,所以還不懂得害羞?

    ……

    兩天后,黃宜安讓阿梅遞帖子給張溪,請她到陶然居喝茶。

    張溪接到帖子,想了想,拿著帖子去了正院。

    英國公夫人接過帖子看來,笑道:「你們往日不也常約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還值得你特地來稟明。」

    張溪正色道:「母親有所不知,安妹妹在家中極為得寵,且又聰明能幹,所以黃大人夫婦二人有事經常會與她商量。難保不是黃夫人將議親之事告知了安妹妹,安妹妹這才特地約我喝茶,想要借機一探究竟的。」

    英國公夫人聽罷,沉吟片刻,道:「你只管去喝茶,相機行事。若是她真的問起婚事,也不必刻意隱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黃偉夫婦就是再信重女兒,也不會荒唐到由女兒自己決定親事吧。

    再說了,瀾哥兒不論是家世還是人才,難道還配不上黃小姐嗎?

    張溪應諾。

    ……

    黃家沒有馬車,需要用車一向是臨時租賃的。

    因此到了約定的這一天,張溪照例先乘車到黃家接了黃宜安,然後兩人再一起去陶然居。

    路上,張溪見黃宜安神色如常,便也絕口不提親事,只如常說些閒話。

    等到了陶然居,二人下了馬車,便由小二領著去了二樓預訂的雅間。

    「二位小姐請慢用。」小二上了茶水點心,便躬身退了出去。

    阿梅和蘭心侍立一旁,斟茶遞水。

    茶過一巡,黃宜安坦誠道:「今日請張姐姐喝茶,實則是有他事相商。」

    張溪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如常笑道:「你我之間何用如此客套?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就是了。」

    黃宜安看了阿梅和蘭心一眼。

    阿梅會意,躬身退去。

    蘭心卻先看問張溪,見張溪點頭,這才屈膝退了出去。

    雅間的門從外面關緊。

    黃宜安笑道:「想來張姐姐已經猜到是何事了,卻偏偏要等著我自己開口。」

    張溪亦笑道:「正主兒不發話,我怎麼好越俎代庖?」

    兩人會心一笑。

    黃宜安笑問道:「那張姐姐不如先跟我說說,國公夫人緣何動了結親的念頭?」

    張溪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

    黃宜安失笑,點頭道:「我就猜是如此!張姐姐未免也太抬舉我了些,竟然誇到國公夫人面前了。」

    張溪連忙撇清道:「我雖然時常在母親面前誇你的好處,卻並沒有動過這個念頭。是母親見你端靜機敏,心生愛憐,這才特地遣了儲媽媽上門探問的!」

    黃宜安笑道:「張姐姐別著急,我沒有誤會你。」

    張溪長鬆一口氣,又訝然問道:「為什麼?」

    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懷疑她從中遞話,才促成的這門親事嗎?

    黃宜安抿唇一笑,道:「張姐姐待我赤誠,若真是早就動了這個心思,又豈會不露痕跡?」

    張溪連連點頭,大笑道:「不錯!不錯!知我者,安妹妹也!」

    想了想,又頗為緊張地問道:「那,關於這門親事,安妹妹究竟作何想法?」

    黃宜安坦然笑道:「國公夫人愛護,我自然是感激不盡。然英國公府乃高門顯貴,我只恐齊大非偶。」

    雖說英國公府比得宮牆巍峨,張瀾也不如皇帝執掌天下,但是對於黃家來說,依舊是一根不能隨便攀附的高枝兒。

    如果必須要嫁人,那麼她希望今生能夠嫁個像父親一樣的人,雖然官職低微,卻用心愛護家人,生活平淡安穩、溫馨喜樂。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2:14 A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1-2-20 02:17 AM 編輯

第032章 四少張瀾

    齊大非偶?

    這是要拒絕了。

    張溪頓時急了,說話也不免唐突:「既是我母親定的你,誰又敢說什麼?再說了,你和瀾弟成親之後,若是不願意住在府中,原可以自立門戶,從此自己當家做主,豈不自在?

    「還是說,你擔心瀾弟不值得託付終身?要是這樣,我現在就把瀾弟叫來,讓你相看!我……」

    話未說完,見黃宜安以眼神止之,張溪這才恍然回神,連忙收住話頭,一臉歉然地看向黃宜安,心中不免十分慚愧。

    明明她比安妹妹還要大兩歲,為何行事卻遠不如安妹妹沉穩有度?

    說到這個,為什麼從最初開始,安妹妹談論起自己的婚事,就全然不見半點姑娘家的羞澀,反而如同一個看透世事浮沉的老年人一般沉穩以至淡漠?

    難道瀾弟真的如此沒有吸引力?

    正在英國公府校場與張池拆招的張瀾,突然覺得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嚏!」

    一個錯神不防備,被張池當胸就是一拳,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咳咳咳……」張瀾連退兩步,捂著胸口一陣咳嗽。

    張池連忙收了拳,急步上前問道:「瀾弟你沒事吧?怎麼也不知道格擋?」

    他又不是偷襲,出拳也並不刁鑽,以瀾弟的身手,完全可以避過去。

    張瀾擺擺手,又連打了幾個噴嚏,捏著酸酸的鼻子,聲音喑啞道:「沒事兒,大約是昨兒晚上貪涼,在石凳上睡久了,有點著涼了。」

    話剛落音,明緗溫柔的聲音便在校場邊響起來:「三表哥,練了這麼久,先停下來歇會兒,喝口綠豆湯解解暑吧。」

    張瀾衝張池挑挑眉,轉頭對明緗嘿嘿笑道:「怎麼只給三哥喝,不給我喝?緗妹妹也忒偏心了!」

    明緗聞言雙頰緋紅,一臉羞澀地辯解道:「非是我不給四表哥喝,而是姨母讓四表哥現在就過去呢!」

    「母親叫我?」張瀾訝然,又問,「緗妹妹可知是何事?」

    明緗搖了搖頭,柔聲道:「姨母只是讓我來傳話,並未說明是何事。」

    事實上,這個差事是她主動求來的。如若不然,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單獨和三表哥說會兒話呢。

    「三哥,那我先去了。」張瀾衝張池揮揮手,一溜煙兒跑走了。

    一路跑到正院,張瀾才收住腳步,略整理了儀容,便邁步進了正堂。

    英國公夫人正在榻上坐著,一邊吃茶,一邊和儲媽媽說起各院消暑的分例,見張瀾一頭汗進來,笑道:「這大熱天兒的,又跟你三哥去校場了?也不知道歇歇,避避暑氣。」

    又吩咐儲媽媽:「快給瀾哥兒倒杯茶,瞧這汗流的!」

    張瀾笑著行禮,道:「多謝母親。」

    儲媽媽倒了茶,雙手捧給張瀾,笑道:「四少爺快喝口茶,去去暑氣。」

    張瀾接過茶盞,笑道:「多謝儲媽媽。」

    說罷,一飲而盡。

    英國公夫人見儲媽媽接過茶盞,衝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儲媽媽會意,擱下杯子,便領著屋裡的丫鬟婆子出了正堂,又親自守在門口。

    張瀾見狀,笑問道:「母親可是有什麼話要吩咐孩兒?」

    估計還是要緊的話,所以才會特地把人都遣了出去。

    英國公夫人遞了塊帕子給他,笑道:「先擦擦汗,坐下慢慢說。」

    「噯,多謝母親!」張瀾接過帕子,擦了汗,又搬了張圓凳在塌前坐下。

    英國公夫人看著眼前朝氣蓬勃的俊朗小夥兒,笑歎道:「一眨眼功夫,我們瀾哥兒也長這麼大了呢!」

    想當初他生母拼死才生下他來,卻因是個早產兒,羸弱得如同一隻小貓兒,就連哭聲都微弱似縷,仿佛隨時都會隨他生母一同去了一般。

    幸而那時她剛生下溪姐兒不足一月,乳母奶水又充足,兩個孩子一同餵養,竟也養活了,也漸漸地長壯實了。

    如今,都長成大小夥兒,可以娶媳婦了!

    張瀾恭謹應道:「這都多賴母親愛護!」

    要是放在別人家,嫡母別說是將庶子當作嫡子一般親自教養了,能不處處打壓任其自由生長就算是心地和善的了。

    英國公夫人欣慰地笑道:「那也要你自己爭氣。」

    不自輕自賤,知道感恩,努力成長!

    張瀾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嘿嘿直笑。

    憨厚靦腆的模樣,讓英國公夫人看得既好笑,又心疼。

    沒娘的孩子,哪怕別人待他再好,心底深處總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別人厭棄。

    等成了家,自己當家做主了,有了需要他庇護的妻兒,大約就好了吧。

    「一轉眼,我們瀾哥兒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呢。」英國公夫人笑道,「不知瀾哥兒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張瀾沒有料到英國公夫人突然有此一問,頓時愣住了,旋即便紅了臉,訥訥道:「母親,我還沒有想過……」

    眼底卻忍不住泛起期待的神色。

    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像也挺不錯的。

    英國公夫人見了,便笑問道:「那母親幫你挑一個,你看如何?」

    張瀾連忙道:「可三哥還沒有成親呢!」

    他是弟弟,親事當然得排在哥哥之後。

    「只是先相看,若合適了就先定下來,又不是讓你現在就成親。」英國公夫人笑道,「你三哥不也是從前兩年就開始相看的?只是他性子急躁,成天又只想著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心思從來不在這上面,這才耽擱了。」

    張瀾不免有些意動,赧然道:「我都聽母親的!」

    英國公夫人失笑,道:「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你自己同意才行。畢竟,這日子是你們小倆口過的。若是心裡不喜歡,難免互生怨懟,這日子便也不好過了。」

    張瀾不是她生的,因此在親事上,她難免要比對張池三個寬鬆一些,否則若是婚後夫妻不諧,她豈不得落埋怨,更不好插手管束。

    張瀾羞赧,只知道一味點頭。

    英國公夫人看得好笑,道:「這姑娘是溪姐兒的手帕交,性情端靜沉穩,又機敏通達,堪為良配。只是,出身不高,父親如今是工部文思院副使,論官階,比你還低了幾級……」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2:17 AM

第033章 寺中相看

    「男子漢大丈夫立身世間,當憑真本事闖出一番事業,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如何能只思依附別人,甚至把婚姻當成籌碼,妄圖靠妻族起勢呢?」張瀾抬頭凜然道。

    「好!好男兒當如是!」英國公夫人拊掌笑贊道,「這才不負我英國公府的威望。」

    英國公夫人這麼一誇,張瀾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

    英國公夫人見狀,笑著打趣道:「那瀾哥兒是同意與黃小姐相看了?」

    張瀾越發羞赧,只一句話:「我都聽母親的。」

    英國公夫人失笑不止,道:「那母親這就去安排相看事宜。這幾天你且好好捯飭捯飭,別總跟著你三哥在校場演練,小心曬成了黑炭,到時候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張瀾連忙應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不再去校場,只在院中打拳。

    惹得張池好一通抱怨。

    ……

    而這廂,黃宜安在張溪苦口婆心的勸說之下,最終只得答應,再考慮考慮。

    張溪跟她說:「眼下陛下選后尚未塵埃落定,你就依然在適齡名冊。既然你不願意入宮,那何不考慮考慮瀾弟,如若合適,先把婚事定下來,豈不是免去了眼前之憂。」

    張溪原本不過是想到黃宜安那句「宮牆太高」「此生惟願家人喜樂平安」的感歎,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嚇唬黃宜安一回,其實心裡並不覺得黃宜安被冊立為后的機會有多大。

    畢竟,皇帝雖然誇讚過黃宜安,但是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還不見動靜,可見皇帝不過是借機敲打明緗和英國公府,並未動過冊立黃宜安為后的念頭。

    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前世好不容易才熬到壽終正寢的黃宜安,今生是再也不願踏入那巍峨的宮牆之內了。

    既然前世兩宮太后最後決議立她為后,那誰又能保證今生就不會重蹈覆轍呢?

    所以為了徹底躲開前世的命運,她必須趕緊把自己的親事定下來。

    張瀾未必一定合適,卻可以試一試。

    ……

    初一十五,按照慣例,英國公夫人都要去嘉福寺上香。

    世子夫人提前便準備一應事宜。

    明緗提前打聽得六月初一這日,張池也要跟隨英國公府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便精心準備起來。

    出門在外,天高地闊,要說悄悄話的機會自然也多。

    可誰知五月三十這日,她去給英國公夫人請安時,卻被告知明日她要留在家裡,幫著二表嫂李氏打理府中諸事。

    「你大表嫂明日要同我一起去嘉福寺上香,為她父母求個平安。」英國公夫人道,「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嫂自打嫁進來之後,只回過一次娘家,對於雙親實在是掛念。

    「恒哥兒如今才滿周歲,你二表嫂成日間被他纏得脫不開身。你大表嫂這一走,其他孩子也要她照看。再加上這府裡雜七雜八的事務,你二表嫂難免分身乏術。

    「你就留在家裡,幫你二表嫂照看些。」

    明緗雖然失望,卻也沒有多想,暗自寬慰自己:留下來也有留下來的好處,能夠借此機會提前接觸府中中饋,也不是一件壞事。

    「我會好好幫著二表嫂的,姨母您就儘管放心吧!」明緗爽快地應下了。

    英國公夫人點頭笑道:「好孩子。姨母回來給你帶嘉福寺的素點心。」

    嘉福寺的素點心,是京城一絕,也是明緗的最愛。

    「多謝姨母!」明緗抱著英國公夫人的胳膊撒嬌。

    ……

    到了六月初一這日,黃家四口乘坐提前租賃好的馬車,帶著香燭去了嘉福寺。

    張溪原本要乘車來接的,卻被黃宜安婉拒了。

    這次是兩家相看,又不是兩人私下相約,怎麼能同往日一般蹭馬車。

    馬車上,黃偉和王氏都有些緊張。

    畢竟是閨女的第一次相看,不免期待又忐忑。

    黃棟不明所以,只以為是去嘉福寺上香,終於擺脫了每日課業的他在馬車上歡呼雀躍,哪怕被王氏呵斥,也坐不住。

    黃宜安倒是最鎮定的一個。

    對於四十二年宮中生活淬煉出來的人來說,小小的相親不足以引起任何波瀾。

    一路到了嘉福寺。

    一家四口在山門下棄車步行而上。

    黃偉挎著裝著香燭的籃子,王氏和黃宜安則一左一右地伴著黃棟,免得他上躥下跳的一不小心跌倒了。

    路上有人見黃偉一個大男人挎著香燭籃子,不免竊笑議論。

    黃偉卻面色如常,一徑到了寺內。

    焚香祝禱畢,又添了幾個香油錢,黃家四口便按照約定,去了嘉福寺後山的放生池——兩家提前約定好的相看的地方。

    六月天氣酷熱,山上卻涼爽適意,行走在森森竹柏之間,只覺空氣清冽、涼意襲人。

    放生池內,蓮葉田田,各色蓮花綻放,清雅出塵;蓮下錦鯉自在遊曳,偶爾一個急旋,尾巴在水面上拍起一陣水花,漣漪層層蕩開而去,天然便有一段靜謐的禪意。

    來此放生的人見此情景,也不由地放慢腳步,心靈漸至澄明而虔誠。

    在這寧謐之中,張溪的聲音便顯得尤為清脆響亮。

    「安妹妹!」隔得老遠,張溪就跳起來舉手招呼。

    英國公夫人瞪了她一眼,旋即便面帶微笑,不疾不徐地朝黃家四口行去。

    跟在張溪身後的張瀾,飛快地抬頭朝迎面而來的一行人掃了一眼,目光便落在那個嫩柳色的倩影上。

    只匆匆一眼,張瀾便挪開了目光,心底卻慢慢地勾勒出一幅畫:

    春風軟柳,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

    說話間,兩行人便匯到一處。

    雙方互相見禮。

    黃宜安不著痕跡打量了張瀾一眼,前世未看清的眉眼,此刻在眼前分明起來:麥色肌膚、眉峰似劍、目若朗星……少年人身姿挺拔,已初現昔日明威將軍的英武豪邁。

    日色漸高,放生池邊的人也越來越多。

    雙方不好久站說話,寒暄幾句,便施禮辭別。

    張瀾與黃宜安擦肩而過時,腳下不由地一頓。

    那輕巧的足音仿佛是踩在他的心尖兒上,越行越遠……

    「瀾哥兒?」英國公夫人見張瀾沒跟上來,回頭笑道。

    張溪等人亦是一臉揶揄地看著他笑。

    張瀾刷地紅了臉,趕緊大步追了上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2:19 AM

第034章 醋海滔天

    等回到禪院,英國公夫人摒退下人,問張瀾:「瀾哥兒,你覺得黃小姐怎麼樣?」

    張瀾紅著臉,就一句話:「孩兒都聽母親的。」

    一旁的世子夫人等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這是很滿意的意思。

    張溪卻有些不安,想到黃宜安的那句「齊大非偶」,總怕張瀾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但見大家都很高興,她也只得忍了下來。

    「既是如此,那等黃家回了信兒,若是雙方都滿意,這門親事就可以先定下來了。等黃小姐及笄後,再正式請媒議親。」英國公夫人笑道,「在此之前,萬萬不可張揚,免得於黃小姐閨譽有損。」

    主要還是不想讓明緗知道,徒生事端。

    張瀾不疑有他,一口應下。

    張池見英國公夫人特地瞪了他一眼,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拱手應道:「孩兒記住了。」

    ……

    英國公府這邊在嘉福寺禪院計議已定,黃家卻在放生池相遇之後,直接下了山。

    等回到家中,黃偉帶黃棟去了書房讀書,只留王氏和黃宜安娘倆兒在內室。

    「這會兒屋裡也沒有旁人,你跟娘說實話,今日見了張四少爺,覺得如何?」王氏拉著黃宜安的手,低聲問道。

    黃宜安想了想,道:「除了身份太高,其他都很好。」

    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她也看得出少年人的淳樸摯誠。況且前世張瀾一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也沒聽說過後院不睦的傳聞,想來是個穩重可靠的。

    王氏意外道:「這就是很滿意了?」

    雖然她也覺得張瀾不錯,但第一次相親就這麼滿意,還是讓人覺得意外。

    黃宜安無奈糾正道:「不是……」

    說了兩個字,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張瀾很好,但她並沒有想嫁他為妻的衝動。

    這話當然不能對王氏直言。

    想了想,黃宜安換了個說辭,道:「英國公府門第實在太高了,我只恐齊大非偶。」

    王氏對此卻不以為然,道:「門第高怎麼了?我閨女也很出色!再說了,張四少爺雖然養在國公夫人名下,卻是庶子,成親後即可自立門戶。到時候院門一關,你們還不是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娘容我再想一想。」黃宜安軟語央求道。

    錯了前世,她不想再錯今生。

    王氏無奈,只得答應,心裡卻覺得門第相差不能作為拒絕這門親事的理由。

    既然閨女說張瀾除了門第太高,其他都很好,那就是對這個人很滿意吧!

    這麼想的王氏,在儲媽媽上門問詢時,也是這麼答的。

    儲媽媽得了消息,十分歡喜,回府立即稟報給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笑道:「那丫頭能這麼說,可見是個踏實本分的孩子。既如此,那咱們就再耐心等一等,等她想明白了,這親事再定下來也不遲。」

    張瀾從英國公夫人那裡得知黃宜安的態度,也長籲了一口氣,並且平生第一次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慶倖。

    如果他是英國公府的嫡少爺,只怕黃宜安會更加退避不前吧。

    明緗近日見府中氣氛變得歡樂起來,不免疑惑,但也並沒有多想,只以為是早前英國公來信,說今年或可回京團聚,因此府中上下才俱是歡喜。

    直到鄭玉煙來拜訪她,說起六月初一那日在嘉福寺所見,她才憤怒地驚覺,自己被英國公夫人和張池等人聯手欺騙了!

    「你真的在嘉福寺後山的放生池,看到黃宜安和三表哥相見了?」明緗遣退下人,目露凶光。

    鄭玉煙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不是!我只是看到黃小姐一家人,恰好在放生池邊遇到了國公夫人一行人。」

    「那又有什麼區別?」明緗冷哼。

    如果只是碰巧遇見,姨母此次又怎麼會一反常態地不讓她跟著去嘉福寺上香,而且還帶上了大表嫂?

    大表嫂作為世子夫人,每天有一大堆的府務要打理,如果不是姨母另有安排,怎麼會特地吩咐她一起去?說什麼為娘家雙親求平安,哄三歲小孩呢!

    「就算是三少爺去了,可不也還有四少爺陪著呢嗎?」鄭玉煙見明緗怒氣幾乎壓抑不住,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勸道,「焉見得是黃宜安是特地去見三少爺的?」

    明緗被鄭玉煙這話一撩,頓時怒氣更盛。

    「你見過哪個弟弟在哥哥前面成親的?」明緗盯著鄭玉煙,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說話也不加掩飾了。

    鄭玉煙見狀心頭發慌,覺得自己可能闖大禍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後悔把火拱得太旺,燒到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偏偏明緗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不顧她的解釋撇清,目光跟錐子似的直戳過來,冷笑道:「難道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不然又何必巴巴地跑來告訴我?」

    「我沒有……」鄭玉煙弱弱的辯解,在明緗嘲弄的目光中漸漸澌滅。

    「你沒有?」明緗冷笑道,「鄭玉煙,你真以為我笨到可以任由你愚弄了嗎?

    「迎春會上,是誰巴巴地跑來告訴我黃宜安去了疊翠軒的?是你!你是不是以為,我沒有質問你怎麼知道的疊翠軒的秘密,就是全然相信你了?哼,若不是你所訴正是我所求,你以為我因此而受了罰,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我知道你是想討好我,也不想被別人捷足先登。既然目標一致,那便無所謂誰利用了誰!」

    鄭玉煙被明緗戳破心思,不由地面紅耳赤,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不敢抬頭答話。

    明緗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就是這回,你若不是故意引著我往黃宜安和三表哥相看上想,會語焉不詳地提及嘉福寺後山放生池的‘偶遇’嗎?既然做了,那就索性承認罷了。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那也得看你的對手是誰!」

    最後一句話說得實在是太難聽了,饒是鄭玉煙習慣了在明緗面前伏低做小、曲意奉承,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很快濕了一大片裙衫。

    她現在是真的後悔了,明緗瘋狂起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收起你的眼淚吧!」明緗發洩一通,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扔了張帕子給鄭玉煙,冷聲道,「咱們這也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獨自脫身。

    「你幫我達成所願,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的!」

    鄭玉煙接了帕子,忍下屈辱,哽咽道:「多謝明小姐。」

    風水輪流轉,她就不信自己永遠都是被踩在腳底下的那一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2:21 AM

第035章 少年心事

    黃宜安思索幾日,對這門親事尚未拿定主意,就接到劉季的帖子,邀請她去五丈風商談秋季紙鳶排名榜一事。

    這原本並不關她的事,畢竟她早已許諾不參與春秋兩季的紙鳶排名榜。但是因為「海晏河清」紙鳶在李太后壽辰上大放異彩,甚至還得到皇帝的御筆題詞,使得五丈風一時風頭無兩。

    劉季感激黃宜安,更信服她的能力,所以便請她來負責擬定排名榜的相關事宜,同時也想她設計一些迎合女眷的紙鳶圖樣——當初黃宜安提出這個交換條件時,他還將信將疑,經此一事,卻是深信不疑了。

    或許,有些人天生在某些方面就有無與倫比的天賦。

    為了方便,劉季還特地邀請了張溪和張池,並吩咐劉秀作陪。

    張瀾從張池那裡聽說此事,忸怩半天,還是忍不住找上張溪。

    「姐,我聽說五丈風的紙鳶特別出色,這次賀壽的‘海晏河清’不僅慈聖皇太后很喜歡,就連陛下都題詞讚譽了呢!你帶我一起去開開眼唄?」張瀾厚著臉皮央求道。

    張溪看著他臉上些微可疑的紅色,心中自有計較,故意逗他道:「三哥也要去,你怎麼不去求他,偏偏來找我?你們倆成日在校場喂招,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求他難道不比求我更方便些?

    張瀾聞言臉更紅了,吭吭哧哧地辯解道:「這不是……姐,姐在五丈風有入股,帶人方便些嗎?」

    「你可得了吧。」張溪掐著一點點指尖,笑道,「我那點兒銀子,比起三哥的面子,可差遠了。誰不知道劉少東一來京城,就因為和三哥狹路相逢,不打不相識,關係好得很!不過帶個人去鋪子裡開開眼,算什麼事兒?」

    見張溪總不答應,張瀾頓時急了,卻又怕被看破心思,臉憋得通紅。

    張溪見他那副手足無措的窘然模樣,也不忍心再逗他。

    畢竟家裡除了她,就數張瀾最小,她平日裡也就只能在張瀾面前擺擺姐姐的威風了,因此對這個小弟十分寬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張溪笑罷,正色道,「要我帶你去五丈風也行,不過你先得老實回道我一個問題——你去五丈風,看紙鳶是假,借機見安妹妹才是真。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張瀾被揭破心思,頓時大窘,但一想到放生池邊那抹嫩柳色的倩影,頓時又生出了無限勇氣,點點頭,豁出去,道:「正是!」

    「還算你有擔當。」張溪點頭笑贊,又道,「不過,既是如此,那這件事情我就得先問過安妹妹,她同意了,你才能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雖然很想安妹妹嫁進來,但卻並不願耍手段欺騙她。

    「這是當然!」張瀾連忙點頭應道,又忍不住催促張溪,「那姐你可得早點去問。」

    一副片刻都等不得的急切模樣。

    張溪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等著!」

    ……

    黃宜安得知張瀾想要同去五丈風後,想了許久,終是點頭應下。

    張瀾人不錯,更難得少年赤誠,既然她終要定親避禍,那不如認真對待這門親事。不管怎麼說,一門忠烈的英國公府家風是值得信賴的,至少從未聽過寵妾滅妻之事。

    ……

    張瀾得知黃宜安同意了,自然是驚喜萬分,高興得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等到六月十九這日,張瀾一大早便起身,洗漱了,又拿脂膏勻了面,換上選了好久才定下的寶藍色杭綢長衫,玉簪束髮,環佩垂腰,腳蹬皂靴,再持一把摺扇,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去給正院給英國公夫人請安的時候,驚呆了一屋子的人。

    英國公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張瀾好半晌,只看到張瀾窘迫地漲紅了臉,這才好奇問道:「瀾哥兒這是?」

    張溪抿唇笑道:「難得瀾弟今日不去校場打拳,要跟我和三哥一同去五丈風看紙鳶呢!」

    英國公夫人知道張溪入股五丈風的事,也知道黃宜安偶爾會給五丈風畫個圖樣,兩下裡一想,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忍不住笑著打趣道:「原來是去五丈風,難怪打扮得這般用心。」

    張瀾聞言大窘,強自辯解道:「我這不是怕丟了三哥和姐姐的臉麼……」

    心虛得一點底氣都沒有。

    英國公夫人和張溪等人聞言笑了起來,看著張瀾的目光意味深長。就是一向對男女之事不上心的張池,這會兒也對著張瀾擠眉弄眼的。

    張瀾窘得手腳都沒地兒放,漲紅著臉傻站在那兒。

    「好了,好了,瀾哥兒面皮兒薄,你們就別再逗他了。」英國公夫人看不過去,笑著打圓場,又叮囑張溪和張池道,「等到了外面,你們兩個可得看顧著點兒瀾哥兒,不許再故意打趣他。要是因你們兩個壞了瀾哥兒的親事,回來我自會找你們算帳!

    「都聽清楚了沒有?」

    張溪和張池忍住笑,點頭應道:「聽清楚了!」

    目光裡的揶揄之色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英國公夫人見狀不免有些擔憂,只得又轉頭叮囑張瀾:「瀾哥兒,到了那裡,可不許唐突了人家姑娘。記住了,你只是同阿兄阿姐去看紙鳶的,別的一概不許多提!」

    畢竟還有外人在,萬不能失了禮數,讓人家姑娘難堪。

    張瀾立刻鄭重應答:「孩兒記住了,母親儘管放心!」

    英國公夫人滿意地點點頭。

    果然自己的親事,還是自己上心。

    「回來的時候,記得給幾個孩子,對了,還有你們緗妹妹,一人帶只紙鳶回來。」英國公夫人叮囑道,心中有些不忍,「眼下親事未成,各處都還瞞著,不然該讓緗姐兒同你們一起去才好,省得她一個人悶在家裡,再悶出了病。」

    儲家耕讀傳家,明家更是書香門第,再加上妹妹早逝,明緗這個嫡長女在繼室手下活得反而連個庶女都不如,所以打小便養成了敏感柔弱的性子,不比自家這幾個將門之子性情顯豁。

    要是有朝一日,得知大家為了這樁親事一再欺瞞她,只怕那孩子心裡不知道得怎麼想,又有多難過呢……

    張瀾三人都笑著應了。

    「瀾哥兒銀子帶夠了嗎?」英國公夫人又問,不待張瀾回答,便吩咐儲媽媽,「給瀾哥兒拿一百兩銀票過來。」

    張瀾連忙謝辭道:「多謝母親,孩兒銀子都帶夠了。」

    張池便笑道:「母親就儘管放心吧,瀾弟快把全部家當都揣在身上了!」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張瀾剛剛退下的熱度,瞬間又爬上了臉頰,且愈發熾熱了,雙手卻下意識捏了捏裝滿了銀票的荷包。

    相看後第一次見面,他可不得把家當都揣在身上麼。萬一她想買點什麼,自己總不能讓她自掏荷包!

    英國公夫人見了分外滿意。

    自己挑中的兒媳,兒子也這麼滿意,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9:35 PM

第036章 尾隨而行

    張瀾和張池騎馬,張溪乘車,兄妹三人一路往積慶坊行去。

    原本劉季要讓劉秀乘車來接人的,但是張溪為了幫張瀾露臉,半路截胡了。

    劉季自然不會在這樣的小事上和張溪相爭。

    再說了,張溪看重黃宜安,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畢竟,黃宜安可是和五丈風簽訂了五年的契約。張溪如此看重黃宜安,也相當於在入股之外,與五丈風綁得更牢了。

    有了張池和張溪的照拂,即便是英國公府不出面,別人也得給五丈風幾分面子。

    東跨院裡,明緗得到稟報,臉色陰沉,將手裡的算盤「啪」地砸在地上。

    蘭芳嚇得連忙將頭垂得更低了,並不敢出言相勸。

    表小姐性子一向隨和寬柔,但若是發起脾氣來,卻也十分恐怖,沒有人敢在這個關頭冒死相勸。

    雖然她並不覺得三少爺他們出府玩耍,不帶恰好有帳目要整理的表小姐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地方。但或許表小姐自覺不是正經的英國公府小姐,所以才會多想生怨吧……

    好半晌,明緗才把火氣壓下去,冷然吩咐蘭芳:「你去一趟鄭府,告訴鄭小姐,前日的約,我今日應了。」

    蘭芳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弄糊塗了,指著桌案上的帳冊,小心翼翼地勸道:「可是這些帳冊,宋管事說要請表小姐今日看完示下的……」

    明夫人去世之後,由英國公府出面,從明家要回所有陪嫁,一律轉到明緗名下。早先一直是英國公夫人幫忙打理,等明緗長到十歲,英國公夫人便慢慢地都教她管賬、打理。

    如今各管事交帳,英國公夫人不過過問一句,一應事務全部交由明緗自己打理,鮮少插手。

    明緗聞言,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蹭地又湧了上來。

    宋管事早不送帳冊晚不送帳冊,偏偏趕昨日來送賬,還要得這麼急,若說不是姨母提前安排的好,誰會相信?

    說穿了,她在英國公府只是個外人罷了,姨母即便是待她再好,又如何能越過親生的兒子去?

    所以要想長久,還得靠她自己!

    「讓你去你就去,問這麼多做什麼?」明緗語氣不善,「難不成我這個主家,反而要被他一個管事約束不成?」

    蘭芳見狀不敢再問,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鄭府,鄭玉煙接到蘭芳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瞬間便明白了明緗的意圖,當即起身梳洗,吩咐蘭芳:「你且稍等片刻,我一會兒便同你一起回府。」

    蘭芳莫名其妙,卻還是屈膝應了,退到外間等候。

    不多時,鄭玉煙換了外出的裙衫釵鬟,吩咐蘭芳:「走罷,別讓明小姐等急了。」

    蘭芳糊裡糊塗,連忙跟上。

    鄭玉煙到了英國公府,直奔東跨院。

    明緗早就收拾妥當,一身海棠紅的裙衫,雙螺髻上簪著嵌寶珠釵,面上勻了濃淡適宜的胭脂,點了唇脂,整個人打扮得既漂亮又華貴。

    鄭玉煙看了看自己的妝扮,長吐了一口氣。

    月白色裙衫,雙丫髻上只簪了幾朵蘭花,素淨得如同路邊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愈發襯托得明緗如海棠般嬌豔明麗。

    「你上次說邀請我去看新開的胭脂鋪子,我沒得閒,便推了。正好今日有空,咱們便一起去瞧瞧吧。正好,我也準備添些脂粉香膏了。」明緗開門見山,與鄭玉煙套好說辭。

    鄭玉煙會意,一臉歡喜道:「可算是讓我盼到了。」

    蘭芳見狀,悄悄鬆了口氣,心想果然是提前約好了的。

    不過目光瞥到桌案上的那幾本帳冊,蘭芳又不由地心中忐忑——就算是提前邀約的,可是表小姐的帳冊明明還沒有看完呀……

    忐忑不安的蘭芳,在明緗和鄭玉煙去正房同英國公夫人稟明之時,悄悄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儲媽媽。

    儲媽媽一聽直覺不妙,剛要進去稟報英國公夫人,就聽得英國公夫人笑道:「既是早就約好了的,那便去吧。」

    儲媽媽心中「咯噔」一下,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待明緗和鄭玉煙退了出去,儲媽媽才急忙進得室內,附耳將蘭芳的話稟報給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問:「蘭芳呢?讓她進來回話。」

    儲媽媽連忙小聲應道:「表小姐每次出門,都是蘭芳陪同的。」

    言下之意,蘭芳已經伴著明緗出了門。

    英國公夫人聞言大怒:「這麼重要的事情,那丫頭怎麼不早來通稟?」

    若是早知如此,她剛才根本就不會顧忌有外人在,答應明緗的懇求了。

    儲媽媽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泣請罪道:「都怪奴婢!是奴婢擔心表小姐在府中不自在,所以叮囑蘭芳等近身伺候的,務必要敬著表小姐,凡事多順著她一些……」

    英國公夫人見打小陪伴她、照顧她的乳姐哭得涕泗橫流,到底於心不忍,良久,歎息一聲,道:「你起來吧。」

    頓了頓,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儲媽媽,道:「緗姐兒說的那家胭脂鋪子,與五丈風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隔著整個京城呢。或許,是我們想多了?」

    饒是如此,英國公夫人還是吩咐儲媽媽:「以防萬一,你現在就親自帶人追上去,免得緗姐兒犯糊塗。」

    明緗一向厭惡黃宜安,若是她此行果真是衝著黃宜安去的,只怕難以善了。

    至於明緗到底是否知曉張瀾和黃宜安即將定親之事,以及到底是誰走漏的消息,容後再查也不晚。

    儲媽媽自知事關重大,又懊悔失職,連忙應諾,疾步退了出去。

    ……

    明緗這番鬧騰之時,張溪一行人早就去積慶坊接了黃宜安,一路往城南行去。

    張溪將阿梅和蘭心打發到馬車外面坐著,湊到黃宜安身邊,拿胳膊肘輕輕碰了碰黃宜安,挑眉笑道:「怎麼樣?瀾弟今日是否豐神俊朗更勝那日?」

    在她心裡,黃宜安既然同意張瀾一起去五丈風,便是認真考慮這門親事的意思。既如此,好友之間開些玩笑也就無傷大雅了。

    更何況,她是真心實意、一心一意地盼望著黃宜安能夠做她的弟媳。

    黃宜安聞言朝車窗外看去,隔著細竹簾子,只模糊看到一個身形,少年身姿筆挺,與胯下神駿相得益彰,恍惚間似與前世隔著屏風看到的明威將軍重合在一起。

    但旋即便又分開了。

    眼前的少年人沒有前世明威將軍的沉猛威勢,卻多了一股蓬勃的朝氣,如一輪旭日溫暖明亮,又恰似青竹清雅峻拔,讓人看了,心就忍不住輕柔起來。

    多麼可愛的少年人,正迎著風茁壯成長!

    黃宜安不免欣慰。

    張溪卻誤會了,以為黃宜安這是春心萌動,不由地滿心歡喜,也不打擾她化作「望夫石」,只在一旁抿著唇偷樂。

    總算沒有白費瀾弟這番苦心裝扮!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9:37 PM

第037章 金蟬脫殼

    一路到了五丈風。

    劉季和劉秀早就親自迎在門下了。

    一行人下馬下車,被劉季和劉秀請進店內。

    五丈風占著一棟三間闊、兩層樓的臨街店鋪,一樓大堂接待往來顧客,二樓則用來接待貴客或是舉辦詩會之類。

    至於張溪和黃宜安這樣的「自家貴客」,自然是在後院廳堂接待的。

    不過因無關人員張瀾是打著「開眼界」的名號來的,劉季少不得陪著幾人在鋪子裡轉了一圈。

    張瀾有意與黃宜安多說幾句話,便指著壁上掛著的紙鳶問個不停。

    劉季一開始還熱情作答。

    等張溪也加入進來,並且把黃宜安也捎帶上了,劉季便極有眼色地閉了嘴。

    他就說嘛,怎麼從未來過的四少爺會突然心血來潮光臨五丈風,原來是追求姑娘來了!

    老天,他今年究竟走的是什麼運道,運氣簡直好到逆天!

    先是有幸請來了黃宜安這個難得一遇紙鳶高手,一組「海清河晏」使得五丈風在慈聖皇太后的壽辰上大出風頭,力壓同行;順帶腳還把英國公府的嫡小姐也拉入團夥。

    現在竟然連四少爺也來摻和一腳!若是黃宜安嫁給了張瀾,那五丈風豈不是與英國公府綁得更牢了?

    這位黃小姐簡直就是他命裡的貴人、福星!

    劉季心潮澎湃,看黃宜安簡直如同看著一座金山,目光殷切灼灼。

    直到張瀾瞥了他一眼。

    劉季只覺心口刷刷中了兩眼刀,趕緊收回目光,並自覺往後退了兩步,離黃宜安更遠了些。

    戀愛中的少年惹不起啊!

    一行人把店裡的紙鳶幾乎看了個遍,直到張池不耐煩地再三催促,大家這才進了後院廳堂,商量正事。

    張瀾仗著看了一圈紙鳶的交情,自動列席。

    劉季看了他一眼,被無視後,到底沒有開口攆人。

    算了算了,春秋兩季的紙鳶排名榜也不算是什麼大事,由著張瀾借機追求黃小姐吧。與洩露「商業機密」相比,顯然英國公府的支持更為重要!

    劉季請過一回茶,客套幾句,便切入正題。

    ……

    且說明緗和鄭玉煙一路出了英國公府,乘車徑直往城北的胭脂鋪子行去。

    跟在後面的儲媽媽見了,不由地鬆了口氣。

    眼見著馬車半路停在一個茶肆門口,明緗和鄭玉煙下車相伴走了進去,儲媽媽便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在不打眼的地方,暗中觀察。

    街邊人聲喧沸,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儲媽媽不便一直探頭查看,便吩咐車夫仔細盯著。

    約莫兩盞茶功夫,車夫突然在簾外稟道:「馬車又往前走了。繼續追嗎?」

    儲媽媽一個激靈,挑開車簾看時,果然見明緗乘坐的馬車繼續往北駛去。

    「趕緊追上去!小心些,別讓人發現了。」儲媽媽連忙低聲囑咐道。

    車夫應聲,一緊韁繩,馬車轆轆向北追了上去。

    等到馬車駛出街口,明緗和鄭玉煙相伴出了茶肆。

    「你怎麼知道會有人跟著?」鄭玉煙奇道。

    明緗衝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冷笑一聲,並未答話,只吩咐道:「咱們走!」

    儲媽媽雖然也是她母親的乳姐,如今卻拿著英國公府的月例。儲媽媽調教出來的蘭芳等人,是會向著她這個表小姐,還是向著英國公府,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所以她進堂稟報英國公夫人時,才會特地將蘭芳留在外面,由著她通風報信,正好上演眼前這出「金蟬脫殼」。

    鄭玉煙看著明緗冷然的臉色,想到那日明緗得知張池在嘉福寺後山放生池遇見黃宜安時,發瘋時的可怖,便不敢再多問下去。

    只是蹙眉擔憂道:「可蘭芳,不會跟儲媽媽洩露咱們的行蹤嗎?」

    明緗冷笑反問道:「如果你是儲媽媽,你會讓蘭芳發現自己嗎?」

    跟蹤別人的人,怎麼會暴露自己!

    既然不暴露,又怎麼從蘭芳那裡得知她們並不在車上?

    鄭玉煙恍然大悟,堆笑稱讚道:「明姐姐果然算無遺策。」

    被明緗藉口走累了,支去城北買脂粉香膏的蘭芳,只怕得等到了地方,儲媽媽沒看見明緗,追上去問時,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而到那時,明緗已經成事了。

    即便是英國公夫人出面,也改變不了結局。

    想到黃宜安和張池這樁美滿的姻緣就要告吹了,鄭玉煙不由地心胸一暢。

    她只是想借由明緗攀上英國公府而已,誰讓張溪並不大理會她呢?她也並不願意為難黃宜安,可誰讓上次在英國公府,黃宜安與明緗交手要殃及她這條池魚呢?

    如此,就怨不得她出手回擊了!

    鄭玉煙暗暗寬慰自己。

    「趕緊走吧!」明緗握了握拳,當先一步往南街行去。

    茶肆不遠,拐過一條街,就有家租賃馬車的鋪子。

    兩人雇了輛馬車,一路往城南的五丈風疾馳而去。

    ……

    五丈風後院,比張池還微不足道的陪客張瀾,聽著對坐黃宜安條理清晰地擬出對於秋季紙鳶排行榜的各條建議,不由地暗暗欽佩。

    沒想到黃小姐瞧著溫婉可人的,但論起生意經來卻如此果斷俐落,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優秀的姑娘。

    張瀾唇角微揚,稍顯淩厲的劍眉也變得柔和起來。

    張溪在對面瞧著,忍不住抿唇偷笑,餘光悄悄瞥了黃宜安一眼。

    黃宜安卻正專心說著秋季紙鳶排名榜一事,一臉沉靜從容,無暇他顧。

    張溪見狀暗自歎氣,看來瀾弟想要俘獲安妹妹的芳心,長路漫漫啊。

    「多謝黃小姐,劉季受益匪淺。」劉季拱手致謝。

    鑒於黃宜安成了張家姐弟一致追捧的物件,劉季對她也愈發尊敬了。

    借了勢的黃宜安對此心知肚明,卻並不排斥。

    人生在世,誰不是在借勢或者被借勢呢?前世若不是李太后的庇護,只怕她也難得善終……

    「劉少東太客氣了。」黃宜安還禮笑道。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不不不!能得黃小姐相助,實乃五丈風的大幸。」劉季拱手笑道,「若不是黃小姐錦心妙計,五丈風如何能在慈聖皇太后的壽辰上脫穎而出,並得到陛下御筆題詞——天下第一紙鳶。」

    在座之人,除了張瀾,早已知曉此事。

    因此劉季話一落音,其他人尚未如何,一直沉默的張瀾卻騰地站起來,雙目直盯著黃宜安,激動非常,有些失禮地急聲追問道:「‘海晏河清’的紙鳶壽禮,竟是你,是黃小姐想出來的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9:38 PM

第038章 打上門來

    黃宜安不料張瀾這麼激動,連忙謙遜笑道:「湊巧罷了。」

    「不不不!黃小姐匠心獨運,如何只是湊巧!可見黃小姐蕙質蘭心,非同一般!」張瀾雙目灼灼,恨不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讚美之詞都用上。

    張溪生怕他再失了儀態,連忙起身打圓場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萬別傳了出去。」

    當日之事除了雅間裡的幾個人,也就只有時在三樓的皇帝從張池口中得知過內情,對外一致可都瞞著呢。

    一來黃宜安不想出風頭,二來五丈風太想出風頭。

    「好好好!」張瀾一疊聲地應道,豎指鄭重立誓道,「我保證絕不洩露一個字!」

    指天立誓的鄭重模樣,把其他人都給弄懵逗樂了。

    正在說話間,就聽得廳堂外有人稟報:「少東家,店裡來了兩個姑娘,其中一人自稱是英國公府的表姑娘,指名要買店裡最貴的紙鳶。」

    店裡最貴的紙鳶當然是「北冥大鵬」,但一隻不能保證順利起飛的紙鳶,五丈風是絕對不會拿出來售賣的。

    所以來人不是要買紙鳶,而是……

    劉季看向張池三兄妹,靜等他們發話。

    張溪最先起身,笑道:「既是表妹來了,那咱們這就出去吧。正好該議的事情也議完了。」

    說著,掃了張池和張瀾兄弟倆一眼。

    張池點點頭。

    張瀾卻深深皺起了眉頭。

    母親和他說過這門親事眼下尚未定下,不宜宣揚,免得於黃小姐閨譽有損,可是他卻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母親因憐惜明緗身世坎坷,一向偏疼她,怎麼這回他和黃小姐相看之事,府裡的人都知道,卻偏偏要瞞著明緗一個呢?

    聽說迎春會上,明緗不小心傷了黃小姐……

    於是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釋——明緗不喜歡黃小姐,母親擔心明緗知道了此事會不高興。

    今日他們特地避開明緗來了五丈風,可明緗還是追來了,一切不都明白了嗎?

    對於這個一向不大看得起自己庶子身份的表妹,張瀾也沒有多深的感情。如今猜到明緗意圖,那點看在英國公夫人面上的情分,自然也就更加淡薄了。

    「我出去看看!」張瀾沉聲道,說著便闊步邁了出去。

    他相中的姑娘,自然得由他護著!

    黃宜安聞言一愣,抬頭看過去時,只覺得眼前俊朗陽光的少年,有一瞬間似乎與前世那個英武沉穩的明威將軍的身影又重合在了一起。

    一樣的沉穩英武。

    還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無畏與勇毅。

    「瀾弟!」張溪喊了一聲,見張瀾徑直走了出去,只得衝劉季歉然一笑,瞪了張池一眼,抬腳追了上去。

    張池也連忙跟上。

    黃宜安想了想,舉了舉茶盞,衝劉季笑道:「劉少東這茶極好,我多喝兩盞您沒意見吧?」

    劉季連忙笑道:「能得黃小姐喜歡,是它的榮幸,您請隨意。」

    又轉頭吩咐劉秀:「好好陪著黃小姐。」

    說罷,拱手向黃宜安笑辭道:「我先去店裡看看,黃小姐請自便。」

    黃宜安點點頭,目送劉季出了廳堂。

    私心裡卻有些摸不著明緗這回的路數,端著的茶半晌都沒有喝一口。

    劉秀見狀,也只含笑陪坐,並不相擾。

    ……

    張瀾趕到前店時,就見明緗正坐在紅木太師椅上,不時與旁邊坐著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耳語幾句。

    兩張太師椅中間的高幾上,早擺上了新鮮的茶點,還有個小丫鬟在旁伺候。

    張瀾正要邁步上前,卻被張池從後面拉住。

    「讓小妹先去。」張池低聲勸道。

    他和張瀾自小對練,再清楚不過來,這小子眼下是動了真怒。

    張溪疾步趕上,看了兩人一眼,先一步挑簾進了前店。

    劉季隨後趕上,隨張池和張瀾先後進了前店。

    聽說英國公夫人極為寵愛這位外甥女,他們表兄妹間鬧歸鬧,他一介商賈可開罪不起。

    明緗一直觀察著後堂的動靜,所以張溪一出來,她便看見了,旋即便起身笑迎了上去。

    等見到緊隨張溪身後的張池時,雙眸不禁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微垂的眼瞼,遮住了眼底複雜的情緒。

    鄭玉煙不敢怠慢,慌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大堂遇上,招呼過了。

    明緗朝後堂的方向看了看,笑道:「怎麼沒見黃小姐?她不是和表姐一起來的嗎?」

    黃宜安不在,她這台戲還怎麼唱。

    張溪尚未來得及回答,明緗就已經轉向了劉季,半真半假地笑道:「怎麼,表姐表哥他們來了,劉少東就把人請到後院廳堂招待,偏我來了,便把人晾在這大堂不成?」

    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

    「緗妹妹!」張溪皺眉低聲呵止。

    劉季暗自叫苦,面上卻不得不堆笑做請:「明小姐哪裡的話?快快後堂有請。」

    張溪剛想要阻止,明緗卻已經自顧自地進了後院。

    張家兄妹三人見狀,只得歉然看了劉季一眼,隨後趕緊跟上。

    心裡卻都在想,明緗行事一向溫馴和氣,怎麼今日這般豁出去了?但願不要闖出什麼禍事才好!

    劉季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唯有連連賠笑。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思量間,明緗就已經快步行到了後院廳堂。

    黃宜安聽到動靜,向堂外看去時,就見明緗一身怒氣疾行而來,看向她的雙目滿是憤怒與怨恨,不由地心中一驚。

    明緗雖然不待見她,但算上疊翠軒下那一回,還從沒有從此仇視過她。可眼前這雙滿是怨毒的眼睛,似乎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一般。

    黃宜安放下茶盞,肅然端坐。

    阿梅連忙上前兩步,擋在她的前面。

    可誰知明緗進了廳堂,滿身的火氣頓時一收,衝她笑道:「黃小姐也在呀。」

    面上卻不見半分驚訝。

    黃宜安起身,微笑頷首,端莊雅靜。

    然而目光瞥到隨後跟進來的鄭玉煙時,黃宜安袖間的手頓時一緊,脊背下意識挺得筆直。

    等到鄭玉煙滿臉堆笑地跟她見禮,黃宜安這才恍然回神。

    她怎麼忘了,如今不是在深宮,因為張溪的緣故,鄭玉煙見了她一向十分客氣,甚至還帶著一絲討好。

    黃宜安略略放鬆,笑著回禮。

    張溪等人追進來時,見廳堂內氣氛如此和諧,一時都有些懵了。

    預想中的撒潑大鬧呢?

    正在疑惑間,明緗款款向張池走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面嬌聲嗔怨道:「表哥~你出來玩耍,也不帶人家,小心我回去跟姨母告狀,你又要受罰了!」

    嬌聲軟語,款款情深。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9:39 PM

第039章 我要見你

    廳堂裡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當事人張池。

    張池今年十七歲,明緗也有十四歲了,兩人又是長住一府的表兄妹,明緗這般當眾抱著張池的胳膊撒嬌嗔怒,讓人想不多想都難。

    黃宜安靈光一閃,哭笑不得。

    看樣子,明緗知道她和張瀾相看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誤會,導致明緗誤以為和她相看的人是張池,所以才會憤怒地追上門來,當眾宣誓她對張池的佔有權。

    張溪緊接著反應過來,不由地心中暗罵。

    怨不得明緗剛才一個勁兒地直衝後堂來,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既當眾表現了她和張池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又將消息控制在可控的範圍內——畢竟剛才要是在前店大堂鬧起來,不管明緗能不能達成所願,閨譽都算是毀了。

    不過,明緗為什麼非得跑到五丈風鬧這麼一出,在府裡不也可以嗎?

    雖然效果會差一點兒。

    還有,方才明緗會什麼會特地提起黃宜安,難道是借三哥和瀾弟的嫡庶之別故意踩人嗎?

    ……

    張溪腦子裡亂哄哄的,可是當下的情況也容不得她細想。

    「誰特地瞞著你了?你今日不是要看帳冊,沒空出府嗎?」張溪慌忙走上前去,笑著去拉明緗。

    原本還以為宋管事昨日恰好來送帳冊,也省得另找藉口支開明緗了,誰知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

    明緗早就防著張溪這一招兒了,眼見張溪過來,瞬間抓了張池的另一隻胳膊過來,人也順勢挪到了另一邊。

    因她一直搖著張池的胳膊仰面撒嬌,這一下躲避得甚是巧妙,仿佛是無意間避開的一樣。

    但在場的人都不是傻瓜,焉能看不出明緗的這些小算計?

    張溪手下落了空,心中暗惱,強撐笑意道:「好了好了,你也大了,怎麼能還跟小時候似的跟三哥耍無賴?既是想出來玩,那咱們這就去吧。」

    總比一直留在這裡丟人現眼的好!

    劉季和劉秀兄妹倆如聽綸音,齊齊看向明緗,巴不得這群紈絝、千金趕緊都出去才好。

    五丈風可經不起她們這般折騰。

    明緗揚眉笑道:「好啊!」

    說著,又仰頭甜甜地衝張池一笑,霸道地撒嬌道:「三哥要給我買首飾、胭脂水粉……還要請我去醉仙樓吃大餐!否則,我就告訴姨母你欺負我~」

    張池一臉懵。

    緗妹妹出身書香世家,言行舉止一向是溫馴有禮的,今日怎地如此活潑嬌蠻?

    張溪眼見著她是攔不住明緗了,連忙衝一旁呆立著的張瀾使眼色。

    張瀾這會兒也是一臉懵。

    明緗不是衝著黃小姐來的嗎?怎麼到了這兒淨跟三哥糾纏了?

    見張溪使眼色,張瀾半晌才會意過來,連忙上前,一把勒住張池的肩膀,哈哈笑道:「既然要吃大餐,怎麼能少得了我?我要吃醉仙鴨、炙鹿脯……還要喝滿殿香!」

    張瀾手下一個用力,明緗那柔弱的身板怎麼攔得住?

    一個不留神,張瀾就攬著一臉懵的張池,往廳堂外行去。

    張溪見狀,長舒一口氣。

    明緗卻咬牙暗恨,回頭挑釁地衝黃宜安一笑,趕緊追了上去,嬌聲道:「三哥等等我!」

    鄭玉煙見狀不敢多待,生怕被張溪清算,慌忙也追了上去。

    黃宜安看著鄭玉煙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沉沉。

    張溪見明顯鬆了口氣的劉季和劉秀兄妹倆,也不好再待下去,看向黃宜安,問:「安妹妹走是不走?」

    「走。」黃宜安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

    兩人便笑辭了劉季和劉秀,快步跟上。

    張瀾已經拐著張池、勾著明緗、順帶捎著鄭玉煙,一串兒地從後門出去了。

    以明緗方才的「生猛」,他可不敢再走前堂,免得徒生事端。

    劉氏兄妹將人送到門口,施禮辭別。

    黃宜安笑道:「張姐姐,我還有事,就不同你們一起了。」

    事涉英國公府的「家醜」,外人總不好圍觀。

    張溪感激又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強笑道:「那我們改日再約。」

    黃宜安笑著點頭,趁送張溪登車的間歇,低聲飛快地說道:「明小姐此舉,只怕是誤以為和我相看的是三少爺。」

    張溪一愣,恍然大悟,感激低低應答:「多謝安妹妹。」

    明緗和鄭玉煙這會兒已經上了馬車,張溪不便多說,只給黃宜安一個「放心」的眼神,便轉身進了車內。

    張瀾見了,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上前佯作鎮定地笑辭道:「黃小姐,改日再會。」

    黃宜安笑著還禮。

    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風,從張瀾心田輕輕拂過,留下一片溫柔而蓬勃的春意。

    張瀾微紅了臉,抱拳辭別,登馬而去。

    等英國公府一眾人出了巷子,劉季衝黃宜安拱手笑道:「今日多謝黃小姐。酬金稍後自會奉上。」

    黃宜安想了想,道:「不必稍後了,我現在去取即可。」

    劉季一愣,旋即笑道:「如此甚好!黃小姐請。」

    雖然沒有料到黃小姐對於金錢的渴求如此坦率而直接,不過不讓貴人尷尬,是他作為五丈風少東家最基本的修養。

    幾人便又進了後院。

    劉季吩咐劉秀招待黃宜安,自己則去帳房支取銀子。

    劉季一向出手闊綽,給黃宜安的酬金都是以百兩計數的,這次也不例外。

    為了方便黃宜安攜帶、花用,劉季還十分體貼地將把銀子都換成面額不同的銀票——一張五十兩、兩張二十兩、兩張五兩。

    拿了銀票,剛出帳房,就見小二從前堂一路小跑進後院。

    劉季便出聲喚住他,問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小二慌忙躬身答道:「店裡來了個貴客,指明要您作陪。」

    「你沒聽錯?」劉季皺眉。

    到底是什麼樣的貴客,敢直接點他作陪?

    小二搖搖頭,回道:「小人不認得。不過看那位公子錦衣華服、氣質不凡,大約來頭不小。」

    劉季聞言不敢怠慢,把銀票交給小二,吩咐道:「交給黃小姐。」

    小二躬身應了。

    劉季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心中不免怨誹。

    今兒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來店裡「指明」這、「指明」那的。

    ……

    黃宜安從小二那裡知道緣由,吩咐阿梅收了銀票,便起身向劉秀笑辭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

    劉秀連忙笑著相送。

    誰知兩人剛到得院中,劉季便滿頭大汗地衝進了後院,一見黃宜安,便長吐一口氣,慶倖不已:「謝天謝地,黃小姐您還沒走!」

    黃宜安糊裡糊塗,問:「劉少東還有事?」

    劉季搖搖頭,又連忙點點頭。

    看得黃宜安莫名其妙。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要見你!」劉季趕忙解釋道。

    「誰要見我?」黃宜安蹙眉問道。

    話音剛落,就聽得一個聲音從前堂的方向傳來:「是我!我要見你!」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0 09:53 PM

第040章 再見皇帝

    清冽而略帶暗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黃宜安心中一動,順聲看過去時,就見一個錦衣華服、氣質不俗的少年人緩步踱了過來。

    來人背著光,所以面容掩藏陰影裡,模糊不清,然而那與生俱來的貴氣,卻如同身後驕陽的光芒一樣,遮都遮不住。

    記憶深處的那個溫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這些浮浮沉沉的光塵一樣,漸漸清晰起來。

    黃宜安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卻已經自動自發地屈膝行禮。

    祁鈺看著對面那個小姑娘一臉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禮,覺得十分有趣。

    原來這位黃小姐是這麼講究禮數的嗎?

    可見迎春會上小姑娘是被氣很了,才會在別人的地頭上吵罵掐架的。

    眼見著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來越近,黃宜安終於及時回神,趕在「臣妾給陛下請安」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前,緊緊抿住了嘴巴,然後強迫自己直起身來。

    祁鈺上前,一臉興味地問道:「你認識我?」

    黃宜安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抿緊雙唇,微微垂首,搖了搖頭。

    「那你進過宮?」祁鈺微微前傾,低聲問道。

    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問的內容更是讓黃宜安驚悚不已,但到底身體裡裝的是個歷經滄桑的靈魂,哪怕對皇帝的敬畏已經刻到了骨子裡,還是勉強維持了鎮定,又搖了搖頭。

    祁鈺直身,把摺扇在手上輕敲了兩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見了我,行的可是宮中的禮節。」

    少年人的笑聲裡透著一絲疑惑,仿佛只是單純的不解而已。

    然而黃宜安卻很清楚,年僅十五歲的皇帝,已經是個頗具城府的君王了。

    黃宜安咬咬牙,低聲應道:「我同張姐姐學過些宮中禮節,方才見公子貴氣逼人,這才下意識地行了宮禮。」

    「哦,是嗎?」祁鈺笑得意味深長,追問道,「只是,你為什麼要同英國公府的張小姐學習這些宮中禮節呢?」

    祁鈺這一問,黃宜安頓時清明不少。

    看來,皇帝對於她和張溪的關係,以及她的身份瞭若指掌,否則便不會有此一問。

    九品文官的女兒,等閒如何會有機會入宮?

    除非,是志在此次選后!

    黃宜安一個激靈,突然明白,這是一個考驗,同時也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讓她徹底擺脫前世命運的機會!

    這麼一想,黃宜安頓時有了無限的勇氣,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面直視那個她敬了一輩子、也怨了一輩子的人,揚唇笑道:「事涉閨譽,請恕我無法奉告,還請公子見諒。」

    她和張瀾尚未定親,未來充滿變數,總不好直接拉對方來做擋箭牌,否則既對不住張瀾,也顯得太過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調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徹底改變前世的命運了。

    即便是兩宮太后依舊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后,但皇帝焉會搶臣妻?更何況還是她這個前世就不入聖心之人。

    祁鈺看著眼前這個言行恭遜、態度卻跟堅定的小姑娘,非但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覺得很有趣,私心裡還有些高興。

    自從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后和張首輔,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人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事事順從,就連大伴馮永亭見了他也永遠都是堆笑躬身。

    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嗆聲。

    「這樣啊。」祁鈺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在對方氣到噴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這件事。」

    一旁的劉季慌忙堆笑道:「天氣炎熱,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廳堂裡備了冰盆,諸位還請移步。」

    祁鈺點點頭,不疾不徐地向廳堂踱去。

    黃宜安看著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將震驚、不解、怨懟、擔憂……種種複雜的情緒都掩藏眼底深處。

    「黃小姐,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當今陛下!」路上,劉季低聲激動地提點黃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樣的話,黃小姐可千萬別再說了。」

    天知道黃宜安回懟皇帝時,他有多緊張,有那麼一瞬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黃宜安佯作驚訝,趁機告辭:「既是如此,那不如我先回吧,免得一個不小心,觸了聖怒……」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季截斷了。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千萬別!」劉季雙手合十央求道,「陛下指名要見想出‘海晏河清’紙鳶的人,您要是走了,我這兒可怎麼交代?」

    那可是皇帝!抗旨不遵,是想殺頭嗎?

    黃小姐是他的福星貴人,先是幫他招來了英國公府,眼下又招來了皇帝,他是又激動又忐忑——若是這關頭黃小姐悄悄地逃走了,那五丈風可就慘了!

    劉季不敢抗旨不遵,黃宜安當然也不敢。

    現在她無比慶倖,英國公夫人挑中了她來做庶媳,並且兩家已經開始相看——就算是命運之力不可阻擋,兩宮太后還是欽定了她做皇后,皇帝總不願意背負搶奪臣妻的駡名吧?

    還有,鄭玉煙剛才怎麼就走了呢?

    要是眼下鄭玉煙還在,把她往皇帝面前一送,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嗎?

    黃宜安又是慶倖又是懊惱,一時情懷複雜,被迫再度回到廳堂。

    祁鈺已經在主位上坐下了,正微笑看著黃宜安挪進來,在他下首坐了。

    端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的小姑娘,斂眉垂目,雙手交疊於膝上,十分地乖巧柔順,完全不見方才回懟他時的戒備和強硬。就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兒,突然收了鋒利的小爪子,變得溫馴無害、惹人憐愛。

    祁鈺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變起臉來很有意思,也越發想探究她紮紙鳶、行宮禮背後的秘密。

    「黃小姐是怎麼想起‘海晏河清’紙鳶的?」祁鈺笑問道。

    一般人給太后賀壽,不都應該是獻福祝壽嗎?

    黃宜安把當初給劉季的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

    祁鈺卻不大相信。

    如果不是對母后瞭解深入,怎麼敢一改常俗,提議做「海晏河清」這樣恢弘大氣的紙鳶?

    可是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連宮門都沒有進過,又是怎麼瞭解母后至深的?

    祁鈺想追問,卻又下意識的覺得,即便是他開口問了,只怕眼前的小姑娘也會拿些虛話來敷衍他,比如張溪就是現成的藉口。

    可他知道此事和張溪無關,否則當初在劉季請教時,張溪就答了,也就輪不到眼前的小姑娘出主意了。

    祁鈺微微一笑,以誇讚結束了這個話題:「黃小姐果然聰敏不凡。」

    黃宜安微微頷首,謙遜道:「公子謬贊。」

    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

    黃宜安預備起身辭別,免得別生枝節。

    誰知她尚未一動,上座的皇帝又發話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1 08:09 PM

第041章 何美相配

    「秋高氣爽,正是放紙鳶的好天兒。」祁鈺笑道,「不知能否有幸請黃小姐為我也紮個新巧的紙鳶?」

    黃宜安瞥了眼牆角的冰盆,覺得「秋高氣爽」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不過,皇帝是天子,當然比別人更懂老天爺的意思。

    她這樣的升斗小民,如何能妄揣天意?更不能違逆聖意。

    「承蒙不棄。」黃宜安謙遜道,接下來便是一通誠懇至極的猛誇,「公子豐神俊朗、儀容瀟灑、風度翩翩、姿容不凡、貴氣逼人……因此我以為,莫如紮個美人紙鳶,才堪與公子相配。公子覺得如何?」

    祁鈺一怔,手中搖著的摺扇也頓時停了下來。

    他覺得這不是好話,但是偏偏小姑娘又表現得極為誠懇,讓人想質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祁鈺看了劉季一眼,猜測他是否告知了黃宜安自己的身份。

    劉季滿頭大汗,唯有傻笑。

    黃小姐真是太大膽了,明明已經知道了皇帝的身份,竟然還敢這樣胡言亂語。

    呃,其實也算不上是胡言亂語,畢竟皇帝確實是人中之龍、風姿非凡。

    莫不是,黃小姐見皇帝長得俊美,就亂了分寸?

    那張四少爺怎麼辦?

    ……

    劉季胡亂揣測,額上的汗冒了一層又一層。

    黃宜安卻十分暢快。

    她壓抑了一輩子,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宣洩一回了。雖然這樣做毫無意義,可是誰讓她樂意呢!

    祁鈺見黃宜安微露得意,一時拿不准是因為暗懟了自己,還是自覺這個主意非常之好,便緘默不語,目光沉沉。

    劉季以為這是動聖怒的前兆,嚇得雙腿直抖,立刻就要跪下請罪。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祁鈺突然笑道,意味深長地問,「只是不知,我如此優秀出眾,得配個什麼樣的美人紙鳶才好?」

    這話問得有些輕佻。

    黃宜安卻像是沒有聽出來一般,恭順應道:「面如傅粉、唇若施朱、長眉若柳、眼如丹鳳,娉婷嫋娜,餘韻風流。不知這般美女,能否配得上公子?」

    完全是照著鄭玉煙的模樣描繪的。

    祁鈺看了眼下首坐著的小姑娘,黛眉杏眼、爛漫天真,跟她描述的一點都不一樣。

    有意思。

    「那就這麼做吧!」祁鈺興致盎然,吩咐劉季,「你這就準備來。」

    劉季愕然。

    看皇帝這樣子,是準備等黃小姐做好紙鳶,才肯放人了?

    黃宜安亦驚訝不已,躊躇片刻,婉拒道:「紮制紙鳶工序複雜,一時片刻只怕連蒙面都畫不出。不如等做好了,再著人送予公子?」

    雖是婉拒,可到底對方是皇帝。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抗旨不遵?

    黃小姐膽子也太大了!

    祁鈺當然知道紙鳶一時半刻是做不出來的,可他本意也不是為了做紙鳶,因此聞言心中略有不悅,遂收了笑容。

    劉季見狀大急,連忙賠笑懇請黃宜安:「雖是一時半刻做不出來,但也可以先試著做點兒,讓公子看看是否滿意。」

    說罷,拼命地朝黃宜安使眼色。

    黃宜安固然不想屈服,可更明白眼前的人自己前世作為皇后尚且得罪不起,更別說今生只是個九品文官之女了,遂笑應道:「既是如此,那就先畫紙鳶蒙面吧。」

    「那這就去準備!」劉季感激地看了黃宜安一眼,立即起身道。

    「我也一起去吧。」黃宜安起身笑道,「東西挑順手了,才畫得順、畫得好。」

    後一句,是說給祁鈺聽的。

    劉季怎麼敢替皇帝做主,聞言連忙朝主位看去。

    祁鈺覺得小姑娘還算乖覺,因此決定放她一馬,遂點點頭。

    劉季得了聖命,長吐一口氣,和黃宜安前後腳出了廳堂,去旁邊的書房取筆墨紙硯之物。

    到了書房,四顧無有他人,劉季慌忙低聲央求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位可是皇帝陛下,您說話能悠著點不?把我這嚇得,一身又一身冷汗。」

    黃宜安連忙做出一副後怕的樣子,亦低聲央求道:「說起此事我正想請劉少東幫個忙呢。若是陛下事後問起我是否知曉他的身份,還請劉少東幫忙瞞一瞞。

    「我小門小戶出身,沒見過大場面,一向自由散漫慣了的。萬一哪一句再不小心得罪了陛下,有個‘不知情’的名頭在,或許能減罪一等。」

    劉季眼睛瞪得老大,脫口道:「你還有‘再’?」

    是要嚇死他才肯甘休嗎?

    黃宜安見劉季嚇得不輕,連忙安慰他道:「劉少東請放心,我會儘量管好自己的。」

    可是劉季壓根兒就沒有被安慰到。

    儘量管好自己?

    那就是說,很有可能還是管不住自己嘍!

    可他往日見黃小姐也不是這般沒見識、易失態的人啊!

    劉季一時糊塗了。

    等他反應過來,黃宜安已經找好了所需之物,低聲催促他道:「咱們快些去吧,免得去晚了,陛下再怪罪。」

    你去了才容易被陛下怪罪吧!

    劉季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怨懟,點點頭,跟隨黃宜安出了書房,徑直往廳堂走去。

    廳堂裡,劉秀已經吩咐擺好了桌案,見兩人回來,連忙上前接過一應事物,又一一擺放完畢。

    黃宜安剛要坐下,就見祁鈺走了過來,便起身退到了一邊。

    劉季和劉秀更是躬身垂首,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你不必在意我,儘管畫你的。」祁鈺擺擺手,示意黃宜安安心坐下作畫。

    皇帝站著她坐著?

    這可是前後兩輩子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黃宜安不免新奇又帶點激動,遂點頭應下,在桌案後的太師椅上落座。

    劉季機靈地又搬來一張椅子,放在桌案旁,恭請皇帝陛下落座。

    祁鈺倒也不願意委屈了自己,施施然坐下。

    馮林連忙上前打扇。

    「小廝」打扇,這可不常見。

    黃宜安不由地瞥了馮林一眼。

    祁鈺下意識地瞧了馮林一眼,示意他退下。

    等馮林拿著扇子退後兩步,祁鈺才恍然驚覺,他方才竟然有些擔心端坐磨墨的小姑娘會識破馮林的身份!

    難不成,他竟然不想黃宜安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成?

    嗯,也對。微服私訪嘛,當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祁鈺說服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劉季一眼,期待他還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劉季莫名其妙,唯有恭敬傻笑。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1 08:11 PM

第042章 心恨誰人

    真是沒有眼色!

    祁鈺暗自腹誹。

    非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劉季的傻笑惹了一肚子氣。

    好在黃宜安已經磨好了墨,起身鋪展好細絹,選了一支細筆,預備先勾勒出美人身形。

    執筆靜思片刻,黃宜安沾墨揮毫,不多時,美人娉婷嫋娜的身形便顯現了出來。

    黃宜安又換了一支筆,細細勾畫眉眼。

    長眉若柳輕蹙、眼如丹鳳微垂……

    果真與她方才說的一模一樣,就是美人看起來正黯然神傷,目光投向遠處,不知是看到了誰,還是在期盼誰?

    然後便是綺羅珠履,纖毫畢現,華貴不俗。

    再之後是美人周圍瓊花麗苑的景致……

    祁鈺看著小姑娘凝眉聚神,手下不疾不徐,便將那個「深坐顰蛾眉,不知心恨誰」的美人畫了出來。綺羅珠履、瓊花麗苑,外在的繁華瑰麗,越發襯托得美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聽說黃小姐才十三歲,可這一手丹青卻如此嫺熟,真是難得。

    「好!」祁鈺拊掌笑贊。

    黃宜安恍然回神,在看到自己所作之畫後,卻微微變了臉色。

    她原本打算畫的明明是寵冠六宮、飛揚恣肆的皇貴妃,可為何畫出來的卻是深宮失寵、黯然神傷的鄭氏?

    前世她縱然過得再艱難,都能說服自己淡然以對,端著皇后的身份,看著身為寵妃的鄭氏上躥下跳,有羨慕,有不甘,卻從沒有惡毒地詛咒過鄭氏失寵。

    可是眼前這幅畫……

    原來,饒是她再三告誡自己何為皇后,何為一國之母的端方大義,卻還是忍不住心生嫉妒,甚至發狂地詛咒鄭氏失寵,體驗一回包括她在內的所有後宮女子晦暗漫長的人生嗎?

    前世,她活得真是太戰戰兢兢、太小心翼翼了,以至於心底最深處、最真實的念頭,連想都不敢想一想……

    「黃小姐年紀雖小,卻筆力不俗,這一手好丹青,便是比起擅畫的文士,也不遑多讓!」祁鈺站起身來,踱到黃宜安身邊,一邊仔細觀畫,一邊笑贊不已。

    熟悉又陌生的龍涎香伴著誇讚侵入鼻尖、心頭,黃宜安驀地心神一凜,微微撤開兩步,頷首謙遜道:「不敢當。」

    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回,她一定要遠離這個人,遠離前世連嫉妒怨恨都不敢流露以至於連自己都騙了過去的人生!

    黃宜安一瞬間流露出來的強烈的躲避撇清,讓祁鈺微微一怔,心底怏怏。

    難道他是瘟疫嗎?要這麼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黃宜安作為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如此表現才算是正常。這才略略壓下了心中的不虞。

    黃宜安擱筆,施禮告辭道:「時辰不早了,離家時稟明了家母歸家的時辰,再不回去,恐遲了讓她擔心。請恕我先行告辭。」

    祁鈺聞言,看了看外頭的天色。

    日近中天,陽光大熾,馬上就到午膳的時間了,確實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得惋惜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還想請黃小姐親手紮制紙鳶呢!」

    黃宜安連忙謙遜推辭道:「我紮紙鳶,只不過是偶爾一玩罷了,怎麼比得上五丈風的大師傅們手藝精湛?不敢誤了公子的事。」

    這是要徹底撇清的意思了。

    祁鈺有些失望,心中微微不悅,卻又覺得這番話無可挑剔,只得強忍了,點點頭,目送黃宜安出了廳堂。

    劉秀連忙相送。

    一路穿過庭院,從後門離去。

    「黃小姐請稍待,我已經吩咐了車夫送您回家。」劉秀笑道。

    這時節走路回積慶坊,肯定是趕不上午飯了。

    黃宜安剛要致謝,就見一個身著短褐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滿臉堆笑地躬身問道:「敢問可是積慶坊黃大人府上的小姐?」

    黃宜安愕然,不答反問:「你是何人?」

    中年人便應道:「小人是馬記車行的車夫。有位叫張瀾的公子,請小人在此等候黃府的小姐。」

    黃宜安一愣,旋即笑道:「那就有勞了。」

    她早上是趁英國公府的馬車過來的,眼下因為明緗之故,張溪不得不提前離開,她便落了單。

    沒成想,張瀾這般心細,竟然提前雇好了馬車,吩咐車夫一直等在這裡。

    劉秀扶黃宜安上了馬車,含笑目送馬車駛出了巷子。

    馬車上,阿梅覷著黃宜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沒想到,張四少爺是個如此細心體貼之人。」

    黃宜安唇角微揚,點點頭,杏眸裡泛起一絲暖意。

    阿梅見狀也笑了。

    張四少爺堪為良配,小姐亦心有所善,兩家長輩更是積極促成這門親事,這真是太好了!

    「小姐,那您還去書肆嗎?」阿梅笑問道。

    「去啊。」黃宜安朗然笑道,「家裡的書來來回回就那幾本,怎麼能夠棟哥兒將來讀書之用?」

    阿梅想到書房裡那滿滿兩架子書,不由地替不愛讀書的黃棟掬一把同情淚,也愈發敬服黃宜安。

    小姐就是厲害,那麼多書都不夠她讀的呢!

    ……

    五丈風後院廳堂內,黃宜安一走,祁鈺便拿起畫卷,一面細細觀賞圖上的美人,一面問道:「你可告訴黃小姐朕的身份了?」

    劉季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黃宜安先前的囑託,為人為己,終是低頭應道:「未得陛下允准,小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叮囑黃小姐陛下身份尊貴,讓她萬不可怠慢。」

    祁鈺滿意地點點頭,道:「做得不錯。」

    正咬牙預備接受責罰的劉季,沒有料到非但沒有被責罰,反而得了一通誇讚,怔愣之餘,不由地長吐一口氣。

    黃小姐果然一如既往地是他的福星!

    「這美人圖,朕便帶走了。」祁鈺說罷,吩咐馮林,「收好了,仔細別暈了墨。」

    馮林應諾上前,將畫卷仔細吹乾後,又小心地卷起收好。

    劉季連忙躬身道:「陛下不如等紙鳶紮好,再……」

    祁鈺揮手打斷他的話,道:「不用了。」

    他要的又不是紙鳶。

    「是是是。」劉季連忙恭聲應道,自以為摸透了皇帝的意思,吹捧道,「宮中的匠人自非敝店的師傅們可比。」

    祁鈺也懶得糾正他,問道:「對了,你可知黃小姐緣何學習宮中禮節?」

    想到黃宜安先前那絲毫不錯的宮禮和那番事涉閨譽的說辭,他不免心生好奇。

    難道真是為了選后,特地同張溪學的?

    祁鈺暗自揣測。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1 08:23 PM

第043章 各家心思

    劉季聞言一愣,心說:這我怎麼知道!

    然而發問的是皇帝,他當然不能也不敢這麼回答。

    仔細想了想,劉季遲疑道:「或許,與英國公府有關。」

    比如目光恨不能黏在黃宜安身上的張瀾。

    然而此事關涉黃宜安的閨譽,即便問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能胡亂揣測應答。

    祁鈺聽罷,瞅了劉季一眼。

    這不廢話嗎?

    小姑娘明明白白地告知宮禮是跟張溪學的,能不跟英國公府有關嗎?

    轉念又一想,五丈風即便是再聲名在外,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賈,在開國功勳英國公府面前完全不夠看,因此劉季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見從劉季這裡問不到什麼有用的資訊,祁鈺便也止了心思,道:「聽說黃小姐出手,價格都在百兩之上。既是如此,馮林,你且取二百兩銀票來。」

    劉季慌忙躬身道:「黃小姐為小人專請,酬勞自然要由小人支付。怎敢勞煩陛下?」

    「朕富有四海,還不至於為了這兩百兩銀子貪你的便宜。」祁鈺高貴冷然地回絕了。

    他請人作畫,銀子自然得由他出。

    馮林已經取了兩張百兩銀票來,笑著遞給劉季。

    劉季不敢不接,只得躬身受了,再三謝恩。

    「你若是真心感激朕,不如就請朕去豐樂樓一品民間美食,如何?」祁鈺很給面子地笑道。

    馮林捏了捏癟癟的荷包,沒有拆穿皇帝闊氣賞人,眼下囊中羞澀,大約吃不起豐樂樓酒宴的現實。

    「多謝陛下賞光,這是小人無上的殊榮!」劉季歡喜應道。

    跟皇帝同席吃過酒,對於他和五丈風來說,可是最有效的宣傳。

    雖然事實是,皇帝坐著悠然品嘗珍饈美酒,而他則站著賠笑布菜。

    不過,伺候皇帝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榮嘛!

    等酒足飯飽後,祁鈺大方地將桌上沒動過多少的酒菜全都賞賜給連茶都沒有喝過一口的劉季,只隨身帶著美人圖,施施然下樓離開了。

    回宮的路上,祁鈺叮囑馮林等人:「萬不可對外洩露,朕拿兩百兩銀子買的這幅美人圖!」

    母后和張首輔一向對他要求嚴格,每個月他能自由支配的銀子都是有固定數額的。這兩百兩銀子可是他為數不多的個人積蓄的一部分,即便是母后和張首輔知道他花用了,也不會多說什麼。

    但要是知道他花了兩百兩銀子就買了這麼一張美人圖,那可就說不定了……

    馮林等人自是恭聲應諾。

    然而等一回宮,應付完李太后之後,馮林轉頭就把這個秘密悄悄告訴了乾爹馮永亭。

    馮永亭思索片刻,問:「陛下是愛那幅美人圖,還是……」

    愛畫美人圖的人。

    馮林明白馮永亭話中的未盡之意,連忙躬身答道:「陛下沒說。不過,孩兒以為,圖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言下之意,皇帝愛的是畫美人的美人。

    馮永亭也是這麼想的,遂點點頭。

    馮林小聲問道:「那此事,乾爹會告知張首輔嗎?」

    當年馮永亭和張首輔聯手擠走了當時的內閣首輔高珙,並借機將時為末輔的張圭推上首輔之位。這些年來,兩人更是合作無間,內閣的票擬,只要是出於張首輔授意,馮永亭作為輔佐皇帝批閱奏章的司禮監秉筆大太監,都會批紅准允。

    此事或許關係到立后,如此大事,雙方當然得事先通個氣。

    馮永亭也是這麼想的,但謹慎起見,他還是叮囑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陛下那裡,千萬不能露了痕跡。」

    否則,違逆聖旨的罪名一旦扣下來,不但馮林保不住,連他都要跟著吃掛落。更為重要的是,往後再想要在皇帝身邊安插人,可就難了。

    馮林不是頭一回幹這樣的事情了,十分諳熟,點頭應下。

    接下來的幾日,馮永亭記掛此事,不著痕跡地觀察皇帝的一言一行,卻並未發現任何端倪,便自心慢了下來。

    皇帝是他一手帶大的,即便是李太后,都未必有他和皇帝相處的時日多,所以馮永亭自認為對皇帝十分瞭解——拋開帝王的身份,那就是一個乖順聽話、無甚心機的普通少年。

    這樣的人,是藏不住心事的。

    或許,皇帝是由於不諳世事,這才會當了冤大頭,花兩百兩銀子,就買了一幅隨便一個宮廷畫師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的美人圖。

    ……

    宮中一切安穩如故,黃府卻突生微瀾。

    那日黃宜安從五丈風歸家之後,王氏便連忙將她拉進內室,低聲問道:「今日怎麼樣?」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黃宜安卻明白王氏問的是她和張瀾之事。

    今早張瀾跟隨張溪一起來接她的時候,非但沒有避著人,反而特地給母親問了安。少年郎沉穩大方又清俊挺拔的模樣,博得母親讚不絕口,笑得比廊下開著的木槿花還要燦爛。

    想到五丈風後院門外那輛特地等待自己的馬車,黃宜安不禁露出了笑容。

    雖不是女兒家懷春的嬌羞,卻也眼波微漾,暖意薰薰。

    王氏看了,心中大悅。

    怕閨女不好意思,王氏便體貼地放了人,轉頭便將阿梅叫來,將今日之事一一細問。

    得知張瀾對待黃宜安尊重又體貼,王氏不由地長舒一口氣。

    但是聽聞明緗鬧了過去,又當眾和張池拉拉扯扯的,王氏便凝了眉,半晌,吩咐道:「此事關涉明小姐閨譽,萬不可再提。」

    至於和英國公府的這門親事,也得好好地再考慮考慮。

    畢竟,明緗若是果真和張池牽扯不清的,自家閨女嫁過去後,作為庶弟媳,肯定免不了被一向仇視她的明緗欺負。

    ……

    英國公府正院飯廳,男女分席,默然用膳。

    明緗機械地扒著碗裡的飯,嗓子眼卻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一直以為,張溪才是自己嫁給張池的最大阻礙,卻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英國公夫人,她嫡嫡親親的姨母!

    今日馬車一出五丈風後院的巷子,張溪便冷了臉,直接吩咐車夫立刻回府。

    等一回到府中,張溪便怒氣衝衝地直奔正院,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稟報給了英國公夫人。

    正在擔憂中的英國公夫人,聞言先是鬆了一口氣,慶倖明緗是衝著張池去的,沒有壞了張瀾和黃宜安的親事,而後便是震怒。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1 08:25 PM

第044章 意中難平

    「緗姐兒,雖說你自幼住在府裡,和表哥表姐一處鬧慣了的,不在意這些,但別人卻不知道。如今你們都大了,在家中尚且要避嫌,更別說是在外面了。

    「你外祖家世代耕讀,明家也算是書香門第,這些道理,想必不用姨母說,你也應該明白的。對嗎?」

    英國公夫人端肅神色,不輕不重地訓誡道。

    明緗當即就白了臉。

    英國公夫人這話,只差明說她不知檢點、勾引表哥了。

    難道姨母當真不知她對三表哥的心思嗎?還是明明知道,卻故意裝糊塗?

    明緗咬緊下唇,白著臉,只能點頭。

    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英國公夫人訓誡完她,轉頭便吩咐仍是一臉懵的張池:「池哥兒,你既然在五軍營擔了職,就不要總是在家裡瞎混。這樣吧,打明兒起你就住到營裡去,專心職事,到中秋再回來吧。」

    從現在到中秋,隔著差不多兩個月呢!

    明緗當即直盯著張池看過去,滿眼的哀戚與期待。

    然而張池的回應是,衝英國公夫人行禮應下。

    明緗只覺得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

    若不是蘭芳眼見著不對,一把扶住了她,只怕她當即就跌倒在地。

    英國公夫人見狀,暗自歎氣。

    到底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更兼寄託著自己對亡妹的追念,怎麼捨得她如此備受打擊、心神恍惚?

    於是,英國公夫人轉頭又吩咐張瀾,道:「瀾哥兒也是。同你三哥好好在營裡歷練。等你們父親回來,考校你們,到時也好交代。」

    一碗水端平,免得別人以為她是特地針對明緗,再私下怠慢了亡妹唯一的血脈。

    況且,黃家那裡知道了明緗今日這一鬧,還不知道得怎麼堵心呢!

    把孩子們都遠遠地打發走了,大人們之間才好說話。

    張瀾遭受無妄之災,更兼心上有了人,此一去兩月不得相見,心中便對明緗添了一層怨氣。

    都安排妥當了,英國公夫人頗為疲憊地扶了扶額,道:「都下去吧。」

    眾人不敢打擾,都恭順地退了出去。

    等到午膳時分,眾人驚訝地發現,日常用飯的男女兩席中間,用一座屏風隔得嚴嚴實實。

    ……

    英國公夫人便派儲媽媽去黃府為昨日之事致歉。

    王氏看著桌上的厚禮,笑道:「明小姐自小養在貴府,和諸位少爺小姐相處極好也是正常,國公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見王氏沒有特地點明明緗和張池的關係,還如此周全,儲媽媽不禁長舒一口氣。

    「黃夫人是個明白人,正是如此呢!」儲媽媽笑應道,「不過孩子們都大了,夫人覺得如此下去總歸是不妥,因此昨兒特地立了規矩,教導男女之大防。

    「恰逢三少爺和四少爺營中有事,需要搬去營裡住上兩個月,大約到中秋才能歸家。夫人便想著是不是趁這段時間,將親事說定了,等四少爺從營中回來,正好來給黃大人和夫人請安送節禮。」

    王氏早料著有這麼一遭,遂笑答道:「我們喜姐兒年紀還小,此事尚且不急。況且哪裡有做弟弟的越過哥哥先定親的?只恐此事不合規矩。」

    儲媽媽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果然,昨日之事,黃家還是生氣了。

    這是擔心表小姐若果真嫁給了三少爺,將來黃小姐嫁給四少爺後會因為嫡庶、長幼的身份吃虧呢!

    從昨日之事看,眼下夫人並沒有將表小姐許配給三少爺的意思。若是知曉了此事,說不得就會想法子先把表小姐許出去,免得黃家因此而生了退意。

    表小姐的一腔深情,可不就要付諸東流了嗎?

    儲媽媽又是心疼又是擔憂,只得滿臉堆笑勸道:「哪裡是夫人不想給三少爺定下親事?只是三少爺心思都在軍務上,這才一直沒有定下來的。眼看著四少爺也有十五了,夫人想著總不能為了哥哥就耽誤弟弟吧,這才想著先把和貴府的親事定下來的。」

    言下之意,英國公夫人和張池均無意於明緗,而在英國公夫人心裡,張瀾這個庶子和張池這個嫡子並無任何區別……

    無論如何,總歸是想勸黃家先應下這門親事,幫明緗「脫罪」了事。

    王氏一聽也頗為心動,但畢竟事關女兒的終身幸福,她怎麼敢去賭?

    遂笑道:「可說出去,總歸是不好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我們黃家急著攀英國公府這根高枝兒,這才做出這等沒有規矩的事情呢!」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儲媽媽不好再硬勸,只得賠笑道:「黃夫人這是哪裡的話!分明是我們夫人極其喜歡黃小姐,著急定下這個兒媳婦,免得被別家搶了去呢!」

    哪個做母親的不喜歡聽別人誇讚自己的孩子?

    王氏聞言,笑容便真切了幾分。

    儲媽媽見狀,悄悄鬆了口氣,也不敢再糾纏下去,遂起身笑辭道:「黃夫人的意思,奴婢會轉達給夫人的。只是,這門親事英國公府上下都極為滿意,還請黃夫人多多考慮。」

    「多謝國公夫人的抬舉。」王氏笑道。

    卻並不應下婚事。

    儲媽媽只得鎩羽而歸。

    等回了英國公府,也不敢瞞著英國公夫人,遂一一回稟了。

    只是關於「做弟弟的不好邁過哥哥先定親」的話,被儲媽媽有心瞞下了,免得給明緗招來更大的災殃。

    只說是王氏覺得黃宜安尚小,定親不必急在這一時。

    英國公夫人聞言歎息道:「黃家這還是因為昨日之事,心有不滿啊……」

    也是,若她是黃夫人,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也不捨得把女兒嫁過來受一個表小姐的閒氣。

    看來,明緗的親事一日不定下來,和黃家的親事就得懸著一日。

    英國公夫人本想和儲媽媽商量一下,然而轉念想到儲媽媽平日裡對明緗的多方維護,尤其是昨日那番教導下人要敬著、順著明緗的話,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儲媽媽同她們姊妹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因著長了幾歲,也時常看顧著她們,與她們姐妹倆的情分原本是一樣深厚的。

    只是妹妹亡故之後,儲媽媽同她一樣,將對亡妹的一腔追念之情,全都轉為對明緗的寵溺與縱容。

    所以才會出了昨日的事……

    明緗的親事,還是她自己斟酌吧!

    儲媽媽對於英國公夫人的打算毫不知情,但也能猜到明緗並不是她心目中三兒媳婦的人選,不由地暗自著急,私下裡不免對明緗愈發憐惜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1 08:26 PM

第045章 攢點嫁妝

    儲媽媽離開之後,王氏立刻叫來了黃宜安,將此事與她說了。

    「如果那位明小姐真的嫁給張三少爺,你打算怎麼辦?」王氏直接問道。

    黃宜安想了想,笑道:「娘,我只想過平淡安穩的日子。」

    縱然張瀾人是很不錯,但她也不願意為此就將自己置於和明緗一輩子的明爭暗鬥之中。

    那樣的日子她熬過了一輩子,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不想再重蹈覆轍。

    王氏歎息一聲,道:「話雖如此。但是,撇開明小姐不談,這樁親事確實很難得。國公夫人看重你,張小姐更是和你交情甚篤;而張四少爺人才俊秀,更難得的是待你用心體貼,將來成親後更是可以自立門戶,關起院門過你們清淨的小日子。

    「這樣的好夫婿,娘掰著手指頭數,都找不出來幾個。」

    黃宜安覺得王氏說得很有道理,可總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兒。

    尤其是昨日畫了蹙眉深坐的美人圖之後,她更加不願意自己再次成為那樣可憐又可厭的人。

    雖然張瀾比皇帝好了很多很多,可是架不住明緗比起鄭氏來不遑多讓啊。更何況,從眼下的情形看,明緗和鄭玉煙兩人狼狽為奸,合著夥兒地對付她呢!

    這大約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娘不是已經跟儲媽媽表明態度了嘛,那咱們就等著看國公夫人的決定吧。」黃宜安笑勸道。

    和英國公府的這門親事,本來就是不對等的。如果她要堅持自己的原則的話,那就只能等英國公夫人做出最終的決定。

    沒想到,前世一輩子都在被別人決定命運,今朝重生,還是沒能擺脫啊……

    黃宜安心情複雜。

    「不過,娘,不管這門親事成與不成,通過此事,我都明白了:這人要想過得順心,總指望別人是不行的,首先得自己立起來!」黃宜安順勢勸道,「不論是爹往上挪,還是棟哥兒讀書,總缺不了銀子的。所以,開鋪子的事情,還請娘和爹多多考慮考慮。」

    王氏一聽,頓覺十分有理。

    如果黃家是英國公府那樣的高門顯貴,明緗區區一個英國公府的表小姐,還敢這樣處處當眾為難她的女兒嗎?

    「你說的有道理!」王氏當即拍板道,「那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你爹那裡,我跟他說!」

    就當是給閨女攢嫁妝了!

    「多謝娘親!」黃宜安抱著王氏的胳膊撒嬌,眉眼彎彎。

    只要搞定了娘,爹那裡就完全不是問題。

    母女倆正說這話呢,阿梅進來稟報道:「五丈風的劉小姐來了。」

    黃宜安便鬆了王氏,起身笑道:「娘,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對於大財主五丈風,王氏現在很有好感,吩咐阿梅,「伺候著茶水點心,別怠慢了客人。」

    阿梅笑著應了。

    主僕二人便出了正房,一路往小花廳行去。

    花廳裡,劉秀聽見外頭有腳步響動,便起身迎了出去,正在門下迎上了黃宜安。

    「劉小姐快快請坐。」黃宜安將人請進廳,熱情笑道。

    劉季講究信義、出手闊綽,因此黃宜安對劉家兄妹觀感極好。

    兩人分賓主坐了。

    劉秀說明來意:「昨日黃小姐畫了一幅美人圖,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酬金。」

    黃宜安眉梢一挑,知道劉季果然幫她隱瞞了已知皇帝身份一事,心中感激。

    等見到那兩張百兩的銀票,黃宜安愕然脫口道:「這麼多?」

    不能怪她如此驚訝,實在是李太后和張首輔一向對皇帝管束極嚴,怎麼會縱容他拿二百兩銀子,就買了一幅畫工上乘的美人圖?

    又不是名家所作。

    「那位公子說兄長計酬都以百兩數,他自然也得如此。想來,應是十分喜歡黃小姐的畫作吧!」劉秀笑道,心裡卻覺得比起皇帝的身份,這二百兩僅堪堪過得去罷了。

    黃宜安咋舌。

    皇帝這叛逆,似乎比前世來得早了好幾年啊。

    微服出宮,耽於遊樂,還豪擲銀子……任何一項都足以讓李太后和張首輔訓責。

    不過,那是皇帝的事情,跟她無關。

    黃宜安收了二百兩銀票,心中大悅,準備加大對自家香露鋪子的投資。

    ……

    乾清宮,祁鈺果然正如黃宜安所料,正被李太后和張首輔聯手教訓。

    事情的起因是馮永亭無意間看到了那幅美人圖,總覺得十分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看到過。

    直到李太后有次和他念叨起立后之事,馮永亭才驀地想起來,似乎在禮部送來的待選女子中,見過那畫中的女子!

    於是馮永亭狀似隨手翻閱堆了滿案的美人圖,一邊翻閱一邊與李太后說起各家小姐的品貌,直到他翻到了鄭玉煙的畫像。

    比起皇帝手中的那幅美人圖,禮部送來的這一幅人看起來年紀尚小,五官尚未長開,還有些稚氣,但眉梢眼角,也已經可見來日的風韻。

    馮永亭頓時推翻了自己先前關於皇帝喜歡的是畫美人的人的推論。

    如今看來,皇帝喜歡或許正是這畫上的美人!

    不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皇帝要是真的喜歡畫美人的人,那為何不乾脆攜了那人的畫像入宮?

    馮永亭不敢耽擱,當即著人給首輔張圭傳信。

    兩人面見之後,馮永亭將此事和盤托出。

    當然,關於馮林違逆聖意、向他洩密一段,他刻意隱去了,只說是自己無意間發現皇帝在禦書房藏著一幅美人圖,而圖上的美人與戶部鄭司務家的小姐頗有些相似。

    張圭一聽,立刻明白此事事關重大,當即便叮囑馮永亭暫且別動,等他打聽清楚那位鄭司務的來路再說。

    內閣首輔想要打聽一個小小的戶部司務,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

    第二天,張圭派去的人便把鄭家往上數三代的人全部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家,祖上幾代沉淪下僚,如今掌家的鄭司務是個得過且過、耽溺享樂的庸人,其兄弟、子侄亦罕有能力出眾者。

    說起來,這位鄭司務的女兒,倒是個頗有才名的姑娘,如今年方十二,恰是禮部劃定的參與選后的最小年齡。鄭家要想起勢,自然不會錯過了這個機會。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2 05:45 PM

第046章 皇帝憋屈

    與馮永亭交流過意見,又將馮林這個常伴皇帝左右的小太監審問了一遍,張圭猜測,或許是皇帝三次出宮,不定哪一次偶然間見到了這位鄭小姐,一見傾心,故特使人畫了畫像拿回宮中,日日對畫思人,也未可知。

    謹慎起見,張圭連作畫的那位工部文思院副使家的小姐也調查了一番。

    比起鄭家小姐的才名在外,這位倒是個寂寂無聞的。鄰里說起來,也只誇讚其懂事乖順。

    再往深處一打聽,這兩位小姐還各自與英國公府的表小姐、嫡小姐相從過密……

    久經官場沉浮的張圭和馮永亭,當即斷定此事絕不簡單,因此稟明了李太后。

    這才有了今日李太后與首輔張圭聯手對皇帝的教訓。

    「馮大伴何時看到了那幅美人圖?」面對李太后和張首輔的質問,祁鈺沉吟片刻,突然對馮永亭發難。

    馮永亭早就料著有這一出,聞言立刻跪下辯解請罪:「臣有日幫陛下打理書房,無意間見到那幅美人圖,覺得與禮部送來的戶部鄭司務家的小姐有幾分相似,故稟明而了太后。

    「還請陛下責罰。」

    至於他和張圭私下裡的那些調查,自然不必也不能對皇帝和李太后提及。

    祁鈺拿不准馮永亭這話有幾分真假。

    那幅美人圖,他一向是放在常用的卷缸中的,一來不打眼,二來便於隨時取來一觀。

    而馮永亭一向輔佐他讀書理政,或許無意間見過,也說不定。

    只是,那幅美人圖畫的竟然是戶部鄭司務家的小姐麼……

    李太后見皇帝不虛心受教,反而指責馮永亭「洩密」,頓時火氣就上來了。

    念著還有外人在,李太后強壓著脾氣,道:「陛下三番兩次出宮也就罷了,如今竟然與臣下之女牽扯不清,實在有違人君威儀。看來,立后一事,刻不容緩。」

    祁鈺一聽這話,頓時就皺了眉頭,道:「母后已經允准孩兒,立后之事不急於一時的。」

    「今時不同往日。」李太后聞言怒氣更盛,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質問道,「現在不立后,難道要等鬧出事端來,讓天下人議論指摘嗎?」

    祁鈺聞言亦怒而不止。

    母后這話,難道是暗指他會與臣下之女苟且嗎?

    他連那位鄭小姐是誰,都是剛剛才從他們口中知道的,又怎麼和她會做出苟且之事?

    別說他是皇帝了,就算他是普通男子,母親難道就能因為一幅畫,就當著外人和下人的面,如此地貶損他的德行嗎?

    張圭見皇帝面色不虞,心知其不悅,但他作為當朝首輔,統領百官、盡心王事,更兼還是教導皇帝明理處政的帝師,又不是諂諛媚上的佞臣,當然不可能因此就轉了風向,站在皇帝那一邊。

    「太后也是一片慈母情懷,陛下要多多體諒。」見這母子倆劍拔弩張,張圭開口勸道。

    祁鈺氣得心口疼。

    從他坐上這帝位起,便常常聽張首輔教導他,要體諒母后,體諒臣子,體諒百姓……

    可是誰曾體諒過他?!

    張圭見皇帝臉色發青,遂退了一步,衝李太后施禮道:「立后一事,事關國本,焉能匆促就下定論?況陛下年歲尚小,早早成親,恐於皇嗣綿衍不利,還請太后三思。」

    更別說畫上那位鄭小姐如今才十二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

    李太后一向信服張圭,見他如此說,便也稍稍退了一步,道:「即便是眼下不論立后,那美人圖總得有個計較。」

    才十二歲就知道耍手段勾引男人的姑娘,別說是皇后了,便是做個淑女選侍,她都看不上。

    祁鈺見李太后和張首輔如此態度,更兼有馮永亭在一旁幫腔,如何敢在這個關口把黃宜安供出來,再牽連無辜,遂只得強忍下不滿,屈從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母后和元輔若是不信,只管將那美人圖燒了便是!」

    反正他留著美人圖,也不是為了那畫上的美人。

    李太后和張首輔見皇帝語氣堅定、毫不吝惜,不由地相視一眼,反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事有湊巧,他們想多了。

    便都拿眼去看始作俑者馮永亭。

    馮永亭自知此事得有人背鍋,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便自覺跪下請罪道:「都是臣無狀,才引得這場誤會,還請陛下責罰!」

    祁鈺見狀,只覺得滿心的憤怒又無力。

    他若是能夠從心責罰馮永亭,哪裡還會有今日之事?

    生平第一次,祁鈺對如此嚴格到讓人窒息的管束心生怨懟。

    ……

    告退之後,張圭隨李太后到了偏殿,將鄭、黃二女與英國公府的關係說了。

    李太后扶額,疲憊道:「此事應與英國公府並無干係。」

    說著,便把她特地敲打英國公夫人與張溪母女之事說了。

    張圭了然,總算是放了心。

    「不過,自從下詔禮部選后以來,陛下倒是愈發恣意了。」張圭沉吟道,雖已過天命之年但依舊風采不輸的眉宇間,籠上一層陰霾。

    李太后點頭道:「陛下確實越來越有主意了。」

    「有主意是好事。」張圭道,「不過,就怕這主意太荒唐,甚至是被小人利用。」

    李太后聞言肅然道:「元輔說得有理!哀家這就徹查左右。」

    張圭點點頭,起身告辭:「外臣不便參與此事,先行告退。」

    頓了頓,又道:「陛下畢竟是天子,太后若要徹查,須得顧忌陛下顏面。」

    天子君臨天下,威儀怎可有失?

    李太后點點頭,道:「元輔放心,哀家自會謹慎從事。」

    張圭點點頭,躬身告退。

    ……

    相比起宮中皇帝的憋屈,黃宜安近日可謂是事事順心。

    張瀾去了五軍營,英國公夫人又因為明緗在五丈風那一鬧,近日沒再催著定親之事,她可算是能鬆一口氣了。

    而王氏最終勸服了黃偉,開脂粉鋪子一事總算是提上了日程。

    想著家裡人對京城風尚和開鋪子一事並不精通,黃宜安便特意邀請了張溪參謀。

    英國公夫人知道後,叮囑張溪道:「難得黃小姐咱們一家都滿意,你可得盡心些,幫著瀾哥兒順順利利地把媳婦娶進來!」

    「母親儘管放心,我保證比對自己的親事還上心!」張溪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惹得英國公夫人笑駡道:「你一沒出閣的姑娘,說這話害臊不?」

    說著話,將人趕了出去:「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

    張溪笑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去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2 05:46 PM

第047章 想種棉花

    張溪見了黃宜安,便把和英國公夫人的笑談告訴了她。

    黃宜安知道張溪是想勸她儘早應下這門親事,可她自己心還沒定下來呢,自然也不好應承什麼,故而只是一笑而過。

    卻也因此想起張溪的親事來。

    「張姐姐,先不說我,倒是你,如今已經及笄了,親事怎麼還不見定下來?」黃宜安笑問道。

    張溪的及笄禮在二月,那時她正在養病,兩人也無甚交情,自然沒有受邀前去觀禮。

    前世張溪嫁的是同樣出身將門的遼東總兵之子的李子楨,婚後夫妻應該也算和諧,從張溪婚後依舊像未出閣時一樣性情爽颯就能看出一二來。

    聽黃宜安問起自己的親事,張溪不由地面色緋紅,卻也並不忸怩,歎道:「你以為是你和瀾弟呀,第一次相看就這麼順利?母親為我安排了多少相看,可愣是沒有雙方都滿意的……」

    說到這個,張溪便不免有幾分惆悵。

    哪個少女不懷春?

    她也想找一個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夫婿,但是哪裡有那麼容易。

    黃宜安見張溪情緒不高,便轉了話題,笑道:「今日請張姐姐上門,是有事相求。」

    張溪便也收了心底的惆悵,爽快應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吧,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黃宜安便把她準備開脂粉鋪子的事情說了。

    「你家那兩間鋪子,位置如何?」張溪問。

    「位置有些偏僻,在城南井水巷口。」黃宜安道。

    張溪想了一會兒,道:「雖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那地兒也太偏僻了些。況且井水巷那一帶住的都是平民,日常用的胭脂香粉自然也都是尋常便宜的。

    「可我看你上回做的茉莉花露,便是比起大內禦制的也差不到哪兒去,想來你是想做精品、走高價了。只是這樣一來,那你家那兩間鋪子就不合適了。

    「井水巷那一帶的人買不起,而買得起的也大都不去那裡。」

    黃宜安也料著了這一點,又聽張溪如此說,便把她準備從私人定制做起,等有了名氣再招人、建工坊、駐店賣的計畫說了。

    張溪卻不大贊同,道:「對於那些貴人來說,買胭脂香粉可不僅是為了妝扮,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你做的花露固然極好,卻沒有什麼名氣。依我看來,此計未必行得通。」

    黃宜安一想也是,不免有些洩氣。

    張溪想了想,笑勸道:「不如把你家那兩間鋪子賣了,用賣鋪子的銀子再買一間地段繁華的鋪子,用來做脂粉生意,你看如何?」

    黃宜安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兩間鋪子雖然偏僻了些,但畢竟是祖業,她一個在父母看來還是半大孩子的人,怎麼能擅自做決定。

    張溪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正好我家在彩霞街有幾間鋪面,如今正空著呢,你買或是租都可以!彩霞街多是綢緞莊、脂粉鋪、銀樓之類的店鋪,在那裡開脂粉鋪子再合適不過了!」張溪極力遊說道。

    黃宜安哭笑不得。

    英國公府的鋪子,眼下她怎麼好去買或是租,那和變相討要「聘禮」又有何分別?

    「多謝張姐姐的好意。」黃宜安婉辭道,「不過,此事關係重大,還需父親首肯,且容後再論吧。張姐姐不如先跟我說一說,開脂粉鋪子可行否?」

    張溪見「拐人」計畫失敗,不免失望,又見黃宜安問,只得暫且按捺不提,應道:「當然可行了!尤其是你做的花露那麼好,如果能有像醉春林那樣的名氣,肯定會大受那些貴婦小姐們的追捧的!」

    醉春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鋪子,就坐落在彩霞街上,其香粉、胭脂等物,多有被定為皇宮貢品者,名噪一時。

    「那樣名聲在外的大鋪子,我怎敢相比?」黃宜安搖頭笑道,「實在不行,便在坊外賃間鋪子也行。」

    積慶坊人口繁密,且家資多在中等以上,若是能將脂粉生意在坊間做開也不錯。

    自家家底兒不厚,她也沒有想過一口氣就吃成個胖子。

    張溪見黃宜安主意堅定,只得歇了哄人接受自家鋪子的念頭,點頭道:「實在不行,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又笑道:「別人我不敢說,我肯定是信得過你的手藝的!等你鋪子開張了,我們家的胭脂香粉花露之類的,全都從你鋪子裡買!」

    黃宜安心下感動,笑道:「那我就先謝過張姐姐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京城妝容風尚的閒話,張溪看著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了。

    等回了英國公府,少不得去正房稟報清楚。

    英國公夫人得知黃宜安拒絕了英國公府在彩霞街的鋪子一事,又是遺憾,又是讚歎。

    「這恰恰說明黃小姐主意堅定、珍重自愛,不是那等貪慕名利之徒。」英國公夫人笑贊道,對於自己挑中的這個四兒媳婦是愈發滿意了,當即道,「等黃家的脂粉鋪子開張了,若是用得好了,非但咱們家,便是親朋好友那裡也要極力推薦。」

    鋪子生意紅火,黃家家財豐厚,黃家夫婦的顧慮也就越少,這門親事才能儘早定下來。

    張溪點頭應下。

    可不久之後,黃倫的一次來訪,改變了黃宜安開脂粉鋪子的念頭。

    六月底,黃倫一家進城來訪,照例帶著一車自家地裡種的糧食蔬果等物,還有幾隻收拾好的雞鴨並一大塊臘肉。

    正逢黃偉休沐,一大家子團圓歡聚,十分盡興。

    等吃罷飯,大家坐在小花廳裡喝茶閒話。

    黃倫躊躇道:「今日過來,是想請兄長幫忙拿個主意。」

    他雖然善於種地,別的方面卻不太行,遇到大事,一向是請兄長幫忙拿主意的。

    黃偉笑道:「何事?」

    屋子裡的其他人聞言,也都停下說笑,看了過來。

    「前幾日一個西北來的客商,說是高昌國盛產一種長絨棉,紡出來的棉線又長又密實,比咱們這兒的棉花好用。我想著,是不是跟去看看。若是有可能,就在關內買塊地,種棉花。」黃倫激動得雙眼放光。

    黃偉卻皺眉問道:「那個客商你可相熟?」

    黃倫搖搖頭,道:「先前並不認識。那日他的商隊恰好經過莊子,上門討口水喝,閒話間就提到了此事。對了,他還給我留了一包棉花,瞧著確實比常見的那些好。」

    說罷,看了戚氏一眼。

    戚氏便起身笑道:「大哥且稍等,我這就去把那棉花取來。」

    說罷,起身出去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2 05:47 PM

第048章 日常拐人

    黃偉見戚氏出去了,皺眉道:「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就單憑那一包棉花,你就信他了?」

    竟然還想要去西北買地種棉花,二弟莫不是瘋了不成?

    黃倫笑道:「雖是初次見面,然我觀那人言語誠懇,不像是在撒謊。更何況,他自己也往來高昌與大齊,販過十來年棉花了,對於個中行情肯定十分瞭解。既然他這麼說,那定然錯不了。」

    黃偉聽得直頭疼。

    自己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厚道了,有時候簡直讓人懷疑他腦子不夠用……

    正要再勸,見戚氏拿著一包物什進來,黃偉只得咽下了。

    在弟媳面前,他當然得顧著弟弟的臉面。

    戚氏把包袱放在桌上,解開後,露出雪一般潔白、雲一般宣軟的棉花來。

    「大哥請看。」黃倫指著棉花笑問道,「是不是比尋常的棉花好上許多?」

    黃偉湊近觀看,只見絮雲堆雪一般,潔白光亮,伸手一拉,棉絲纖長,果然十分之好。

    「不錯不錯。」黃偉點頭道,「我看比山東、松江的棉花還都要好些。」

    黃倫得了兄長的肯定,說得愈發起興了,道:「聽那客商說,是因為高昌土質特殊,又長年光照充足,所以特別適合棉花的生長!因此我想著西北邊境一帶,靠近高昌,土質相近、氣候相等,或許也適合種植這種長絨棉呢!」

    黃偉皺眉道:「你說的這些是不錯。但是你別忘了,高昌國內近年來動亂頻發,朝廷如今下令英國公緊守嘉峪關不出,就是嚴防受其戰火波及。

    「你這個時候要去西北種棉花,不是主動涉險嗎?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件事情,你要慎重考慮!」

    礙於戚氏和孩子們的面子,黃偉沒好直接說他絕不同意此事。

    戚氏聞言連忙附和道:「我也是這麼跟老爺說的,但是他脾氣拗,決定的事情執意要做到底,我這才勸他過來,想請大哥幫忙勸勸他的……」

    黃倫瞪了戚氏一眼。

    戚氏只得把滿腹的話都壓了下去。

    她一個婦道人家,所求不外乎是家人平安、衣食豐足。

    要錢還是要命,這根本就是無需抉擇的事情!

    「大哥,你別聽她胡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黃倫連忙勸說黃偉,道,「大哥也知道,我這輩子就喜歡跟土地打交道。如今知曉有這麼一樁事,不去試試,我總難甘心。」

    黃偉瞪了他一眼,教訓道:「弟妹乃秀才之女,自小也是讀書明理的,懂的不比你少。」

    他在弟妹和孩子們面前給二弟留面子,可不是為了讓二弟在媳婦面前耍威風的。

    看他在穗娘面前,從來都不說這些自大又傷感情的話!因此儘管兩個人成親多年,連孩子都大了,卻依舊如膠似漆的……

    黃倫嘿嘿笑了笑,只點頭不說話。

    他剛才也不是存心埋汰妻子,這不是話趕話麼。

    「況且那客商你也不瞭解,對方長年往來於高昌和大齊之間,萬一要是高昌國派來的細作呢?那你豈不是犯了裡通外國的不赦之罪?」黃偉半是擔憂半是嚇唬地說道。

    「不至於吧……」黃倫愕然,喃喃道,「若是細作,英國公能把人給放進來?」

    「英國公又不是神仙,能透過皮相,把每一個途經嘉峪關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黃偉瞪了他一眼。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黃倫極力辯爭。

    眼見著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黃宜安出言調停道:「爹和二叔不要爭執了。要不,我去問問張姐姐西北是個什麼情況,是否適合種植長絨棉,也省得二叔親自涉險,再白跑一趟了。」

    「真的?」黃倫喜出望外。

    黃宜安笑著點頭。

    黃倫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這次來,二叔也有這個打算的……」

    只是沒有想到,還沒等提出來,就先和大哥杠上了,兩人你來我往的,他倒差點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還好大侄女善解人意,主動提及此事!

    黃宜安笑道:「一家人,本來就該相互幫扶嘛!」

    「對對對!」黃倫一疊聲笑道,不住地誇讚,「喜姐兒說得對!」

    這麼一鬧,大家便都笑了起來。

    笑罷,黃宜安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若是此事可信,到時候二叔可要讓我也參一股。」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

    黃偉更是輕聲呵斥道:「胡鬧。你二叔不聽勸也就罷了,你一個小孩子也跟著瞎胡鬧。」

    「喜姐兒雖然年紀小,可不是瞎胡鬧!」黃倫連忙維護盟友,抬起下巴驕傲地道,「五丈風送來的那些銀子,難道大哥沒瞧見?我這個大侄女,可能幹著呢!」

    俸祿低微的黃偉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王氏便笑著打圓場:「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呢,你們兄弟倆倒是先吵上了,多不值當的!」

    戚氏也連忙笑道:「就是就是。多不值當的!」

    再加上黃梁和黃棟兩個在花廳裡跑來跑去地鬧個不停,這件事情便暫時掀過去了……

    等送走了黃倫一家,黃偉正色叮囑黃宜安:「你二叔這主意,我看是不行。你問歸問,可不許跟著他一起瞎胡鬧!」

    黃宜安笑吟吟地應道:「爹,我辦事,您放心!」

    心裡卻不以為然。

    ……

    黃宜安自覺此時不宜登門拜訪,便依舊寫了帖子,將張溪約了出來。

    兩人仍是在陶然居碰面。

    茶過一巡,黃宜安說明來意。

    張溪訝然道:「你二叔打算去西北種棉花?」

    黃宜安點點頭,將事情的原由說了,道:「所以我才特地來問你,對於西北那邊的情況是否瞭解,地方是否太平,又是否適合種植長絨棉。」

    張溪沉吟片刻,道:「從父親的來信看,關內還是比較太平的。只是西北地方糧食出產一向不多,當地的人種糧都吃不飽了,又怎麼會大面積種植棉花。

    「因此到底適不適合種棉花,且還是高昌高的長絨棉,我得寫信問過了父親才知道。」

    英國公雖然常年駐守西北邊境,但不是在軍營就是在巡邊,這些稼穡之事,一向是當地的官員負責的。

    黃宜安點點頭,笑道:「多謝張姐姐。」

    近來勞煩張溪頗多,她都不好意思了。

    「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張溪爽然笑道,「就算是沒有瀾弟,單憑咱們倆的交情,這點事兒算什麼!更何況……」

    張溪挑眉,衝黃宜安笑得意味深長。

    黃宜安哭笑不得,張溪還真是時時刻刻不忘記把她「拐」回家去做弟媳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2 05:48 PM

第049章 念舊專情

    從京城到嘉峪關,一路山水迢迢,往來一趟頗費時日。

    張溪回府後,將此事一稟明,英國公夫人便道:「你父親那裡要去信問,京城這邊你也可以先幫著打聽打聽。

    「陝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是你二嫂是遠房表姑,早先兩家沒什麼往來,等你二嫂嫁進來,兩家這才又序上了親戚。你可以請你二嫂幫忙問問。」

    章英作為一高官官,對於所轄之地的民政自然十分瞭解。章夫人或許因此而略知當地稼穡之事,也未可知。

    「多謝母親提點!」張溪歡喜道,「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英國公夫人笑道:「你是英國公府的嫡小姐,打小錦衣玉食、婢僕成群,又成日裡只想著舞刀弄劍的,針織女紅的尚且嫌麻煩,又何曾想過這些。

    「不過,往後這些事情你都得學起來了。省得將來嫁了人,糊裡糊塗的,反倒被底下的人糊弄!」

    說到最後,語氣已然嚴肅起來。

    張溪頭皮發麻,正想著打個哈哈混過去,就聽英國公夫人又道:「這樣吧,從明日起,你便跟著你大嫂,學著管家!」

    張溪連連告饒:「母親,您就饒了我吧。我去不是給大嫂添亂嗎?」

    誰知英國公夫人一聽,愈發堅定了,道:「正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去!你看看人家黃小姐,比你還小兩歲,就已經這般能幹、思計長遠了。你成日裡‘安妹妹’長、‘安妹妹’短的,怎麼半點都沒有見‘近朱者赤’?

    「此事,就這麼定下了!」

    知女莫若母,溪姐兒確實沉穩聰慧,可卻從來都不肯在這些事情上用心。在家時尚有父兄護著,等將來出嫁了,執掌一府中饋,再這麼懶散惰怠的,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虧呢!

    她寧願女兒在自家多吃些苦,也絕不願意她嫁去婆家再吃苦頭!

    張溪沒有料到自己幫人幫到最後,把自己給折進去了,十分無奈,卻又不得不從。

    母親一向慈愛隨和,但若一旦決定做什麼事,便是父親也阻止不了。從上次母親因五丈風之事對明緗嚴加管束,並且私下裡已經緊鑼密鼓地準備起明緗的婚事就可見一斑。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還能怎麼辦呢?

    老老實實地學唄!

    學好了,她才能繼續與安妹妹並駕齊驅嘛!

    「是,母親。」張溪說服了自己,乖順地應下。

    英國公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打明兒起,讓緗姐兒也和你一同去!」

    反正大兒媳婦帶一個也是帶,帶一雙也是帶。且這兩個孩子打小兒爭到大,由著她們暗中較勁兒,說不定學得更快。

    況且她近日在給明緗選夫婿,個個都家世頗好,明緗將來若是嫁到那樣的人家,單靠著英國公府的庇護是不夠的,首先得她自己能立起來。

    ……

    如此過了半月,已是七月流火,天氣漸漸轉涼。

    五丈風已經籌備起紙鳶秋榜之事,黃宜安也不得閒。再加之心裡想著種棉花一事,開脂粉鋪子的事便暫時擱置了。

    這日,黃宜安剛到五丈風,便見劉季如驟逢救星一般迎了上來,口中歡喜道:「黃小姐您可算是來了。」

    「出了什麼事?」黃宜安愕然不解地問道。

    「這裡不方便,還請黃小姐到後堂一敘。」劉季伸手做請。

    黃宜安環視一周,見店裡滿是前來選購紙鳶的客人,確實不便說話,便點點頭,邁步去了後院。

    劉季連忙喊了劉秀,兄妹倆一併去了後堂。

    雙方剛分賓主坐定,未等茶過一巡,劉季便迫不及待地道明緣由:「宮中方才派人來傳旨,說是兩宮太后有詔,讓五丈風進貢紙鳶,以作貴主們重陽節之用。我正要派人去請黃小姐呢,可巧您就來了。」

    黃宜安不解,問道:「這些原本不就有舊例嗎?劉少東緣何如此忙亂?」

    春風徐來、秋高氣爽,本就是放紙鳶的好天兒,宮裡一向會在這兩季採購紙鳶的。五丈風作為老牌進貢的紙鳶店鋪,原不該如此忙亂失措才對。

    「舊例是舊例,可如今不是不同了麼。」劉季笑著解釋道。

    黃宜安看劉季一臉的高興自得,驀地想起為李太后獻壽的那組「海晏河清」紙鳶,以及皇帝御筆親題的「天下第一紙鳶」來,恍然大悟。

    以五丈風如今的聲譽,若是進貢的紙鳶不能力壓同行,不免有些跌份兒。

    「那不知劉少東今年,有何打算?」黃宜安笑問道。

    劉季笑應道:「往年都是紮些應景的紙鳶入宮,諸如鶴舞青松、喜鵲登枝、天下太平之類的。今年我還沒有想好,所以特地請黃小姐來參詳。」

    黃宜安失笑,劉季這是把她當成紙鳶小寶庫了不成,以為她每每都能出人意表呢!

    「我倒是有個想法,只是不知劉少東是否可意。」黃宜安笑道。

    「願聞其詳。」劉季連忙笑應道,傾耳恭聽。

    「就照往年的式樣做吧。」黃宜安笑道。

    劉季一愣,顯然沒有料到這就是黃宜安想的主意。

    好半晌,劉季才回過神來,勉強笑道:「黃小姐莫不是在同我開玩笑?」

    黃宜安正色道:「如此大事,我怎敢玩笑了之?」

    於兩宮太后來說,這不過就是個消遣;於五丈風來說,卻是前途攸關。

    當然了,於她自己來說,此事也十分重要。畢竟五丈風若是倒了,她還上哪兒找這麼大方的東家呢!

    見黃宜安不是說笑,劉季頓時收斂了笑容,沉吟半晌,問道:「不知這其中有何奧妙。」

    聽劉季這麼問,黃宜安不禁唇角微揚。

    看來自從「海晏河清」紙鳶在李太后壽辰上大放異彩之後,劉季便對她十分信服了。在這種情況下,劉季首先想到的是她話裡的深意,而不是質疑她的能力。

    這種被人信服的成就感,讓黃宜安心情十分美妙。

    前世今生,愛她護她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如此純粹地信服她的能力的人,卻並沒有。親人好友願意信服她,大多不是因為她有多麼地優秀,而是因為他們很愛她,所以願意信任她、遷就她。

    「劉少東當知當今陛下是何等樣人。自律克己、勤政不怠,這樣的人,並不會喜歡太花哨的東西。」黃宜安笑道。

    前世皇帝專寵鄭氏一人,哪怕後來鄭氏容顏漸老、青春不在,也不見皇帝寵倖那些新入宮的二八少女,可見是個念舊專情的。這樣的人,不但不會貪圖一時的新鮮,反而會討厭那些花裡胡哨、層出不窮的東西。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2 05:49 PM

第050章 體察人心

    「上次為慈聖皇太后賀壽,‘海晏河清’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不僅是因為它足夠特別,更是因為那也是陛下和太后的祈願。」黃宜安解釋道,「因此我覺得,重陽節入宮的紙鳶,還是應扣緊‘應景’二字,多多在紙鳶的紮制上下功夫。」

    見劉季似有所悟,黃宜安又接著說道:「爭奇鬥豔,是在下者踩壓對手、媚上逢迎才用的手段,天然就落了下乘;沉著淡靜,才是勝利者該有的風姿。」

    就像後宮裡的那些妃嬪,每天都費盡心思地妝扮自己,只是為了能有幸得到皇帝的一絲寵愛。自以為妍麗無雙,可是一旦對上鄭氏這個聖寵不衰的皇貴妃,難免自取其辱。

    至於李太后,性情本就嚴肅周謹,更不喜歡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而陳太后一向安居慈慶宮,鋒芒不露、隨遇而安,哪有閒心去管紙鳶是何樣式。

    只是這些話,她不好跟劉季說明,因此只能拿皇帝來說事。

    劉季沉思半晌,驀地抬頭道:「好!那就聽黃小姐的!」

    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慷慨。

    惹得黃宜安是哭笑不得。

    「如此,還要請黃小姐多多指點鋪子裡的師傅們,爭取這回在紙鳶品質上遠遠地拋下對手!」劉季雄心勃勃。

    黃宜安點頭笑應。

    幾十年後紙鳶紮制的手藝,自然非如今可比。

    五丈風,這回又要出風頭嘍。

    ……

    乾清宮裡,祁鈺想到李太后和陳太后昨日說起今年重陽節,宮中貴主兒的紙鳶全部都由五丈風入貢的事,不由地心思一恍,手中的書便化作模糊一片,半個字也看不清楚了。

    能想出「海晏河清」紙鳶的人,這次入貢,又會想出些什麼新花樣呢?

    心底不由地期盼重陽節早日到來。

    ……

    黃宜安在五丈風忙個不停。

    張溪也被府裡那一團事兒累得不輕。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打理一府中饋是這麼瑣碎且繁重的一件事情。

    明緗比張溪還慘。

    她本就性情敏感柔弱,近年來更是把心思都用在籠絡張池、奉承英國公夫人上,整理自己那幾間鋪子的帳目還行,要打理一府中饋,顯然是能力不足。

    因此張溪只是累,明緗卻是頭疼。

    世子夫人日常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哪裡有功夫細細地教導她們,因此只是她們倆帶在身邊,看她接人待物、處理事務,有空了才點撥幾句,各人能學多少,全憑本事。

    恰逢中秋節將至,世子夫人正在準備送給各家的節禮單子。想到人情往來是世家主母必修的功課,世子夫人便把禮單分成兩份,分別交給張溪和明緗處理。

    「你們按照舊例擬定禮單即可,等擬好了,我再酌情添減。」世子夫人笑道,「今年有兩位妹妹幫忙,我可算是能輕鬆過回中秋節了!」

    張溪苦著臉應了。

    明緗卻偷偷地瞄了張溪分到的那組禮單一眼,暗自揣測世子夫人會不會看人下菜碟兒,分給張溪的都是與英國公府過從甚密的權貴世家,而分給她的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旁支遠親或者小門小戶的。

    世子夫人多年歷練出來的,明緗的這點小心思根本就瞞不過她,見狀不由地暗自歎息。

    好歹母親趕緊給明緗定下親事,等及笄後便發嫁吧。

    這要是晚了,萬一明緗真的與張池生出點什麼事兒來,想到要和這麼一個心思多的人做妯娌,她就忍不住頭疼。

    ……

    在家裡跟著世子夫人學習理家半月餘,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張溪立刻約了黃宜安到陶然居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卯時作、亥時息,都還覺得時間不夠用。」張溪毫無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長吐一口氣,整個人軟綿綿地癱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你說一個家裡,每天怎麼會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呢?尤其是各家的人情往來,簡直都把人煩死。」

    黃宜安給張溪續了杯茶,笑道:「以張姐姐的能力,這點事算什麼?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

    張溪謝了黃宜安,又呷了口茶,坐直身體,自得道:「你這話倒是不假。我累是累了些,卻不曾出過什麼差錯。緗妹妹可就慘了……」

    說著,傾身越過桌子,湊到黃宜安耳邊,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東跨院的燈幾乎徹夜長明,可見緗妹妹比我還辛苦些!」

    自得中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黃宜安看了不覺好笑。

    最初張溪雖然親近她,卻還謹記英國公府嫡小姐的儀范,颯爽英姿又端靜沉敏,縱然心裡對明緗有再多的不滿,卻從不表露出來,且還在人前多有維護。

    如今在她面前,張溪倒是愈發不顧權門貴女的儀範了,甚至連那點兒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都不遮掩了。

    這樣很好!

    前世張溪護過她,今生換她來寵著張溪。

    由著張溪倒完苦水,黃宜安才溫言安慰她道:「既然是有舊例可循,那就照章行事好了。我倒是覺得,世子夫人此舉不是為了考驗你們,而是想借此機會讓你們熟悉英國公府的人情往來。」

    畢竟這些關係若是處理得當,等將來張溪和明緗出嫁了,也會成為她們自己的交際往來,這對於她們在婆家站穩腳跟,以及繼續以前的生活圈子,都十分有用。

    「安妹妹果然聰敏!」張溪豎起大拇指,長舒一口氣,道,「聽你這麼一說,我頓時覺得輕鬆多了。」

    畢竟她打小由母親親自教養,不說對所有的人情往來都爛熟於心,至少經常往來的那些人家她都記得一清二楚。通過整理禮單,明確與各家的親疏遠近,並不是什麼難事。

    黃宜安抿唇一笑,道:「我不過是體察世子夫人作為長嫂的一片回護之心罷了,如此當得張姐姐這般誇讚?」

    張溪卻不以為然,道:「能準確體察人心,可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譬如上次慈聖皇太后壽辰,若不是你體察太后一片為母之心,想出‘海晏河清’的主意來,五丈風如何能一躍成為大齊如今最頂尖的紙鳶鋪子?」

    黃宜安捧杯,含笑不語。

    在巍巍深宮中,不會體察人心,可是活不長久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5:44 PM

第051章 心有大義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閒話,張溪看著天色不早了,起身依依不捨地辭別道:「大嫂叮囑要在十五之前把禮單整理出來,我不能在外面多耽擱。萬一把事情辦砸了,甚而是落在了緗姐兒之後,不消大嫂說,我自己也能憋屈死!」

    黃宜安含笑點頭,一臉的包容。

    誰能想得到,平日裡瞧著端莊從容的張溪,私下裡竟然如此爭強好勝,一對上明緗就跟小老虎似的亮出爪牙,鬥志昂揚。

    「哦,對了。」臨別之際,張溪一拍腦門兒,笑道,「你看看我這忙得,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你之前讓我打聽的事情,眼下有了些眉目了。」

    黃宜安驀地收住腳步,一臉熱切地問道:「真的嗎?怎麼說?」

    張溪點頭道:「我二嫂的表姑,是如今的陝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前幾日她來府裡看望恒哥兒,我便趁機跟她打聽了幾句。

    「章夫人說西北地方確實有種植棉花的,不過不多,畢竟大家總得先填飽肚子。而棉花的具體產量如何,又是否是高昌國出產的那種長絨棉,章夫人卻並不清楚。

    「不過章夫人當即便寫了一封信給章大人,使人寄送給章大人,請章大人幫忙打聽此事。章大人是一方大員,主理民政,想來對此比父親要清楚得多。

    「你且耐心等待,等章大人和父親回信了,我立刻就告訴你!」

    「多謝張姐姐!」黃宜安十分感激,拉著張溪的手謝了又謝。

    張溪爽然笑道:「小事一樁,哪值得你謝來謝去的!」

    又好奇地問道:「對了,此事本是幫你二叔打聽的,怎麼我瞧著倒是像你自己要去西北種棉花似的?」

    這般熱切。

    黃宜安倒也不瞞著張溪,笑道:「若是西北果真適合種植長絨棉,我倒是真的打算參一股呢!」

    張溪一聽,十分驚訝,也不忙著走了,又重新坐下,問:「為什麼?你之前不是打算開脂粉鋪子嗎?」

    姑娘家的調些脂兒粉兒的還算正常,可跑到西北種棉花算是怎麼回事?

    蘭心見狀,立刻上前重新看茶。

    黃宜安頷首謝過蘭心,也重新坐了下來,笑道:「若是能種棉花,我想暫時就不開脂粉鋪子?」

    「為何?」張溪大惑不解。

    黃宜安笑道:「我見過高昌國的長絨棉,比咱們這兒棉花朵兒大、色白、抽絲長,若是能引進種植,定然獲利不菲。

    「況且,人生在世,衣食二字。近幾年冬日漸長、氣溫愈低,天寒雪重,年年都有房屋被大雪壓塌的禍事發生。多種些棉花,便能多幾個少受凍。」

    而且這種嚴寒,在未來只會越來越嚴重。

    前世,哪怕是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平民,冬日都多有凍死凍傷者,更別提是那些生活在偏遠地區的窮苦百姓,甚或是流落街頭的乞兒了。

    為此朝廷幾乎每年冬天都要撥款賑災不說,而且還多有有銀子沒處花的時候。

    這其中不乏有奸商囤積居奇,或是貪官污吏克扣賑災款項。

    然而說到底,還是國庫中棉花積蓄不足。

    否則,直接撥物,豈不比撥銀子更便利?

    張溪一臉驚奇地看著黃宜安,贊佩道:「沒想到安妹妹不僅心靈手巧,還心系百姓,有如此大義!佩服!佩服!」

    黃宜安笑道:「張姐姐就別打趣我了,我不過是想要在衣食豐足的同時,伸手幫一下別人罷了。」

    「這已經很難得了!」張溪正色道,「這世上有許多只求個人私利、不顧他人死活的人,安妹妹能夠以己度人、施以援手,本就當得起這些誇讚。」

    說罷,神色一肅,道:「況且,安妹妹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我家自先祖隨聖駕出征,為護駕而命喪土木堡起,便世代駐守西北,誓不讓瓦剌踏進大齊一步!

    「西北不比京城,氣候苦寒,冬日朔風凜冽、寒氣侵甲,營中每年都要上表請奏軍需,可總是難以全足。

    「父親和幾位兄長都曾經說過,大雪齊膝時,不少兵卒破衣爛絮裹身,沉重寒涼的鐵甲一罩,便拿起長矛,趟雪巡邊去了。每年軍中都有凍死者,凍傷者更是不忍計數。

    「若是西北地方真的能夠推廣種植長絨棉的話,軍中就地取材,將士們冬天就能不受凍戍邊了!這可是大功德!」

    說到此處,張溪神色鄭重起來。

    原本她還只當是幫安妹妹一個忙而已,雖然熱心盡力,卻並沒有多麼看重。如今卻覺得此事關係重大,非力行速辦不可。

    「安妹妹你且耐心等著,我這幾日和那些西北官員的家眷們打聽打聽,儘早落實此事!」張溪鄭重其事地說道。

    黃宜安重重地點點頭,笑容明媚。

    當初她決定暫時歇了胭脂鋪子,而一心打聽西北種棉花之事,本就有這層考慮在。

    前世邊境雖然沒有大禍,卻也小戰不斷。她為此也多次捐資捐物,杯水車薪且不說,有些銀錢珠寶還不能及時換成邊疆將士所需的糧草、棉衣等物資。

    若是西北能夠種植長絨棉,也能就近解決軍需了。

    ……

    張溪回府之後,將此事向英國公夫人稟明。

    英國公夫人聽了,十分贊許,道:「難得你們兩個姑娘家,有這般心胸遠見!這件事情,我親自幫你們打聽清楚!」

    「多謝母親!」張溪十分驚喜,抱著英國公夫人的胳膊撒嬌道。

    英國公夫人笑歎道:「你都知道代父兄心疼手下的將士,難道我反而不懂這些嗎?」

    想到丈夫、兒子身上的那些傷,吃過的那些苦,英國公夫人也愈發憐惜那些衝鋒陷陣、舍己為國的戍邊將士了。

    「等你們父親回來,知道我們溪姐兒這般心懷大義、關心士卒,定會十分快慰!」英國公夫人摸了摸張溪的螺髻,欣慰地笑道。

    以武起家的英國公府,歷代英國公都十分愛惜士卒,上下一心、盡心用命,那些將士對於他們來說,不僅僅是部下,更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張溪點點頭,眼圈微紅,喃喃道:「也不知道父親和二哥,這回究竟能不能回京過年……」

    英國公夫人也歎了口氣,將張溪攬在懷裡,愛憐地摸了摸她的烏髮。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丈夫和兒子能不能回京過年,得看邊境是否安穩,也得看朝廷的意思。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5:46 PM

第052章 不肯服輸

    明緗得知張溪竟然出府往陶然居喝茶去了,十分驚訝,隨後便是一陣著急忙亂。

    「你趕緊去打聽打聽,表姐的禮單是不是都已經整理好了。」明緗看了那疊剛整理了一半的禮單,不由地心浮氣躁,乾脆擱筆,吩咐蘭芳道。

    蘭芳不敢違拗,屈膝應諾。

    自打上次從五丈風回來,夫人嚴加管束之後,表小姐的脾氣便愈發難以琢磨了,她可不敢再多嘴相勸。

    「等等!」

    蘭芳剛走到門口,又被明緗喚住了,便立住回身,垂手等候吩咐。

    「你看能不能打聽得到,表姐分到的禮單都有哪些人家。」明緗神色明暗不定,低聲吩咐道。

    事後她也曾撒嬌似的問過大表嫂,可惜大表嫂打了個哈哈敷衍了過去。越是如此,她越覺得這禮單分配有問題。

    蘭芳不敢有疑,領命退了出去。

    出了東跨院,蘭芳不由地長吐一口氣,打算先去正房找儲媽媽討個主意。

    表小姐吩咐的這兩件事情,頭一件事情還可打聽,後一件卻難免有懷疑世子夫人待人不均、處事不公之嫌,她縱然不敢勸說,卻也不敢就此奉命。

    誰知事不湊巧,儲媽媽恰被英國公夫人差遣出府辦事去了,蘭芳只得怏怏不願地往青蘅院行去。

    到了院門口,守門的小丫鬟青枝笑嘻嘻招呼道:「蘭芳姐姐,您怎麼來了?」

    蘭芳頷首微笑,明知故問:「小姐在院子裡嗎?」

    小丫鬟搖搖頭,笑應道:「不在,小姐早前出府去了。」

    蘭芳笑道:「是表小姐差我來向小姐傳句話,既是小姐尚未回來,那我便進去等著吧!」

    小丫鬟剛要拒絕,蘭芳卻已經自顧自地跨進了院子。

    小丫鬟想著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往常蘭芳也時常奉命來送東西、傳話什麼的,遂也作罷。

    蘭芳一路神色如常地穿過中庭,到了簷下。

    有做灑掃的丫鬟婆子見了她,都恭聲問好。

    畢竟府裡上下都知道,表小姐雖然姓明,卻深受夫人寵愛,與嫡小姐並無任何分別。蘭芳作為表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表小姐著我來給小姐傳個話。」蘭芳笑著對打簾子小丫鬟青桔說道,「既是小姐這時不在府中,那我便進去等著吧。」

    青桔覺得有些不合情理。

    小姐不在,下人焉能隨意入房?

    便笑著對蘭芳說道:「難得姐姐來一回,不如到我房裡去喝茶?」

    蘭芳求之不得,遂笑著點頭應下。

    反正她即便是僥倖進去了,也不敢私自翻看小姐的東西。與其進了屋卻沒辦成事,倒不如藉口被攔在了門外,等到了表小姐面前,也好敷衍。

    青桔見蘭芳答應得爽快,便也不曾生疑。

    將蘭芳請進自己房內,青桔便連忙泡茶抓瓜子招待。

    茶是陳茶,口味發澀;瓜子還算是香脆可口。

    到底是才挑上來的小丫鬟,能有什麼好東西。

    蘭芳抿了口茶,便擱下了,抓了把瓜子在手裡,一邊嗑,一邊和青桔閒話。

    等說得投機了,蘭芳便狀似無意地歎道:「自打表小姐接了中秋禮單一事,便日忙夜忙,我們這些個近身伺候的,也是一宿一宿地陪著熬著。」

    青桔笑勸道:「小姐們忙碌,咱們做下人總不能閑坐著。」

    蘭芳聽這話頭,便知張溪近日也在忙著此事,遂笑著點頭道:「還是你說的有理。」

    青桔不好意思地笑了。

    蘭芳見狀,便順勢問道:「對了,小姐的禮單都整理好了嗎?」

    青桔不疑有他,笑道:「這些都是蘭心姐姐在伺候的,咱們也不清楚。」

    蘭芳沒問到答案,不免有些失望,卻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雖然伺候著表小姐,卻是英國公府的婢僕,幫著表小姐刺探小姐的「軍情」,總是不對的。

    要她說,這樣的小事表姐妹之間原本可以直接詢問的,何必要弄得如此鬼鬼祟祟的?

    蘭芳把手裡的瓜子嗑完,拍拍手上的灰,預備起身告辭。

    大不了沒完成任務被表小姐責駡一頓唄!反正也不是頭一遭了。

    蘭芳這廂剛站起來預備走,就聽見外頭一陣人語歡笑。

    聽得其中有蘭心的聲音,蘭芳頓時心裡「咯噔」一下,連忙站了起來,準備好說辭,同青桔一同出了屋子。

    兩人正好在庭中與蘭心相遇。

    「你怎麼來了?」蘭心一愣,旋即笑著招呼道,心裡卻立即豎起戒備。

    蘭芳笑道:「表小姐著我來傳話,說是近日府中早桂綻放,是否要舉辦個花會,邀請諸家小姐來府賞花小聚?」

    說罷,朝後張望了一番,不見張溪的身影,暗暗鬆了一口氣,面上卻仍舊含笑問道:「你不是陪小姐一同出的嗎?怎麼不見小姐?」

    蘭心笑應道:「小姐去正房了。」

    出必告,返必面。這是應有的禮節與孝心。

    說罷,蘭心又笑道:「這些事情,找個小丫鬟跑腿兒就行了,倒勞動你親自跑這一遭。豈不是大材小用?」

    打趣的話語,暗含試探。

    蘭芳笑笑,敷衍過去:「什麼大材小用?咱們做下人的,還不是主人怎麼吩咐,就怎麼辦差!

    「難不成,小姐吩咐你傳話,你還能自恃大丫鬟的身份,不去不成?」蘭芳把話又踢給了蘭心。

    她雖然是英國公府的世僕,但如今伺候的卻是表小姐,主人失了顏面,自己臉上又能有什麼好看?

    再說了,她和蘭心拿著一樣的月例,沒道理要受了對方調侃,卻還得忍氣吞聲。

    蘭心無意與蘭芳計較長短,遂笑笑把這個話題給敷衍了過去,道:「此事我會稟報小姐的。」

    蘭芳也無意多留,便笑辭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覆命了。」

    蘭心笑道:「我送你。」

    說著,親自將蘭芳送出了青蘅院。

    晚間,張溪回了院子,蘭心將事情稟明。

    張溪笑道:「這個時候,她還有閒心舉辦什麼花會?」

    說罷,嘖嘖搖頭。

    看母親那架勢,在重陽節之前,她們都別想著宴飲遊樂了,乖乖跟著大嫂學習管家吧!

    蘭心遲疑道:「奴婢看蘭芳那形容,只怕此話只是個藉口……」

    張溪一愣,旋即目光沉沉地問道:「你都查問到了什麼?」

    蘭心既然有此一言,想必提前已經問過院裡的人了。

    果然,蘭心將蘭芳進院後的一言一行都說了,末了,道:「青桔說蘭芳提了幾次中秋節禮單的事情。」

    張溪聞言一愣,旋即笑歎道:「安妹妹說我不肯服輸,看來緗妹妹比起我來也不遑多讓啊!」

    兩人從小爭到大,誰都不肯先退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5:47 PM

第053章 將計就計

    「還有呢?」張溪問道。

    蘭心搖搖頭,回道:「別的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只是打聽了小姐的禮單。」

    張溪笑笑,沒說話。

    提禮單,可不僅僅是不服輸,只怕還想借機刺探她分到的禮單都是哪些人家。從大嫂那裡沒有問出來,便準備趁她不在偷偷查看了嗎?

    真是小家子做派!

    難道明緗親自來問,她會瞞著不說嗎?

    總是埋怨別人對她不真心,卻不曾想過她是否真心對待過別人!

    見張溪面露譏誚,蘭心念著過往的交情,替蘭芳轉圜道:「小姐,蘭芳雖然奉命來打聽了禮單,卻只是提了幾句,並未……」

    張溪笑笑,截斷她的話,道:「你們幾個都是母親親自調教出來的,我難道還不放心嗎?」

    日久見人心,蘭芳是為虎作倀,還是不得已而為之,她還是分得清楚的。

    蘭心鬆了一口氣,連忙笑道:「小姐明鑒!」

    張溪睨了她一眼,笑道:「少來這套!你要真是感激你家小姐我,就趕緊地幫忙把剩下的這一點禮單全都整理完!」

    明緗的主意不錯,是該開個賞桂花會了!

    一來練手,二來嘛,看明緗一面忙花會、一面忙禮單,手忙腳亂、焦頭爛額的,也是件不錯的消遣嘛!

    蘭心不知自家小姐的打算,連忙屈膝笑應,投入到繁忙的差事中去了。

    ……

    蘭芳回到東跨院,少不得被明緗責駡一遭辦事不利。

    ……

    第二天,張溪趁著早膳大家都在,笑道:「如今府中的早桂都開花兒了,翠葉堆疊、金蕊點綴,更兼香氣馥鬱,倒是難得的景致。

    「昨日緗妹妹著人來傳話,說是想舉辦個賞桂花會,我覺得挺好的。一來有美景當前,不可辜負;二來就當是給我和緗妹妹練手了,順便檢查一下近來學習的成效。」

    說著,朝一臉愕然的明緗擠擠眼睛,笑問道:「緗妹妹,你說是不是?」

    眾人便都看向明緗。

    明緗陡然間想起昨日蘭芳回來覆命時,似乎提到過拿舉辦賞桂花會做藉口去的青蘅院,不由地心中大怒,卻礙於眾人都在,不得不笑著圓謊:「表姐說得極是。」

    英國公夫人不知這倆表姐妹鬥法,見狀十分欣慰,笑道:「既是如此,那這件事情便全都交給你們姐妹操辦吧!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去問你們大嫂。」

    迎春會雖然名義上是溪姐兒舉辦的,實則是大兒媳婦一手操辦的。如今既然兩個孩子都願意學著擔事,她自然是全力支持。

    世子夫人亦含笑道:「若是需要對牌,膳後就去我那裡領。府裡的人、物盡皆由你們自由調配。」

    「多謝母親!多謝大嫂!」張溪歡喜道,「正好昨日我熬夜把中秋節的禮單都整理好了,近日可以全心操辦賞桂花會了!」

    明緗聞言大吃一驚,驀地轉頭直盯著張溪,難掩震驚。

    張溪衝她揚揚眉。

    在外人看來,這是兩姐妹心願達成的「無聲慶祝」,可明緗卻明白,那是得意與挑釁!

    明緗暗自咬牙,一雙手緊緊地捏住湯匙,指尖泛白。

    等回了東跨院,蘭芳自然又被明緗好一通責駡。

    然而事情已經定下,再怎麼責駡蘭芳又有什麼用處呢?

    事到如今,一直焦躁忙亂的明緗反而沉下心來,思索片刻,吩咐蘭芳:「你去請儲媽媽過來。」

    不管怎麼說,先把眼前這禮單做完再說。

    儲媽媽侍奉英國公夫人掌家多年,遵照舊例擬寫禮單而已,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讓明緗沒有想到的是,儲媽媽得知她的請求後,竟然拒絕了。

    「為什麼?」明緗滿臉的受傷與不可置信。

    她以為儲媽媽是最忠心愛護她的人,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的求助竟然會被拒絕。

    儲媽媽歎息一聲,柔聲道:「小姐,難得世子夫人願意細心教導,您千萬要認真以對才是。您以為世子夫人讓你們擬寫中秋節的禮單,只是考驗,甚或是圖她自己輕鬆嗎?」

    「難道不是嗎?」明緗反問道。

    儲媽媽搖搖頭,仔細地教導道:「從禮單上,就可以看出英國公府與各家的親疏遠近,世子夫人這是提前把英國公府的人情往來交給你們,替你們將來鋪路呢!

    「這些關係若是經營得好,即便是將來出嫁了,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若能在京城的貴眷圈子站穩了腳跟,一輩子都受用不盡,更何懼婆家的拿捏?」

    「婆家?」明緗登時緊張起來,雙手死死地抓儲媽媽的胳膊,直盯著她問答,「媽媽這是何意?」

    難道姨母打算把她嫁出府去嗎?

    那她和三表哥……

    儲媽媽自知失言,連忙笑著補救道:「奴婢就是這麼隨口一說。夫人最近給溪小姐安排了許多相看,您也見到了。想來溪小姐的婚事很快就會定下來了。夫人可不得提早做打算嗎?」

    明緗卻沒有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張池就是她的執念,得不到,執念就永遠都不會消散。

    「媽媽跟我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姨母打算把我嫁出去了?」明緗抓著儲媽媽不放,惶急不安地追問道。

    儲媽媽被明緗抓得胳膊生疼,卻更心疼她的委屈無助,遂只得強忍了痛,慈愛地細細開解道:「您還沒有及笄呢,夫人連相看都不曾安排,您怎麼會這麼想?」

    軟語寬慰了許久,才算是暫時安撫下了明緗。

    儲媽媽暗暗鬆了一口氣,可看著明緗那副惶急無措的模樣,心又揪了起來。

    夫人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看得出來,從上次表小姐大鬧五丈風之後,夫人就開始考慮表小姐的婚事了。聽說世子夫人已經暗中擇了幾戶人家,就等著合適的時機,安排表小姐相看呢。

    要她說,夫人已經寵了表小姐十多年了,為什麼就不能繼續寵著表小姐一輩子呢?那可是二小姐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最終,儲媽媽還是沒有拗過明緗,幫她整理了中秋節的禮單。

    就當是手把手地教導表小姐,熟知各家的關係了。

    儲媽媽暗歎一聲,自己勸慰自己。

    ……

    過了幾日,張溪見明緗眉宇間一日鬆快過一日,操辦起賞桂花會也愈發地有主意了,不免奇怪,便著蘭心私下打聽了一番。

    得知原來是儲媽媽暗中相助,不免歎息。

    儲媽媽和母親一樣,把對姨母的一腔追念,全都化為對明緗的憐惜與縱容。

    這樣下去,也不知是愛明緗,還是害明緗。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5:49 PM

第054章 長姐如母

    黃倫近日要和相熟的糧商商量生意上的事,為了方便,便把莊上的事務都託付給莊頭,自己攜妻兒進城,住進分給他的那座一進宅院裡。

    黃宜安接到賞桂花會的帖子時,黃宜寧正好來家中做客。

    「英國公府果然不同尋常,七月間就有桂花綻放了!」黃宜寧一臉嚮往,捧臉道,「聽說她們家還有早蓮呢,真想去瞧一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等送走了黃宜寧,黃宜安便把她的話跟王氏說了。

    王氏沉吟半晌,道:「按理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如今和張小姐關係極好,帶寧姐兒出去見見世面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只是,英國公府門頭太高,寧姐兒這孩子又是鄉野間長大的,性子自由爛漫,只怕去了會闖禍……」

    黃宜安想了想,笑道:「寧姐兒若是真的想去,還得先問過二叔和二嬸。」

    黃宜寧上有雙親,她們總不能越過黃倫和戚氏,擅自替她做決定。

    王氏一想也是,遂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全!」

    等到第二天黃倫一家過來,王氏便將此事說了。

    黃倫和戚氏聞言自是驚喜不已。

    「咱們小門小戶的,若是寧姐兒能到英國公府走一趟,將來婆家也好找些。」戚氏歡喜道。

    自家老爺是沒有指望了,兒子又還小,在郊外農莊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婆家?若是能借著英國公府的光,給寧姐兒說一門好親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黃宜安雖然覺得戚氏說得有理,卻不大認可。

    門當戶對、志趣相投,可比攀高枝重要得多了。

    「那我先問問寧姐兒吧。」黃宜安笑道。

    「那是自然!」戚氏笑道,「多謝喜姐兒了。」

    「都是一家人,二嬸不必客氣。」黃宜安笑道。

    說罷,便起身退了出去。

    庭院裡,黃宜寧正拿著一隻裝蛐蛐的籠子逗黃梁和黃棟。兄弟兩個追在黃宜寧身後,繞著那株碧梧樹轉來轉去,就是追不上,急得大呼小叫。

    黃宜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難得起了玩性,攏手做喇叭狀,提醒黃棟:「棟哥兒,別追著梁哥兒身後跑,換一頭,你們兩邊兒堵寧姐兒!」

    黃棟素來聽黃宜安的話,聞言立刻調轉了方向,和黃梁兩頭包抄黃宜寧。

    黃宜寧邊跑邊叫屈:「大姐,你耍賴,三個人擠兌我一個!」

    黃宜安哈哈大笑。

    最終,黃宜寧被黃梁和黃棟兩頭圍堵,一把抱住。

    「成成成,都快鬆開,我這就把蛐蛐給你們!」黃宜寧氣喘吁吁,高舉著蛐蛐籠子趕人。

    黃梁和黃棟一聽,立刻鬆開黃宜寧,蹦起來伸手去夠蛐蛐籠子,叫嚷道:「給我!快給我!」

    「噯~夠不到!夠不到!就是夠不到!」黃宜寧將蛐蛐籠子在空中晃了幾圈,得意洋洋地叉腰大笑。

    急得黃梁和黃棟上躥下跳、嗷嗷直叫。

    「行了,寧姐兒,快別逗他們了,瞧把這倆兒急得。」黃宜安笑著當和事佬。

    「好好好!今兒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就讓你們這一回!」黃宜寧放下胳膊,將蛐蛐籠子往前一遞,笑道,「呶,給你們!」

    黃梁和黃棟一把搶過蛐蛐籠子,歡歡喜喜地廊下拿草葉逗耍去了。

    「小皮猴子!」黃宜寧衝兩人的背影笑道,拍了拍裙衫,轉身上了臺階。

    「瞧你這滿頭的汗。」黃宜安笑道,說著拿了帕子給黃宜寧擦汗。

    黃宜寧微微傾身探頭,由著黃宜安幫她擦汗,笑嘻嘻地說道:「大姐就跟我娘一樣。」

    「又說渾話。」黃宜安笑道,手下微微用力。

    「哎喲喲,疼~」黃宜寧誇張地呼痛,待擦乾了額上的汗,抓住黃宜安的手晃來晃去,笑嘻嘻地說道,「我說的是實話嘛!長姐如母,大姐一向照顧我們,十分周到細心的。」

    大姐一向沉穩妥帖,自從迎春會上受傷痊癒後,愈發地像個大人了。

    黃宜安笑笑,拉著黃宜寧的手,姊妹兩個在碧梧樹下的石墩上坐下。

    「寧姐兒昨日說想去英國公府看早桂,可是真的?」黃宜安笑問道。

    「是真的呀!」黃宜寧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回道,「家裡種的桂花要等到中秋節才開呢!」

    說罷,掰著手指數了數,嘟嘴歎道:「呶,還得等二十七天呢!」

    一派天真爛漫的孩子氣。

    黃宜安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想去,後日便同我一起英國公府賞早桂吧。」

    黃宜寧瞪大眼睛,一臉驚喜地問:「真的嗎?大姐,我也可跟著一起去嗎?」

    黃宜安含笑點頭,道:「你若是想去,我這便著阿梅和張姐姐說了,那日帶你一起去!」

    「太好了!」黃宜寧歡呼,一把抱住黃宜安,嘻嘻笑道,「謝謝大姐!」

    黃宜安輕點她的額頭,笑道:「只要到了那裡,你別再這麼瘋瘋癲癲的就成!」

    那些世家貴女,最是講求規矩儀態。

    黃宜寧連忙點頭,豎指保證道:「我保證老老實實地跟在大姐身後,少說少做!」

    「這還差不多!」黃宜安笑道,抬手替黃宜寧將鬢邊散落的髮絲抿到耳後。

    黃宜寧嘻嘻笑了。

    片刻,黃宜寧湊到黃宜安耳邊,悄悄地問道:「大姐,你說我可以把英國公府的早桂壓的新枝,拔一枝移栽到我家院子裡嗎?」

    黃宜安:……

    看來,她得趁這兩日,好好地教導黃宜寧權貴世家的社交禮儀才行。

    ……

    到了賞桂花會這日,黃宜安一大早便起床,將兀自睡得酣沉的黃宜寧從被窩裡拖出來,交給阿梅:「你伺候寧姐兒梳洗。」

    黃宜寧睡眼惺忪,一面打呵欠,一面抱著床柱子撒嬌道:「我這兩日都累壞了,大姐就不能容我多睡一會兒嗎?」

    這兩天,大姐教導她那些權貴世家的規矩禮儀,可把她給累壞了。

    「不能!」黃宜安毫不留情,道,「今日英國公府的賞桂花會,邀請了不少官家小姐,且大多還是權門世家的貴女。你這麼憊懶怎麼能行?

    「快快起來梳洗。等吃罷早飯,還有些時間複習規矩禮儀。」

    黃宜寧哀嚎不止。

    阿梅見了好笑,勸說道:「二小姐,您快點打起精神來吧,奴婢給您梳個好看髮髻,如何?」

    「不用,就梳雙丫髻。」黃宜安道,「釵鬟不用貴重,卻要精緻,知道嗎?」

    黃家家底不厚,強行滿頭珠翠、錦繡裹身,只會讓別人看輕了去。倒不如量力而行,妝扮得精緻些,既顯得沉穩,又不露怯。

    阿梅笑著應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6:37 PM

第055章 壽陽公主

    黃宜安勸黃宜寧:「今日的花會,可是寧姐兒你自己要求去的。既然是自己決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我相信寧姐兒肯定不是敷衍了事、半途而廢的人。

    「對嗎?」

    黃宜安話裡的期許和鼓勵,終於驅散了黃宜寧殘存的困意和懶散。

    她鬆開床柱子,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趿拉著鞋子,一面疾步去梳洗,一面鬥志昂揚地保證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會給你丟臉的!」

    黃宜安滿意地點點頭,語重心長地笑道:「臉面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所以要為了自己,努力愛惜。」

    黃宜寧收住腳步,若有所思,片刻,抬頭鄭重道:「大姐,我明白了!」

    黃宜安欣慰地點點頭,笑著催促道:「既是如此,就快些梳洗去吧。」

    黃宜寧脆聲應了,笑嘻嘻地由阿梅伺候著梳洗去了。

    黃宜安笑著搖搖頭,自己在妝鏡臺前坐下,對鏡梳妝。

    梳洗罷,姊妹兩個攜手出了西廂,先去花廳吃飯。

    王氏和戚氏已經等著了。

    妯娌倆正說著話,聽見有說笑聲,一抬頭便見兩朵花兒似的小姑娘相攜而來。

    姐姐身著月白色裙衫,烏髮梳成垂鬟分肖髻,只在髻間簪著幾朵茉莉花,清雅安靜;妹妹一襲牡丹粉裙衫,梳著雙丫髻,髻邊簪著幾粒粉珍珠發簪,乖巧可愛。

    「真好看!」

    王氏和戚氏異口同聲地笑贊道。

    黃宜安大方地笑謝過了。

    黃宜寧卻不免有些羞澀,雙頰微紅,抿唇偷笑。

    她在田莊時,經常穿著粗布短衣在田間地頭跑來跑去的,突然這麼鄭重地一打扮,不免有些不適。

    幸而大姐貼心,只讓阿梅做尋常妝扮,否則若是錦衣羅綺、珠翠滿頭的,她真怕自己連路都不會走了。

    「快都坐下吃早飯吧!」王氏笑著招呼道。

    兩姐妹笑著應了,在下首坐下。

    不多時,黃梁和黃棟也追逐著跑了進來。

    「大早上的就這麼瘋。」戚氏責備黃梁,道,「你是哥哥,要多多照顧弟弟,知道了嗎?」

    黃棟連忙抱住黃梁的胳膊,替他辯解道:「二嬸,是我要跟哥哥追著玩的!」

    黃梁怕挨揍,連忙點頭,一臉無辜。

    惹得戚氏差點沒忍住,又是一番訓責。

    好在王氏及時攔住了,笑道:「都快坐下吃早飯吧!」

    說著,朝阿梅使了使眼色。

    阿梅連忙將兩兄弟領到座位上,又安箸分匙。

    戚媽媽也連忙上前幫忙。

    戚氏見了,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等吃了早飯,少不得拎著黃梁又是一通訓誡。

    黃宜安和黃宜寧則回了西廂準備。

    等日上三竿,姐妹二人收拾好了,由戚媽媽和阿梅伴著,乘車一路往英國公府行去。

    戚氏目送馬車拐出巷子,擔憂道:「也不知道寧姐兒這丫頭,第一次去這麼盛大的場合,會不會闖禍……」

    王氏勸慰她道:「寧姐兒雖然性子活潑了些,卻也分得清輕重。再說了,不是還有喜姐兒瞧著她呢嘛!」

    戚氏點點頭。

    喜姐兒倒是個穩重的,但願能顧得住寧姐兒。

    ……

    黃宜安和黃宜寧到了英國公府時,蘭心已經在門外迎候了。

    「壽陽公主來了,小姐正在親自招待,不能親來迎接,故特遣奴婢在此等候。」蘭心小聲稟明道。

    黃宜安腳下一頓,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張面若秋月、眸若辰星的臉來,唇角便微微揚了起來。

    黃宜寧卻十分緊張,悄悄地拉了拉黃宜安的衣袖。

    黃宜安會意,悄悄落後兩步。

    「大姐,怎麼連壽陽公主都來了,我、我有點緊張……」黃宜寧小聲喃喃道。

    黃宜安拍拍她的手,低聲含笑安撫道:「壽陽公主人很好,你莫要擔心。況且,咱們的席位肯定離著很遠,沒機會說上話的。」

    黃宜寧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微微垂首而行。

    雖然沒有先前的落落大方,卻也愈發顯得乖巧柔順了。

    黃宜安覺得黃宜寧能做到這樣就已經很好了,遂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感受到黃宜安的慰撫,黃宜寧一顆心這才慢慢地沉靜下來。

    然而讓黃宜安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料錯了。

    她們剛到宴客的水榭,便被張溪歡聲招呼了過去。

    正在與眾家小姐說話的壽陽公主,聞言也止了話頭,順聲看了過來。

    黃宜寧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

    黃宜安隔著人群,遠遠地瞧見首席上端坐的那個雲髻嵯峨、貴氣逼人的少女,一時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前世還是當下。

    「你就是皇兄新娶的皇嫂嗎?」

    「我是壽陽,你也可以叫我堯娥。」

    ……

    「皇嫂,皇兄他又欺負我!你快幫我說說他!」

    ……

    「皇嫂,你覺得侯拱辰這個人怎麼樣?」

    「皇嫂,皇兄說,說他定了侯拱辰為駙馬……」

    ……

    「皇嫂,鄭氏是不是又霸者皇兄不放人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出氣去!」

    ……

    「皇嫂你放心,駙馬跟我說,鄭氏的兒子絕不會被冊立為皇太子的。您這個皇后,一定會做得安安穩穩的!」

    ……

    「皇嫂,沒想到,我這一生這麼短暫,咳咳……」

    「皇嫂,你說人這一生多快呀。你和皇兄大婚,好像還是昨日的事,轉眼就是十餘年了……」

    「皇嫂,我走後,勞你多多看顧駙馬和孩子們,我,嗚嗚……」

    「皇嫂……」

    「皇嫂……」

    ……

    「大姐?」

    「大姐!」

    黃宜寧見黃宜安站著不動,神情茫然,連忙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才大姐還勸她不要緊張呢呢,怎麼自己倒先失了神。

    黃宜安恍然回神,見上席的張溪和壽陽公主等人都在看她,遂一面含笑上前,一面恭敬道:「不意在此處得見公主,恍然間如見神妃仙子,這才一時失了神,還請公主恕罪。」

    壽陽公主容顏姝麗,年少時很是因此而自得。若是在她生氣時,誇她幾句漂亮的話,哪怕她臉還繃著,其實心裡已經不氣了。

    說話間,黃宜安行到壽陽公主席前,屈膝施禮。

    黃宜寧連忙跟著行禮。

    壽陽公主朱唇輕抿,眼中光芒大盛。

    雖說她比不得仙子,但也著實是人間姝麗,難怪這兩人看失了神。

    「起來吧。」壽陽公主端莊自持地笑道,又問,「你就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的女兒?」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6:43 PM

第056章 姐妹情深

    「回公主的話,正是臣女。」黃宜安恭聲應道。

    壽陽公主上下打量了黃宜安一番,笑道:「果然是清雅不俗。」

    難怪張溪如此看重,還特地將人薦到她的跟前。

    當然了,跟她比起來,還差了些顏色。

    「多謝公主誇讚。」黃宜安施禮稱謝。

    一旁的張溪見壽陽公主並無興致再交談下去,便吩咐蘭心道:「領兩位黃小姐入座。」

    她的本意不過是讓黃宜安在壽陽公主面露個面、留個名罷了。

    蘭心領命去了。

    黃宜安和黃宜寧施禮辭別壽陽公主,隨蘭心往自己的坐席行去。

    接下來直到午宴結束,都平安無事。

    黃宜寧秉承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全程腦袋微垂裝乖巧,隨黃宜安提箸、安匙。

    黃宜安也十分安靜,只和申小姐等幾個相熟的官家小姐打了招呼,偶爾也同身邊的人客套幾句。

    鄭玉煙的坐席緊挨著黃宜安的,雖然兩人互相心中不喜,卻礙於面子,少不得也客套幾句。

    等到午宴結束,眾人喝茶稍歇片刻,便起身往後花園行去。

    張溪和明緗一左一右地伴著壽陽公主,餘下便按照各自父兄的官階,依次而下。

    鄭玉煙和黃宜安姐妹兩個便又排在了一起,緩步綴在隊伍末尾。

    看著前頭含笑奉承壽陽公主的明緗,鄭玉煙暗暗咬牙。

    做汙糟事的時候倒是想到她了,人前風光時卻從不肯帶她一帶。張溪尚且特地讓黃宜安在壽陽公主面前走一遭,明緗卻非但連提都不提她一句,更是只在她進門時敷衍地打了個招呼,便再也不曾理會她了。

    黃宜安一路照看著黃宜寧,倒不如往常關注鄭玉煙,等無意間瞥見鄭玉煙一臉的幽怨和不甘心,不免暗自感歎。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誰曾想到前世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皇貴妃,入宮前是如此地卑微諂媚又幽怨不甘;更沒有人會料到,此時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未來會成為大齊後宮真正意義上的主人……

    怨不得前世鄭玉煙入宮得寵之後,一直不肯親近英國公府,更不見召明緗入宮抬舉她。

    互相利用、踐踏的兩人,哪裡會有什麼姐妹情深?

    一路行到早桂園,早有僕婦整理了亭台樓榭,擺上茶水點心,供客人隨意歇息、取用。

    時值午後,桂花盛放,翠葉如玉、細蕊點金,馥鬱芬芳隨風鑽入衣間袖底,比最頂級的熏香還要醉人。

    「果然是燦燦金蕊、鬱鬱芬芳!」壽陽公主拊掌笑贊道。

    眾人便都紛紛附和。

    壽陽公主看得無趣,遂笑道:「張小姐和明小姐陪著本宮即可,其他各自賞花去吧,不必伺候。」

    眾人不敢違拗,便紛紛應命,三三兩兩地散開,各自賞桂花去了。

    黃宜安和鄭玉煙,立刻調轉方向,相背而去。

    黃宜寧連忙追了上去。

    「大姐,這桂花比我家的香味清淡一些,不過卻正好了。」

    「大姐,這棵桂花樹得有二十個年頭往上了,雖然樹冠被修剪了,但是看這樹根就能判斷出來。」

    「大姐,這裡好多桂花樹都壓枝了呢!」

    「大姐,你看這壓枝,已經長出新的根了,等過些時候,天氣涼一些,就可以移栽了呢!」

    「不過,要說移栽花木,當然還是春季更好一些。」

    ……

    黃宜安聽黃宜寧念叨了一路的種樹經,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別家姑娘都在借機結交權貴,偏偏自家這個妹妹一心撲在怎麼種桂花樹上……

    不過,這樣也好。

    心地純正,遠離是非,才不會把自己給折騰進去。

    黃宜安便沉下心來,靜靜地陪黃宜寧說起花木種植一事來。

    「沒想到兩位黃小姐對於花木倒是頗有心得呢!」

    一聲笑贊在身後響起。

    黃宜安回頭看過去時,就見申小姐和徐小姐正含笑走來。

    雙方互相見了禮。

    申小姐笑道:「我方才聽二位說起花木養護一事,十分地有經驗,便想來討教一二。還請二位莫怪。」

    「申小姐太客氣了。」黃宜安笑道,「不過是家中種了些花木,閒暇時蒔弄過幾回,略有些經驗罷了。可當不得‘討教’二字。」

    申小姐笑道:「黃小姐也太謙虛了。」

    徐小姐便衝黃宜寧笑道:「方才聽黃小姐說起桂花壓枝移栽一事,正好我長洲家中的山上,也種了幾株桂花,今年已經可以壓枝分栽了。」

    黃宜寧見徐小姐說起自己擅長的話題,緊張之情略減,笑道:「我家中也種了桂花,不過都是丹桂,沒這麼早開花……」

    兩人說起熟悉的話題,不免越聊越投契,漸漸地便把黃宜安與申小姐忘了,緩步行走在桂樹叢中,一一品評。

    黃宜安和申小姐相視一笑,便不遠不近地綴在兩人身後,說些閒話。

    「上次蓮池一別,已是三月有餘。」申小姐笑道,「黃小姐才思敏捷、詩境淡遠,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黃宜安謙遜道,禮尚往來,回誇道,「比不得申小姐才情高世,吟詩作賦信手拈來。」

    申小姐拿團扇遮了唇,笑道:「你也和那些人一般,虛說這些謬贊之辭。」

    「非也!」黃宜安看向申小姐,誠懇道,「申大人狀元出身,滿腹經綸,申小姐得申大人教導,通曉詩書、善作詩文,我是真心贊佩!」

    「黃小姐說得這般真誠,倒是讓我都不好意思再謙虛了呢!」申小姐眨眨眼睛,玩笑道。

    黃宜安也笑了。

    正在說笑間,蘭心腳步匆促地行了過來。

    向四人施禮罷,蘭心向黃宜安稟明道:「黃小姐,公主有請,請您即刻過去。」

    黃宜安一怔,看向聞聲看過來的黃宜寧。

    蘭心忙道:「公主只讓黃小姐您一個人過去。」

    黃宜安聞言,面露遲疑。

    申小姐見狀,笑道:「既是公主有請,如何耽誤得?黃小姐若是信得過我,就把令妹交給我照看,如何?」

    徐小姐也連忙笑著幫勸道:「正好我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

    黃宜安對於申小姐自然是放心的。

    前世被指摘為「和稀泥」的申首輔,可是在皇帝和百官之間玩得好一手平衡權術。作為他的女兒,申小姐耳濡目染,自然也十分機敏周全。

    黃宜寧見黃宜安面露遲疑地看向她,連忙擺手道:「大姐快去吧,我和徐小姐她們一起,不會有事的。」

    黃宜安無法,只得向申小姐和徐小姐施禮懇托道:「如此,就勞煩二位了。」

    申小姐含笑點頭,催促道:「你快去吧。」

    黃宜安看了戚媽媽一眼,見後者會意躬身,這才隨蘭心疾步離去。

    阿梅連忙跟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6:49 PM

第057章 有人落水

    轉過幾叢桂花,便到了一處人工堆成的小山坡下。

    坡曰醉月。

    坡上有亭。

    亭曰蟾宮。

    壽陽公主正和張溪在亭中登高覽景,見黃宜安到了坡下,不覺走到亭邊,一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一路行上坡來,在亭外施禮問安。

    「見過公主。」黃宜安屈膝行禮,道,「不知公主召臣女來,有何吩咐?」

    壽陽公主上下打量了黃宜安一番,目露探究,端莊自持地抬手道:「起來吧。進來回話。」

    「多謝公主。」黃宜安起身,緩步行至亭中,在壽陽公主下首站定。

    「母后壽辰上那組‘海晏河清’紙鳶真的是你想出來的?」壽陽公主克制地問道。

    然而那微微前傾的身體和稍快的語速,還是洩露了她的好奇與急切,還有幾分不相信。

    黃宜安看了張溪一眼,見後者含笑點頭,遂恭聲答道:「回公主的話,正是臣女。」

    壽陽公主瞪大眼睛,猶自不敢相信:「可你年紀那麼小,怎麼能想出這麼出眾的主意來?」

    更何況還出身寒微,見識也未必深遠。

    黃宜安心想,你比我還小一歲呢,前世總是追在我身後「皇嫂長」「皇嫂短」的,現在倒來說我年紀小了。

    張溪笑道:「早慧之人並不少見,那甘羅還十二歲就做了宰相呢!再說了,陛下仁厚愛民,大齊子民人人歸心,期盼國泰民安、海晏河清,這正是盛世之兆!」

    壽陽公主拊掌大笑道:「這話若是被皇兄聽到了,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呢!」

    黃宜安卻覺得張溪說得不錯。

    前世大齊確實出現過「天佑中興」的局面。只是後來皇帝和朝臣矛盾越來越大,暴露的問題也越來越多,那「中興」終究如曇花一現……

    有臣子把這歸罪於鄭氏媚主禍國,還有言官因此譴責皇帝冷落中宮,以致嫡子無出,妖妃仗子橫行,措辭激烈,逼得皇帝不得不再三出面澄清。

    她彼時雖然為求安穩而深居簡出,連後宮之事許多亦都由李太后做主,更別說是前朝紛爭了,然而卻也明白,這件事情或許並不像言官彈劾得那麼簡單。

    畢竟,除了毫無條件地寵愛鄭氏這一點,皇帝還算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君主。他或許會因為寵愛鄭氏而犯些糊塗,卻絕不會拿江山社稷、萬萬黎庶胡來。

    ……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主意的?又是怎麼指點工匠們紮制紙鳶的?快跟我說說。」壽陽公主指了凳子讓黃宜安坐下,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這一刻,才終於有了點小姑娘的活潑爛漫。

    黃宜安微微一笑,將事情一一道來。

    壽陽公主先前還端莊矜雅地正襟危坐,漸漸聽得入迷了,便忘了身為公主的矜貴高雅,傾身湊近,雙手支頤,不時驚呼幾句不說,甚至還比劃起來,隔空學做紙鳶。

    張溪在旁邊看著,眉眼輕揚。

    壽陽公主乃是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子,安妹妹若能得壽陽公主青眼,於她大有好處!

    三人正說得高興,張媽媽突然從醉月坡下疾步上來,悄悄走到張溪身邊,耳語一陣。

    張溪立刻變了臉色。

    黃宜安瞧見了,下意識地心頭一跳,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張溪怕驚擾了壽陽公主,連忙衝黃宜安輕輕地搖了搖頭。

    黃宜安會意,只得暫且壓下心中的不安,繼續陪著壽陽公主論說紙鳶。

    對於前世這個一直善待自己的小姑子,黃宜安感情頗深,也深知怎麼說話小姑娘會高興,因此壽陽公主並未察覺她和張溪之間的眉眼官司,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張溪見狀,悄悄地鬆了口氣,附耳叮囑張媽媽幾句,便又重新加入二人歡談。

    張媽媽則悄悄下坡去了。

    好在壽陽公主出宮不宜太久,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便有嬤嬤提醒她應該回宮了。

    壽陽公主央浼地看了那嬤嬤一眼,卻被無情地搖頭拒絕了。

    壽陽公主只好起身,依依不捨地同黃宜安辭別道:「今兒時候不早了,等回頭本宮派人宣你入宮,咱們再繼續今日之暢敘。」

    黃宜安一聽,頓時一個激靈。

    她只顧著前世的情分了,怎麼忘了對方的身份?

    入宮?

    呵呵,還是算了吧!

    然而面上終得謙遜謝恩。

    「多謝公主垂愛,臣女不勝惶恐。」黃宜安屈膝應道,不著痕跡地衝張溪使了個眼色。

    可惜張溪心中懸憂他事,又不知黃宜安前世之故,因此並未會意,從中幫忙轉圜。

    對於黃宜安的回答,壽陽公主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接觸不多,但她分辨得出來,這位黃小姐是真心敬愛她的,跟那些嫉妒她美貌、又畏懼她身份的庸脂俗粉一點兒都不一樣!

    壽陽公主儀仗一起,早桂園中的眾家小姐便都紛紛簇擁而來。

    黃宜安掃了一眼,內中並不見黃宜寧,便連同與黃宜寧相處投契的徐小姐也不在,又聯想到蟾宮亭中張溪驀然變了的臉色,心中愈發不安了。

    然而壽陽公主執意讓她與張溪相伴送別,一時倒也不好脫身去尋黃宜寧。

    好在申小姐悄悄行了過來,趁人不備,對她悄悄耳語「放心」二字,黃宜安這才勉強定下心神。

    一眾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後花園,便見英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候在門口,施禮恭送。

    儀仗逶迤,眾眷恭送,一直將壽陽公主送出坊外,眾人這才止住腳步。

    貴主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都紛紛告辭而去。

    申小姐卻被挽留了下來。

    「家中有些事情,還需請徐小姐幫忙,煩請申小姐稍等片刻。」世子夫人含笑道。

    申小姐點頭笑應,並不多問。

    楊媽媽便堆笑上前,將申小姐帶去客房暫歇。

    黃宜安見狀,心中甚是不安,又想到方才也並未見到明緗和鄭玉煙二人,更是憂急不已。

    「黃小姐,令妹眼下正在母親房中等你呢。」世子夫人見狀,笑著寬慰道,「這回多虧了令妹當機立斷,下水救了緗妹妹上來,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麼禍事呢。」

    黃宜安聞言一怔。

    寧姐兒救了落水的明緗?

    事情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黃宜安眉頭緊蹙。

    該不會是明緗看她不順眼,故意把寧姐兒推入水中吧?而世子夫人為了替明緗脫罪,因此故意編出下水救人的謊話來騙她?

    這麼一想,黃宜安心中憂急不已,也顧不得禮數了,當即疾步往正院行去。

    世子夫人和送客歸來的張溪見狀,連忙追了上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6:50 PM

第058章 落水真相

    黃宜安一路小跑,到了正院。

    院子裡一片肅靜,只有幾個孔武有力的媽媽守在門口。

    黃宜安一看,便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當下沉了臉色,快步穿過庭院。

    張溪三兩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歉然寬慰道:「安妹妹你放心,寧姐兒好著呢!」

    世子夫人也終於緊趕慢趕地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點頭道:「溪姐兒說得對,令妹平安無事。」

    黃宜安深吸一口氣,神色微緩,隨世子夫人和張溪進了正房。

    英國公夫人正端坐在堂上,見三人進來,開口問道:「客人都送走了?」

    世子夫人上前回道:「都送出府了,只有申小姐還在客房等著徐小姐。」

    同黃宜寧相鄰而坐的徐小姐,聞言悄悄鬆了口氣。

    黃宜安一進正堂,便看見黃宜寧正好生生地同徐小姐端坐在椅子上,還衝她安撫地一笑,高懸的心便悄悄落了兩分。

    然而一見黃宜寧釵鬟裙衫俱都換了,又冷下臉來,轉頭看向對坐同樣換了釵鬟裙衫的明緗以及鄭玉煙,目光清冷凝沉。

    英國公夫人見黃宜安眉間透出的冷然,心中一驚。

    這丫頭看起來沉靜溫婉的,便是機敏地回擊緗姐兒時,也總帶著留有幾分餘地的和婉,沒想到一旦動起真怒來,卻這般有威勢,便是她看著也心驚。

    不過,瀾哥兒成親後是要自立門戶的,媳婦厲害點自然是好!

    「黃小姐請坐。」英國公夫人和藹地說道。

    黃宜安施禮謝了,在黃宜寧身邊坐下。

    黃宜寧立刻微微側身,輕輕牽住了黃宜安的手。

    掌心傳遞來的溫度,讓她整個人慢慢地鬆懈下來。

    黃宜安神色溫柔地衝黃宜寧一笑,握緊了她的手。

    如果真是明緗蓄意謀害寧姐兒的話,她便是拼上一切,也得讓明緗得到應有的懲罰!

    英國公夫人將這兩姐妹之間的眉目交流都看在眼裡,暗生羨慕。

    為何緗姐兒就不知與兄嫂、姐姐和睦相處呢?

    偏偏要這般費盡心思、用盡手段……

    英國公夫人暗歎一聲,開口致謝:「今日之事,多虧了黃二小姐仗義相助,下水救了緗姐兒上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區區謝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儲媽媽便將一盤銀子托了上來。

    「大姐……」黃宜寧連忙輕輕地搖了搖黃宜安的手,一臉懇求地看著她。

    黃宜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笑辭道:「多謝夫人厚愛。只是此事經過如何,小女現在還糊塗著呢,可否容小女先向舍妹問清緣由?」

    語氣和婉,態度卻很堅持。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笑道:「黃小姐一片護妹之情,自當如此。」

    有情有義的人,這過日子能安穩長久呢。

    黃宜安施禮謝過了,轉身握住黃宜寧的手,目含鼓勵地問道:「寧姐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一一說來。」

    黃宜寧心中大定。

    大姐這是要給她撐腰呢!

    遂回憶道:「大姐被壽陽公主請去之後,我便與申小姐和徐小姐在園中賞桂。中途我和徐小姐去更衣,途經一片池塘,突然聽得有人落水呼救之聲,便連忙趕去救人。

    「徐小姐她們都不會水,我看情況緊急,便要跳下去救人,卻被鄭小姐攔住了,說是要請會水的僕婦來救,免得人沒救上來,還連累了我。

    「我和徐小姐想著人命關天,就讓戚媽媽她們推開了鄭小姐,我好下水救人。

    「救上來一看,才知道是明小姐……

    「後來驚動了世子夫人,她讓我們幾個先去更衣,然後又帶我們來了這裡。

    「後來,大姐你就來了!」

    一旁坐著的徐小姐也連忙點頭附和。

    黃宜安見狀,長舒一口氣。

    看來她倒是冤枉明緗和鄭玉煙了。

    「既然黃小姐都問清楚了,那麼這些謝禮還請收下。」世子夫人笑道。

    儲媽媽滿臉堆笑,躬身將一託盤銀子奉上。

    「不不不!」黃宜寧連忙擺手道,「我救人又不是為了銀子。」

    率真的話語引得英國公夫人心生憐愛。

    「好孩子,我知道你救人不是為了銀子。」英國公夫人笑道,「可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不不不!」黃宜寧連連擺手,正色堅持道,「我不能收!」

    幾番推讓無果,世子夫人笑勸道:「黃二小姐既然不愛這些金銀俗物,那不如想個可意的來,就當是讓我們略盡一盡心意。」

    黃宜寧見世子夫人語氣誠懇,躊躇半晌,道:「那、那能把早桂園裡的壓枝,分我兩株回家栽種嗎?」

    「什麼?」世子夫人愕然不已。

    英國公夫人等人亦是一臉驚訝。

    黃宜寧還以為世子夫人沒有聽清楚,連忙又解釋了一遍:「我想把早桂園裡的桂樹壓枝,取兩株回去栽種。我家院子裡種的都是丹桂,開花沒這麼早……」

    英國公夫人失笑道:「好好好!別說是壓枝了,我回頭就讓人整株桂樹都給你送過去,並且還讓花匠幫你都栽種好嘍,保證你明年能在自家賞早桂!」

    「真的嗎?」黃宜寧驚喜不已,連忙道謝,「多謝夫人!」

    那歡快的模樣,仿佛她得的不是桂樹,而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一般。

    黃宜安微微一笑,一顆心總算是徹底落了地。

    「時候不早了,還請夫人容我等先行告辭,免得回去晚了,家中雙親掛念。」黃宜安請辭道。

    徐小姐亦連忙起身告辭。

    英國公夫人瞥了眼垂頭不語的明緗和鄭玉煙,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多留幾位了。溪姐兒,你代我送送黃小姐和徐小姐她們。」

    張溪應諾,同黃宜安等人出了正院。

    申小姐已經得到消息,在門下等著徐小姐了。

    幾人互相禮辭罷,申小姐和徐小姐便登車而去。

    張溪拉著黃宜安的手,小聲道歉:「安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原以為壽陽公主突然到訪就已經夠讓人意外的了,沒想到還出了這樁事……」

    幸而黃宜寧沒事,否則,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跟黃宜安交代。

    黃宜安拍了拍張溪的手,笑著寬慰她道:「張姐姐不必如此。好在事情都已經圓滿解決了。」

    壽陽公主安安穩穩地回了宮。

    而明緗落水的真相也被粉飾了過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6:58 PM

第059章 接回明家

    馬車上,黃宜寧抱著黃宜安的胳膊撒嬌:「雖然英國公府的人伺候得挺周到的,但是大姐沒來之前,我這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闖了禍事!」

    黃宜安輕輕地拍了拍她髮髻,笑道:「寧姐兒沒有闖禍,還救了人呢!」

    只是,對於明緗來說,她大約並不願意被寧姐兒救。

    ……

    正堂內,英國公夫人冷冷地看著鄭玉煙,問道:「不知鄭小姐當時為何攔著黃二小姐下水救緗姐兒?」

    「我沒有!」鄭玉煙急忙辯解道,「我、我只是不知道黃二小姐會洑水,擔心出了她也出了意外……」

    英國公夫人笑道:「是嗎?如此說來,鄭小姐倒是心善。」

    「不敢。」鄭玉煙深深地垂下頭,盼著明緗能幫她說幾句話。

    可是明緗自從世子夫人出現在池塘邊,下令封鎖消息開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面色慘白如紙,自己都顧不上了,哪裡還顧得上她?

    「那不知鄭小姐既然早就在池塘邊了,見緗姐兒落水為何不大聲呼救,反而等黃二小姐要下水救人時,才現身阻攔?」英國公夫人涼涼地問道。

    「我、我……」鄭玉煙囁嚅不安,半個字也答不上來。

    英國公夫人冷笑一聲,道:「看來鄭小姐是嚇壞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既是如此,那便先請回家歇著吧。

    「儲媽媽,你小心伺候著鄭小姐回家,記得將此事同鄭夫人稟明。另外備上禮物致歉,萬不可失了禮數。」

    「是。」

    儲媽媽領命,走到鄭玉煙面前,森然道:「鄭小姐,請吧!」

    鄭玉煙自知難逃一劫,臨走之前,懇求地看了明緗一眼,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不由地心生怨恨。

    做糟汙事的時候總吩咐她幫忙,出了禍端卻連幫她說句話都不肯!

    偏偏鄭家人微言輕,她根本就不敢向英國公夫人坦明真相。

    英國公夫人十分寵愛明緗,要不然她也不會捧一個表小姐的臭腳了。可也正因為如此,英國公夫人肯定願意相信明緗是被她攛掇的,而不是自己起意的。

    既然說多少都沒有用,她倒不如咬牙把這汙名擔起來,至少還能保住和明緗的關係。

    鄭玉煙忍氣吞聲,由儲媽媽半扶半拖地拉了出去。

    英國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也去忙吧。」

    世子夫人應諾,將屋子裡的人也一併都領了出去,只留英國公夫人和明緗兩個在屋裡。

    聽得大門被掩上,明緗立刻回了魂兒,撲倒在英國公夫人膝前,抓著她的衣袖哀哀懇求道:「姨母,都是緗兒一時不察,被鄭玉煙騙了去,我……」

    「住口!」英國公夫人聞言大怒,一把撥開明緗,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敢攀誣他人?方才若不是為了顧全你的顏面,我會那麼著把鄭玉煙給打發了?」

    明緗倒伏在地,瑟瑟發抖。

    她原本以為姨母是願意相信她的,原來不過是人前做戲嗎?

    此念一生,明緗反而生出一腔孤勇來,起身直視英國公夫人,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想趁著壽陽公主來府,借落水之機,當眾與三表哥有了肌膚之親,妄圖嫁給三表哥!

    「可是,我這樣做又有什麼錯?若不是姨母不肯成全,總想著趕緊用門親事把我給打發出去,我又何必賠上自己閨譽,如此行事?我……」

    「混帳東西!」英國公夫人不待明緗說完,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氣得渾身發抖。

    事到如今,竟然還如此詭辯,不肯認錯,這還是往常那個溫馴愛嬌的緗姐兒嗎?

    明緗直起身子,捂著被打的半邊臉,冷笑道:「我混帳?那大表嫂她算什麼?姨母既然能幫侄女,又為何不能幫我這個外甥女?」

    英國公夫人聞言,氣得幾乎倒仰。

    「你大表哥和大表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經議親成婚的,跟你這等作踐名聲、耍盡手段如何能一樣?」英國公夫人厲聲責駡道,「你不思悔改也就罷了,竟然還污蔑他人!」

    明緗放下手,露出紅腫的臉頰,冷笑一聲,道:「如何不一樣?不都是親上加親嗎?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我母親早亡,在明家又不受待見,比不上大表嫂出身世家,娶回來既有面子,又有好處罷了!」

    「你你你……」英國公夫人顫抖著手指著明緗,氣得半晌都沒有說出個整句來。

    明緗見狀,竟然詭異地生出一股奇異的滿足感來。

    自打來了英國公府,一向是她伏低做小,討好這個、討好那個,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英國公夫人在自己面前啞口無言,那股壓抑了十數年的委屈和不平,瞬間都爆發了出來。

    所以明緗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英國公夫人氣得捶胸氣促,無動於衷。

    直到內室一聲驚呼傳呼。

    「母親——」

    明緗渾身一凜,整個人都僵在當地。

    然後就看見張池一臉緊張地衝了過來,一手幫英國公夫人撫背順氣,一手忙著倒水。

    壺嘴和杯沿碰撞的清脆的聲音驚醒了明緗,她像是陡然間回魂兒了似的,又恢復了往日的溫馴與柔弱,撲上前去,顫聲哭道:「姨母、姨母,您這是怎麼了?」

    「滾開!」張池怒喝一聲,兩隻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明緗被張池那吃人的目光嚇得跌坐在地上。

    門外眾人聽到動靜都湧了進來,七手八腳地將英國公夫人扶到內室床上躺下,又急聲喊人趕緊去請大夫。

    明緗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眼前人群湧湧,聽四周人聲嘈雜,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完了!完了!

    全都完了!

    ……

    數日後,黃宜安得到消息,明緗被明家人接了回去。

    對外宣稱是明父想念女兒,因此堅決將寄養在英國公府十數年的女兒接了回去。英國公府上下十分不捨表姑娘,送了好幾大車財物。

    英國公夫人因為實在不捨得外甥女,都鬱鬱生病了,還請了大夫入府診治。

    這些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黃宜安是半點都不相信的。

    其一,明緗會洑水,根本就不需要人救——這也是她聽到世子夫人說黃宜寧下水救了明緗之後,會愈發擔憂的原因。

    因此她斷定明緗之所以會落水呼救,只怕是別有所圖。

    其二,前世明緗嫁給張池之後,京城貴眷之間曾有閒話傳出,表哥表妹一府同住,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黃宜寧這一救,破了明緗的局,使得明緗被遣送回明家,倒意外改變了張池前世的命運。

    只是,張池月前明明去了軍營,說好了要到中秋節才回府,明緗這番舉動,未免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7:05 PM

第059章 接回明家

    馬車上,黃宜寧抱著黃宜安的胳膊撒嬌:「雖然英國公府的人伺候得挺周到的,但是大姐沒來之前,我這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闖了禍事!」

    黃宜安輕輕地拍了拍她髮髻,笑道:「寧姐兒沒有闖禍,還救了人呢!」

    只是,對於明緗來說,她大約並不願意被寧姐兒救。

    ……

    正堂內,英國公夫人冷冷地看著鄭玉煙,問道:「不知鄭小姐當時為何攔著黃二小姐下水救緗姐兒?」

    「我沒有!」鄭玉煙急忙辯解道,「我、我只是不知道黃二小姐會洑水,擔心出了她也出了意外……」

    英國公夫人笑道:「是嗎?如此說來,鄭小姐倒是心善。」

    「不敢。」鄭玉煙深深地垂下頭,盼著明緗能幫她說幾句話。

    可是明緗自從世子夫人出現在池塘邊,下令封鎖消息開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面色慘白如紙,自己都顧不上了,哪裡還顧得上她?

    「那不知鄭小姐既然早就在池塘邊了,見緗姐兒落水為何不大聲呼救,反而等黃二小姐要下水救人時,才現身阻攔?」英國公夫人涼涼地問道。

    「我、我……」鄭玉煙囁嚅不安,半個字也答不上來。

    英國公夫人冷笑一聲,道:「看來鄭小姐是嚇壞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既是如此,那便先請回家歇著吧。

    「儲媽媽,你小心伺候著鄭小姐回家,記得將此事同鄭夫人稟明。另外備上禮物致歉,萬不可失了禮數。」

    「是。」

    儲媽媽領命,走到鄭玉煙面前,森然道:「鄭小姐,請吧!」

    鄭玉煙自知難逃一劫,臨走之前,懇求地看了明緗一眼,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不由地心生怨恨。

    做糟汙事的時候總吩咐她幫忙,出了禍端卻連幫她說句話都不肯!

    偏偏鄭家人微言輕,她根本就不敢向英國公夫人坦明真相。

    英國公夫人十分寵愛明緗,要不然她也不會捧一個表小姐的臭腳了。可也正因為如此,英國公夫人肯定願意相信明緗是被她攛掇的,而不是自己起意的。

    既然說多少都沒有用,她倒不如咬牙把這汙名擔起來,至少還能保住和明緗的關係。

    鄭玉煙忍氣吞聲,由儲媽媽半扶半拖地拉了出去。

    英國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也去忙吧。」

    世子夫人應諾,將屋子裡的人也一併都領了出去,只留英國公夫人和明緗兩個在屋裡。

    聽得大門被掩上,明緗立刻回了魂兒,撲倒在英國公夫人膝前,抓著她的衣袖哀哀懇求道:「姨母,都是緗兒一時不察,被鄭玉煙騙了去,我……」

    「住口!」英國公夫人聞言大怒,一把撥開明緗,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敢攀誣他人?方才若不是為了顧全你的顏面,我會那麼著把鄭玉煙給打發了?」

    明緗倒伏在地,瑟瑟發抖。

    她原本以為姨母是願意相信她的,原來不過是人前做戲嗎?

    此念一生,明緗反而生出一腔孤勇來,起身直視英國公夫人,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想趁著壽陽公主來府,借落水之機,當眾與三表哥有了肌膚之親,妄圖嫁給三表哥!

    「可是,我這樣做又有什麼錯?若不是姨母不肯成全,總想著趕緊用門親事把我給打發出去,我又何必賠上自己閨譽,如此行事?我……」

    「混帳東西!」英國公夫人不待明緗說完,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氣得渾身發抖。

    事到如今,竟然還如此詭辯,不肯認錯,這還是往常那個溫馴愛嬌的緗姐兒嗎?

    明緗直起身子,捂著被打的半邊臉,冷笑道:「我混帳?那大表嫂她算什麼?姨母既然能幫侄女,又為何不能幫我這個外甥女?」

    英國公夫人聞言,氣得幾乎倒仰。

    「你大表哥和大表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經議親成婚的,跟你這等作踐名聲、耍盡手段如何能一樣?」英國公夫人厲聲責駡道,「你不思悔改也就罷了,竟然還污蔑他人!」

    明緗放下手,露出紅腫的臉頰,冷笑一聲,道:「如何不一樣?不都是親上加親嗎?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我母親早亡,在明家又不受待見,比不上大表嫂出身世家,娶回來既有面子,又有好處罷了!」

    「你你你……」英國公夫人顫抖著手指著明緗,氣得半晌都沒有說出個整句來。

    明緗見狀,竟然詭異地生出一股奇異的滿足感來。

    自打來了英國公府,一向是她伏低做小,討好這個、討好那個,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英國公夫人在自己面前啞口無言,那股壓抑了十數年的委屈和不平,瞬間都爆發了出來。

    所以明緗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英國公夫人氣得捶胸氣促,無動於衷。

    直到內室一聲驚呼傳呼。

    「母親——」

    明緗渾身一凜,整個人都僵在當地。

    然後就看見張池一臉緊張地衝了過來,一手幫英國公夫人撫背順氣,一手忙著倒水。

    壺嘴和杯沿碰撞的清脆的聲音驚醒了明緗,她像是陡然間回魂兒了似的,又恢復了往日的溫馴與柔弱,撲上前去,顫聲哭道:「姨母、姨母,您這是怎麼了?」

    「滾開!」張池怒喝一聲,兩隻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明緗被張池那吃人的目光嚇得跌坐在地上。

    門外眾人聽到動靜都湧了進來,七手八腳地將英國公夫人扶到內室床上躺下,又急聲喊人趕緊去請大夫。

    明緗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眼前人群湧湧,聽四周人聲嘈雜,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完了!完了!

    全都完了!

    ……

    數日後,黃宜安得到消息,明緗被明家人接了回去。

    對外宣稱是明父想念女兒,因此堅決將寄養在英國公府十數年的女兒接了回去。英國公府上下十分不捨表姑娘,送了好幾大車財物。

    英國公夫人因為實在不捨得外甥女,都鬱鬱生病了,還請了大夫入府診治。

    這些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黃宜安是半點都不相信的。

    其一,明緗會洑水,根本就不需要人救——這也是她聽到世子夫人說黃宜寧下水救了明緗之後,會愈發擔憂的原因。

    因此她斷定明緗之所以會落水呼救,只怕是別有所圖。

    其二,前世明緗嫁給張池之後,京城貴眷之間曾有閒話傳出,表哥表妹一府同住,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黃宜寧這一救,破了明緗的局,使得明緗被遣送回明家,倒意外改變了張池前世的命運。

    只是,張池月前明明去了軍營,說好了要到中秋節才回府,明緗這番舉動,未免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4 07:06 PM

第060章 傷心至極

    英國公府。

    英國公夫人歪在榻上,形容憔悴地看著張池,問:「你怎麼會突然回來的?」

    這幾天家裡淨忙著她痛極昏厥和處理「落水」事件的首尾了,也沒顧得上深究這局中最關鍵的一環。

    張池愧疚自責,應道:「是有個小兵來傳話,說是母親有命,特地差遣府中的婆子前來傳話,讓我立刻回家。我聽那小兵說傳話的婆子姓儲,便不疑有他,即刻趕了回來。

    「到家後被一個婆子在門口迎住,說是壽陽公主鸞駕親臨,母親親自陪侍,如今正抽空在蓮池的水榭等我,我便跟著一路去了。

    「誰知未到蓮池,便被大嫂派人截住了,告知真相,讓我來正院見母親,免得衝撞了公主鸞駕……」

    儲媽媽正好捧藥湯過來,聽得這話,驚得打翻了藥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以頭搶地,急聲辯解道:「請夫人明察,奴婢未曾做下這背主之事!」

    英國公夫人歎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又未曾怪你。一個姓氏而已,誰個冒充不得?」

    說罷,見儲媽媽依舊跪伏在地,叩首以證清白,英國公夫人便吩咐張池:「池哥兒,還不快把儲媽媽扶起來。」

    張池連忙去攙扶儲媽媽起身,又在英國公夫人的示意下,搬了板凳請她坐下。

    「奴婢如何敢坐?」儲媽媽推辭道,眼淚刷刷地往下流,舉手立誓道,「奴婢對夫人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若此事真是奴婢所為,那便讓奴婢不得好死,九泉之下亦不安寧,不得超生!」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真心愛護的人,竟然會為了前程,把她利用個徹底……

    「你這是做什麼!」英國公夫人急忙道,「我何曾說過不相信你了?用得著發這麼重的誓!」

    雖說因為明緗上次大鬧五丈風之事,她確實對儲媽媽有所不滿,但還不至於懷疑儲媽媽和明緗聯手做下這局。

    當日壽陽公主和一眾貴眷均在府中賞桂遊玩,若是任由張池衝進蓮池救人,不僅是明緗的閨譽不保,英國公府丟了個大臉,就連壽陽公主與一眾貴眷也難免顏面有失,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儲媽媽雖然偏疼明緗,但還不至於這麼糊塗。

    「池哥兒,還不快扶儲媽媽坐下。」英國公夫人按按額頭,吩咐道。

    儲媽媽再三推讓,方肯坐了。

    「先不說這傳話之人究竟是誰,就池哥兒你這魯莽的性子若是不該,遲早得出大事!」英國公夫人皺眉訓誡道,「你自己想一想,我哪回派人去營裡給你傳話,不是親見了你的面的?若真是有急事,傳話的人會不見著你的人,只托戍營的兵卒遞話兒嗎?

    「再說了,你到府之後,既知壽陽公主和一眾貴眷都在後花園賞桂遊玩,那便該主動避開,先使個人給我傳話,免得衝撞了嬌客們。可你倒好,竟然直接跟人去了蓮池!

    「你今年都十七了,這些話,原不用我多囑咐。可你自己瞧瞧,若不是黃二小姐恰好經過蓮池附近,又恰巧會洑水,還有徐小姐幫忙制住鄭玉煙,你可不就掉進人家的圈套裡去了?

    「屆時引來了壽陽公主和一眾貴眷,緗姐兒自然是心願得償了,可英國公府丟掉的臉面該怎麼辦?衝撞了公主鸞駕該如何請罪?得罪了眾家女眷又該如何賠不是?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難道就不曾想一想嗎?」

    張池羞愧難當,跪地請罪道:「母親責備得是,都是孩兒愚笨,險些鑄下大錯,還請母親重重責罰!」

    「事情已經發生了,如今責罰你又有什麼用處?」英國公夫人歎息道,「我是要你記住今日的教訓,下次行事前務要三思,免得再像這回一樣,被人算計了去!」

    「孩兒記住了!」張池叩首應命。

    英國公夫人由著他跪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讓他起來。

    疼了,才能記得清楚。

    「雖然此事已了,但既然府中出了這般背主的奴才,務要徹查清楚、嚴加懲戒才行。儲媽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池哥兒從旁協助。」英國公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奴婢領命。」儲媽媽熱淚盈眶。

    夫人既然肯把這件事情交給她去查辦,可見還是願意相信她的!

    她絕不會辜負夫人的信任,定要把背後那起子小人都揪出來才行!

    「孩兒遵命。」張池亦躬身應道。

    若不是他一時不察,中了明緗的圈套,母親也不會被氣得背過氣去,至今纏綿病榻。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道:「去吧,這件事情越早查清楚越好。嗯,就從在府門口迎住池哥兒的婆子查起吧!」

    「是。」

    儲媽媽和張池應諾,退了出去。

    英國公夫人看著晃動的珠簾,不由地紅了眼圈。

    捧在手心裡嬌養了十餘年的孩子,原來竟如此涼薄,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算計她的兒子,算計整個英國公府也就罷了,竟然面對她這個愛她至深的姨母的痛苦與無助,冷眼旁觀,嚴酷無情。

    若不是池哥兒恰好在屋裡,聽到不對勁及時衝了出來,忙不迭地施救請醫,只怕她早就到閻王爺那裡報到去了……

    這孩子,怎麼她母親的仁厚友善半點都沒有學到,反倒是將明家人的刻薄寡恩學了個十成十呢?

    眼淚滾滾而落,很快打濕了迎枕。

    ……

    英國公府上下徹查時,乾清宮內,壽陽公主好不容易逮到皇帝有暇,「皇兄長」「皇兄短」地說個不停。

    祁鈺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瑣碎聲,只覺得頭疼。

    好不容易拿點心堵住了壽陽公主的嘴,祁鈺無奈道:「壽陽,今日雖然不設經筵,但朕還有許多書要看,你若是無聊,不如去尋母后說話?」

    「我才不呢!」壽陽公主抬起下巴,嘟嘴不滿道,「皇兄也知道母后一向嚴厲,難得她今日去了慈慶宮,我能放心自在地來乾清宮探望皇兄,才不要自找不痛快呢!」

    祁鈺對此深有同感。

    可難得李太后去了慈慶宮,今日又不設經筵,他也想自在片刻啊。

    「要不,朕讓宮人陪你去御花園逛逛?」祁鈺循循善誘,「正好桂花園的早桂這會兒都開花了,你去折幾枝插瓶也不錯。」

    「皇兄莫不是糊塗了?我前幾日才剛去英國公府賞的早桂呢!」壽陽公主不滿道。

    幾樹桂花罷了,能看出什麼新鮮花樣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5 08:04 PM

第061章 她願意嗎

    祁鈺猛地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

    本是英國公夫人進宮給兩宮太后請安時,無意間提及此事,哪成想被正好在場的壽陽聽進去了,因此央求好幾天,最後才由陳太后出面勸服母后,同意她去英國公府參加賞桂花會。

    「你還說呢。」祁鈺拿書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不曾宣召,突然而至,只怕英國公夫人有得忙亂了。」

    「皇兄您又打我的頭!」壽陽公主拍開書本,揉著額頭嘟嘴不滿道,「再這麼打下去,我就要被您給打笨了!」

    祁鈺哈哈大笑。

    「不過,皇兄,那日我去英國公府,倒是意外碰見了個有趣的人呢!」壽陽公主趴在桌子上,雙手支頤,星目熠熠,笑道,「我還跟她說要召她入宮說話呢。不過近日忙,再加上還沒想好怎麼跟母后說,就一直擱著呢!」

    祁鈺睨了她一眼,揚眉笑道:「怎麼,又想騙朕幫你勸母后?」

    這個小機靈鬼,打小不敢在母后面前賣乖討賞,就每每求到他這個哥哥面前撒嬌求助。

    壽陽公主抓住祁鈺擱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搖著撒嬌,笑嘻嘻地央求道:「噯呀~皇兄就再幫我這一回嘛!難得人家遇到一個說得上話的,您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嘛!」

    「你少來了!」祁鈺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想要找個人說話還不容易?別拿這個跟朕裝可憐!」

    「那怎麼能一樣?」壽陽公主揚眉道,「別人那都是敬畏我公主的身份,一味地奉承巴結我,跟她怎麼一樣?」

    祁鈺搖頭笑笑,不以為意,目光又黏到了書上,不理會她。

    壽陽公主見狀,氣得雙手叉腰,道:「那是因為皇兄你沒有見過她,你若是見了她,肯定也會跟我一樣喜歡她的!像她那樣聰明俊秀還會做紙鳶的姑娘,誰會不喜歡?她……」

    祁鈺目光一頓,驀地抬頭打斷道:「你說什麼?她會做紙鳶?」

    壽陽公主見自己的話起了效用,心中得意,點點頭,揚起下巴道:「對啊!她紙鳶紮得可好了!皇兄您還不知道吧,母后壽辰上那組‘海晏河清’的紙鳶就是出自她之手呢!黃小姐小小年紀,卻心向聖君、牽繫天下,是不是很好了不起?」

    「嗯,了不起,確實了不起!」祁鈺點頭,唇角微揚。

    那位黃小姐的確是個很有趣的小姑娘,難怪壽陽會如此喜歡。

    「呶,連皇兄你也這麼覺得吧!」壽陽公主得到肯定,愈發得意了,忙繞過桌子,一把抽開不知什麼時候被放下的書,抱著祁鈺的胳膊央求道,「那皇兄就幫我跟母后說說,請黃小姐入宮陪我說話吧!」

    祁鈺卻沒有立即答應,抬頭問道:「你覺得,黃小姐願意入宮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壽陽公主毫不在意,「巍巍皇宮、赫赫權威,誰不想進來走一圈?黃小姐若是進宮一趟,肯定身價倍增,也省得日後出席宴會都要敬陪末座了。」

    祁鈺搖了搖頭,笑歎道:「你也說那位黃小姐與眾不同,又如何能夠肯定她與別人一樣貪慕權勢?你若是真心想與此人結交,還是先還弄清楚對方的喜好吧!」

    雖然他只見過對方兩面,交談也並不多,卻下意識地覺得,那位黃小姐不是喜攀富貴之人,她身上有著年輕姑娘極少見的從容淡靜、榮辱不驚。

    壽陽公主見勸誘失敗,不由地十分氣悶,甩開祁鈺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哼,皇兄不想幫忙就算了,何必費心找拿這個做藉口!黃小姐可喜歡我了,又怎麼會不願意入宮陪我說話?我不理你了!」

    說著話,就氣衝衝、蹬蹬蹬地跨出了殿門。

    隨來的宮人慌忙屈膝告退,疾步追了上來。

    祁鈺聽著從殿外傳來的氣惱的足音,無奈搖頭。

    真是個被寵壞的小丫頭,在母后面前乖得跟什麼似的,就知道跟他這裡「逞兇」。

    笑歎一聲,祁鈺拿起先前看到一半的書,卻半晌都沒有翻動一頁。

    ……

    光陰流轉,轉眼中秋節至。

    黃倫一家照例提前一天住到城裡的宅院,到了中秋節這天,便大早地到了積慶坊,一大家子歡聚團圓。

    「喜姐兒說今年她要自己做月餅,還說保證比義祥齋的還要好吃呢!」王氏一面和麵,一面笑道,「也不知道小小丫頭的,口氣怎麼這麼大。」

    戚氏正在幫忙蒸紅豆,聞言笑道:「大嫂不信,我信!喜姐兒打小就心靈手巧,如今大了更是手藝非凡,您看那紙鳶、花露,哪一樣喜姐兒做得不是十分出色?」

    正在洗果子的王婆子和戚媽媽聞言,也都笑著附和誇讚。

    王氏心中得意,笑容滿面,口中卻謙虛道:「弟妹這麼誇她,小心她年紀小,經不得誇。」

    黃宜寧在旁幫忙洗做月餅的模具,聞言衝正準備調餡料的黃宜安調皮地眨眨眼睛。

    一家人說說笑笑,廚房裡滿是歡聲笑語。

    忙活了一早上,總算是把做月餅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做酥皮、調餡料、包餡兒、壓模型、蒸烤之。

    黃宜安有條不紊,在廚房忙了半天,一個個圓潤可愛、內中各有乾坤的月餅就相繼出鍋了。

    「哇!真好看!」

    「跟義祥齋賣的真像!」

    「看著上面的梅花,花蕊都看得見呢!」

    ……

    黃宜寧姐弟三人圍在籠屜邊,驚歎不已。

    黃梁最先忍不住,抓住一個上面印有梅花的月餅就要往嘴裡送。

    「啊,燙燙燙!呼呼呼——」黃梁被燙得驚叫一聲,卻還捨不得丟下手中的月餅,只快速地在兩隻手中顛來顛去,一邊呼呼吹涼,一邊直吸溜嘴。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饞貓!」黃宜寧伸手輕輕擰了擰他的耳朵,哈哈大笑。

    等月餅晾涼了,黃宜安拿紙包了,預備分送給左鄰右舍,還有坊外「救」了她一命的李老大夫。

    另外又找了只小匣子,將各色月餅都裝了兩隻,吩咐阿梅送去英國公府。

    英國公夫人對外宣稱因思念明緗而鬱鬱成疾,她猜知內情,不好上門探望,只吩咐阿梅備禮去問候了一聲。

    誰知英國公夫人反倒派人送了許多回禮,不少都是中秋節下用得到的東西。

    雖然這其中不乏想「拐」她嫁給張瀾的心思,然而這份善意她卻不好不回。

    因此今日特地多做了些月餅,送去英國公府,一來應景,一來也盼著英國公府上下和睦,英國公夫人早日痊癒。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5 08:14 PM

第062章 怎能如此

    玉兔東升,清輝遍灑,花樹似霰,庭中空明。

    拜月罷,大人們坐著賞月閒話,孩子們一面吃著月餅果子,一面你追我趕地玩耍嬉鬧。

    院子裡歡聲笑語,隨風四散。

    不多時,大春急步走了過來,道:「英國公府的張小姐來了。」

    眾人聞言一驚。

    今日中秋佳節,宮中照例擺宴,像英國公府這樣的勳貴世家,定然在受邀之列。張溪不去宮中赴宴,卻來自家做什麼?

    眾人看向黃宜安。

    黃宜安起身笑道:「我先去看看。」

    說罷,提起裙角出了庭院。

    剛出垂花門,便見張溪迎面走過來,笑容在月色下看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黃宜安連忙迎了上去,握住張溪的手,笑道:「張姐姐來啦。」

    張溪笑著點點頭,道:「貿然前來,但願沒有打擾到你們闔家團圓。」

    「怎麼會?張姐姐過慮了。」黃宜安笑道,一面將人往裡迎。

    等到了庭院,眾人互相見了禮。

    張溪笑道:「安妹妹送去的月餅,母親很是喜歡,直誇花樣新巧不俗,口味亦豐富不一,特別是板栗和蛋黃兩味,她十分喜歡。因此特地著我將宮中賞賜的月餅送些來,與諸位也嘗一嘗。」

    蘭心上前,將點心匣子遞與阿梅。

    眾人忙都笑謝了。

    黃宜安見張溪眉間難掩鬱色,遂笑著對眾人說道:「我今日做月餅有些乏了,就不去觀燈了,正好張姐姐來,可以陪我說說話。」

    張溪感激地看了黃宜安一眼。

    王氏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先上街觀燈去了。喜姐兒在家可要好好地招待張小姐。」

    黃宜安笑著應了。

    戚氏卻覺得不妥。

    貴客臨門,主人家卻都去街上觀燈,只留個孩子在家待客,這算是怎麼回事?

    正要說話,卻被王氏使個眼色,拉走了,只得作罷。

    等院子裡的人都散了,黃宜安請張溪坐下,重新泡了茶,擺上月餅果子之類。

    茶過一巡,張溪終於忍不住紅了眼圈,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進茶水中。

    蘭心見狀,悄悄退到廊下。

    黃宜安暗歎一聲,起身坐到張溪身邊,抬手輕撫其背。

    一下,兩下……

    輕柔而和緩。

    張溪壓抑多日的情緒終於再也控制不住了,側身一把抱住黃宜安,抽噎啜泣,眼淚很快便打濕了黃宜安的衣衫。

    黃宜安眼圈一紅,伸手抱住張溪,輕撫安慰。

    廊下站著的蘭心,聽得院中壓抑的哭聲,也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張溪才漸漸地止住了哭聲。

    黃宜安肩頭衣襟都已經濕了大片。

    張溪一面擦眼淚,一面歉然道:「真是對不住了,安妹妹。」

    黃宜安笑道:「不過是一件衣裳罷了,回頭換了就是了。倒是你,眼睛哭得紅腫成這樣,若是不處理一下,只怕回去了徒惹得家人擔憂。」

    張溪聞言,不由地想起這會兒正強打著精神出席宮中節宴的英國公夫人,難免又是一陣神傷。

    「安妹妹,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恩將仇報的人?

    「她癡慕三哥,設局陷害也就罷了,竟然還想把壽陽公主也牽扯進來,這不是拿整個英國公府的前程做賭嗎?我們家有哪裡對不住她?她要這樣來害我們!

    「想母親當初不惜用權勢施壓,寧可讓人指摘英國公府以勢欺人,也要將她從繼母手中救出來。你不知道,她剛到府裡時,明明有三歲了,瞧著卻跟一歲多的孩子似的,又小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了。眼神怯怯的,給她什麼東西她都不敢伸手去接。把母親心疼得哭了好久……

    「母親用心嬌養了她十餘年,吃穿用度、請師教習,哪一樣都不比對我這個親生的女兒差。更是時時教導我們幾個,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看待……

    「可是她竟然差點把母親給活活氣死了,甚至還在母親氣倒昏厥時冷眼旁觀、惡語相向……

    「你說,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

    黃宜安由著張溪邊哭邊說,直到她將心中的鬱氣不滿都傾吐出來為止。

    沒有人比她更能理解傷痛時無人可訴的寂寥與惶惑了。那種寂寞無助會讓人絕望,漸漸地被心底的恐懼與黑暗所吞噬,到最後,只剩下一片荒蕪。

    為了不讓自己陷於如此悲涼而絕望的境地,所以前世她才會努力學習各種技藝,在無聊而漫長的歲月中,自我救贖……

    見張溪神色平靜下來,黃宜安吩咐蘭心:「去打盆水來,伺候你家小姐梳洗。」

    蘭心連忙擦乾淨了眼淚,恭聲應諾。

    黃宜安則將張溪扶進了西廂,點了燈。

    不多時,蘭心打了水進來

    黃宜安一抬頭,見蘭心亦哭得雙眼紅腫,笑歎道:「瞧瞧你們主僕兩個,眼睛一個賽一個地哭成了核桃。」

    聽張溪說儲媽媽徹查之後,揪出了不少被明緗暗中收買的僕婦小廝,其中在上次賞桂花會上幫著算計張池的就有數人之多。

    對比之下,蘭心實在是忠心可嘉。

    主僕二人相視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家小姐這裡不用你伺候。」黃宜安笑道,「你去廚房請王婆婆煮幾個雞蛋,拿過來。」

    蘭心領命去了。

    張溪自己淨了面,又拿帕子浸了水捂在眼上消腫。

    黃宜安則拿著梳篦,替她重新梳了螺髻,又將珠釵一一簪好。

    不多時,蘭心拿了煮好的雞蛋過來。

    「把雞蛋剝了,在眼睛上滾一滾,能消腫。」黃宜安笑道。

    蘭心應諾,先剝了兩個雞蛋遞給張溪,才又剝了自用。

    如此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都收拾妥當了。

    張溪看著手裡的雞蛋,喃喃道:「唉,也不知道母親這會兒在宮中如何了……」

    想到母親氣郁體弱,卻還要到宮中赴宴,強顏歡笑地應酬,她就心疼得不行。

    按理,她也應該陪著去的。

    可是母親卻擔心她年紀小,遮掩不住情緒。

    「宮中節宴,兩宮太后在上,宗親貴眷滿堂,你若是因家中之事一時來了情緒,不僅會讓人懷疑緗姐兒突然回明家這件事情背後另有隱情,於緗姐兒名聲不利,還可能會得罪貴人。

    「再說了,有你兄嫂們陪著我入宮,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若是在家中無聊苦悶,便去黃府尋黃小姐說說話、散散心也行。正好把御賜的月餅送一匣子過去。」

    都到這地步了,母親還顧念了明緗的閨譽前程,可是明緗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5 08:14 PM

第063章 當皇后吧

    明府,明緗推病躺在屋裡,並不參與所謂中秋佳節闔家團圓的天倫之樂。

    反正即便是她去了,也不過是得父親幾個冷眼,繼室幾句火上澆油的勸說罷了。而那些所謂弟妹,若不是貪圖她從英國公府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只怕連一聲「姐姐」都欠奉。

    這個家,早就不是她的家。

    她曾經以為英國公府會是她的家,可是沒想到……

    明緗譏誚地勾了勾唇角。

    別人的家,永遠都不會成為自己的家。

    而再親的親戚,也永遠都不會拿你當一家人。

    「小姐,鄭小姐來了。」蘭芳垂目稟報道。

    東窗事發,表小姐被遣送回府,她雖然未曾參與其中,卻因為夫人擔心表小姐回了明家會受人欺負,一併被打發了來,繼續伺候表小姐。

    幸而她爹娘苦苦哀求,夫人又掛念表小姐,便仍留了她的身契——若她成了明家的丫頭,又怎麼能威懾明老爺和繼夫人呢。

    明緗瞥了蘭芳一眼,冷淡道:「請她進來吧。」

    若是蘭芳肯幫著她,說不定上回就成事了。

    要不是眼下還用得著蘭芳英國公府世僕的身份,她早就遠遠地把人給打發了。

    不多時,鄭玉煙走了進來。

    「聽說你回家後便病了,我趁著今夜上街觀燈,特地過來瞧瞧你。可好些了?」鄭玉煙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下,溫聲關切道。

    明緗瞅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鄭大人和鄭夫人現在還拘著你嗎?」

    鄭玉煙臉上的溫情關切頓時一僵。

    自打上次儲媽媽親自「送」她回家,爹娘得知她闖下大禍,又氣又急,一頓打罵之後,便將她禁了足。

    過幾日,得知明緗被遣送回了明家,而爹娘的氣也漸漸地消了,她這才找個機會,稟明雙親她是被明緗「脅迫」的,而英國公夫人為了保全明緗的顏面,不顧情由將罪責都推到了她的頭上。

    爹娘這才放寬了對她的管束。

    饒是如此,今日的出府的機會也是她再三央求,又找了姐妹做掩護才得來的。

    她為了明緗受了這麼多罪,怎麼也得討些利息回來。

    不過一瞬,鄭玉煙臉上的關切便又重新真摯起來。

    「爹娘拘著我,也是為了我好。」鄭玉煙悵然歎道,「不然國公夫人怎麼會滿意?」

    見明緗眼底閃過一絲晦色,鄭玉煙心中暗諷。

    到如今這地步了,明緗竟然還跟她擺什麼英國公府表小姐的款兒!大家一個席上一個地下,誰又比誰體面到哪裡去!

    「你這麼說也對。」明緗冷笑道,「可是鄭家小門小戶的,如何能與英國公府抗衡?你難不成就打算這麼一輩子都縮在家裡?」

    她當然不肯了!

    不過這話沒必要跟明緗說,反正說了也沒用。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鄭玉煙無奈笑歎道,「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明緗知鄭玉煙心中不甘,遂藉口換茶將蘭芳給打發了出去。

    待人出去了,明緗立刻坐起身來,湊到鄭玉煙耳邊,笑道:「眼下就有個機會翻身,端看你想不想要。」

    鄭玉煙心中一動,抬頭對上明緗那似笑非笑、半諷半誘的眼神,咽了咽不存在口水,低聲道:「願聞其詳。」

    什麼矜持面子?

    都得等得了裡子、有了底氣再說。

    明緗勾起唇角,輕聲道:「當皇后!」

    ……

    鄭承憲下衙之後,到禮部衙署轉悠了一圈,見郎中明達從公房踱出,連忙迎了上去。

    「明大人。」鄭承憲拱手對笑道。

    明達一愣,打量了一眼,恍然道:「原來是鄭大人。」

    禮部和戶部的衙署挨著,日常總有碰面的時候,再加上明達有心鑽營,因此對於六部主屬之官大都認得。

    「不敢不敢。」鄭承憲拱手堆笑謙遜道。

    明達是正六品的禮部主事,他卻是從九品的戶部司務,在明達面前怎麼稱得「大人」二字。

    「不知鄭大人等在此處,有何事賜教?」明達溫和而不失倨傲地笑問道。

    「不知明大人可有閒暇,下官想請您去醉仙樓小酌兩杯。」鄭承憲拱手笑請。

    明達聞言微訝,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鄭承憲一眼。

    從九品的戶部司務,能請人吃得醉仙樓的酒席?

    要知道,醉仙樓一頓飯下來,最便宜也得差不多二兩銀子。

    鄭承憲見明達沒有直接拒絕,暗自鬆了一口氣,趁勢伸手做請道:「馬車已經在外恭候多時了,明大人,請。」

    「那明某就卻之不恭了,請。」明達含笑應道。

    他倒要看看,能讓鄭承憲下如此血本,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兩人出了衙門,乘車先回明府,待明達換了常服,又一路往醉仙樓行去。

    明緗得知後,冷笑一聲。

    鄭玉煙動作夠快啊,這才幾天,就說服鄭承憲替她出面奔走了。

    看來,自己也得儘快準備起來了。

    明緗深吸一口氣,揚聲道:「蘭芳,去將我那件蓮青色裙襖、素銀簪鬟取來,再備上薄禮,咱們去英國公府探望姨母去。」

    雖然棋差一招,沒能成為英國公府的主人,但是還可以借一借英國公府的威勢嘛。

    蘭芳應諾,自去準備。

    等收拾妥當了,辭別了繼夫人季氏,主僕二人乘車往英國公府行去。

    門上見是明緗,不敢怠慢,立刻將人迎了進來,又著人進去通傳。

    明緗面上不顯,心裡卻酸澀不已。

    這才過去幾天,她見英國公夫人竟然都需要通傳了,呵!

    好在很快儲媽媽便親自迎了出來,說是英國公夫人有請。

    「一別多日,媽媽可還好?」明緗一下子紅了眼圈,哽咽道,「我再家中時刻都記掛著媽媽呢。」

    說著話,伸手便要去拉儲媽媽。

    儲媽媽躬身避開,恭敬地應道:「奴婢身份微賤,當不得明小姐如此掛念。」

    儲媽媽那恭敬至冷漠的禮節刺痛了明緗的眼睛,「明小姐」三個字更是刺痛了她的心。

    將袖間的手緊了又緊,明緗喃喃委屈道:「媽媽可還是在怪我?」

    儲媽媽一面將人往裡迎,一面恭敬笑應道:「奴婢糊塗,不知明小姐此話從何說起?」

    明緗一噎,到底沒有挑明她派人假冒儲媽媽給張池報信的事。

    儲媽媽久等不來明緗回應,暗自歎息。

    如果明緗肯真心認錯,那麼看在已故的二小姐的份上,她還是願意護著明緗的。

    只可惜……

    夫人說得不錯,明緗雖是二小姐的骨血,性子卻肖似其父——鑽營冷血。

    明緗出師不利,便暫時歇了心思,只作出一貫溫馴柔弱的模樣,同儲媽媽一路行至正房。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5 08:23 PM

第064章 想當國丈

    英國公夫人在正堂接見了明緗。

    這可以理解作鄭重,也可以理解作客套。

    明緗當然知道英國公夫人意在後者,因此剛進堂內,眼淚便半真半假地流了出來,疾行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趴在英國公夫人膝上,哽咽哭訴道:「姨母,緗兒真的好想念您……」

    英國公夫人眼底微熱,然而念及前事,終是冷下心來,笑道:「好好的,你這是做什麼?快把眼淚收了,沒得讓下面的人笑話。」

    說罷,吩咐蘭芳:「快扶小姐梳洗去,回頭再來好好說話。」

    明緗愕然抬頭,眼淚一時都忘了流了。

    蘭芳卻已經領命上前,攙住明緗,道:「小姐,咱們先去梳洗。」

    明緗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就被半扶半拖地攙到西次間去了。

    英國公夫人對著明緗的背影,終是紅了眼圈。

    儲媽媽歎息一聲,遞上帕子。

    ……

    等明緗重新梳洗了出來,除了眼睛微紅,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英國公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這才對嘛!」

    又吩咐侍立的丫鬟:「還不快請明小姐坐下。」

    丫鬟立刻上前,攙扶明緗坐下。

    明緗看了那丫頭一眼,佯作無意地笑問道:「這位姐姐瞧著有些眼生,先前不在姨母身邊伺候吧?」

    英國公夫人笑道:「她原是你大表嫂院裡的,近日才撥過來。」

    明緗「哦」了一聲,似隨口笑問道:「那先前在姨母跟前伺候的人呢?」

    英國公夫人深深地看了明緗一眼,直看到明緗心虛地低下頭去,這才淡然笑道:「提那些見錢眼開的背主之徒做什麼?沒把人打死,已經算是格外施恩了。」

    明緗心中一跳,不敢再問下去。

    卻也明白,自己花了十餘年、費了重金收買的那些人,如今大約都被處理乾淨了。

    從今後,只有英國公夫人派蘭芳監視她的份兒,她再想要打聽點英國公府的消息,卻是難上加難了。

    明緗深吸一口氣,抬頭笑問道:「怎麼不見表姐?」

    還有三表哥。

    她那日是魔怔了,不知三表哥就在裡間,這才一時失了態。不論三表哥原不原諒他,這個話總要說清楚的。

    徹底斬斷了過往種種,她才能徹底定下心來,為接下來的事情籌謀。

    英國公夫人笑道:「她近日在同你大表嫂學習理家,十分用心刻苦。說是上次的賞桂花會差點給辦砸了,她下回斷斷不容再有失手。」

    所以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不是出了這樁禍事,溪姐兒或許永遠都不會主動學習理家。

    明緗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英國公夫人這哪裡是誇讚張溪,分明是當眾打她的臉!

    明緗將手裡的帕子擰成了麻花兒,半晌,才勉強笑道:「表姐向來能幹。」

    英國公夫人聞言,一臉失望。

    她給了明緗認錯改過的機會,可誰知卻等來了這麼個結果。

    罷了,就當是自己白養了這孩子一場吧……

    英國公夫人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晚膳了。你十多年沒有回家住過了,正該好好地和家人親近親近。」

    離了英國公府,明緗一切就得依仗明家了。不管真情還是假意,總得和明家人維持面上的和睦。

    明緗愕然抬頭。

    這是要攆她走嗎?

    她和明家上下關係怎麼樣,英國公夫人一清二楚,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執意接了她過來。

    現在卻又說什麼與家人多親近的話?

    況且她特意挑了傍晚時分上門拜訪,又費心衣飾簡樸,可不是為了來說兩句話就被攆回去的。

    明緗正要找藉口留宿,然而儲媽媽卻已經走了過來,躬身做請道:「奴婢送明小姐。」

    明緗屈辱地咬了咬下唇,只得起身告辭:「姨母多保重,我改日再來看望您。」

    她也是有尊嚴要面子的,別人就差大掃帚把她往外趕了,她又怎麼能不顧臉面地強留下來呢?

    再說了,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真要是鬧僵了、扯開了,她也討不到什麼好處去。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目送明緗出了正堂。

    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暉從庭中撤去,夜幕漸漸地籠了上來。

    滿庭寂寥淒清。

    ……

    明府。

    明緗剛到二門上,便被季氏堵了個正著。

    「喲,這天兒都黑了,國公夫人怎麼沒留大小姐住下?也不怕路上出了什麼事。」季氏一臉關切地譏諷道。

    明緗笑道:「從前住在英國公府時,我也從未在外面過夜。姨母說姑娘家當自愛。怎麼,您是覺得,只要天兒晚了,在哪裡歇息都成嗎?」

    季氏被戳中痛腳,頓時變了臉色。

    她當初之所以嫁給明達,確實是因為二人夜宿在外,她失身在先,藉口要脅,才嫁進來的。

    「你!」季氏指著明緗的臉,痛心疾首、委屈不堪地哭訴道,「我本是好心關心你,你卻如此忤逆不孝,我……」

    「行了,您也別裝了!」明緗不耐煩地打斷季氏的表演,譏訕道,「父親這會兒又不在家,您裝給誰看呢!」

    「你、你、你等著。」季氏見明緗撕破了臉,遂也不再遮掩,恨聲道,「等老爺回來,看他怎麼治你個頂撞長輩之罪!」

    明緗冷笑道:「成!我等著!」

    只要明達不想家裡出個皇后,隨便他怎麼責駡都成。

    明緗一拂袖,邁步離去。

    氣得季氏指著她的背影,好一通咒駡。

    等明達醉醺醺地從醉仙樓回來,季氏少不得吹枕頭風。

    「你即便是再不喜歡她,也暫且先忍著,嗝~」明達打了個酒嗝,熏得季氏扭過頭去,直揮帕子。

    「老爺,這不是我喜不喜歡她的事。就她這目無尊長的性子,將來嫁到哪家不得鬧騰?我還不是為了老爺,為了咱們的幾個孩子著想嘛!」季氏說著,拿帕子捂臉裝哭。

    也順便把明達滿身的酒氣擋在口鼻之外。

    「好了好了,嗝~我還不知道你嗎?」明達伸手將季氏攬在懷裡,笑呵呵地勸慰道,「不過,眼下這丫頭或有大用,就由著她再鬧騰幾日吧。」

    季氏眼睛一轉,拿下帕子,問:「什麼大用?」

    明達沒有說話,只是得意地朝皇宮的方向指了指。

    季氏立刻反應過來,驚訝道:「老爺想送她入宮?」

    明達點點頭,又搖搖頭,壓低聲音,嘿嘿笑道:「老爺我想做國丈!」

    明緗從英國公府搬回來住,正好符合本朝立后的準則之一——出身不高。

    ……

    「老爺我想做國丈!」鄭府中,鄭承憲得意地笑道,「玉煙說得對!既然要入宮,那就必須得當皇后!若是為妃,縱然再得寵,上頭都還有個人壓著呢,生的皇子就算是再聰明俊秀,都當不了太子,將來也做不成皇帝。」

    「噓——」鄭夫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嗔怪道,「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什麼將來當太子、做皇帝的,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那可是要殺頭的!

    鄭承憲連連點頭,將鄭夫人的手撥開,笑道:「夫人放心,我都懂得。也就是在自家,我才過過嘴癮的。方才在醉仙樓,當著明主事的面兒,我可都是奉承她家姑娘呢!」

    鄭玉煙在旁聽著,心中冷笑。

    明緗想騙她出頭,那她便將計就計,利用明達禮部主事的身份,將自己送到皇帝跟前。

    至於明緗,思慕表兄不說,甚至為此設局陷害,且事涉壽陽公主……此事一旦爆出,明緗有什麼資格同她爭奪皇后之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5 08:26 PM

第065章 請媒議親

    相比起明緗和鄭玉煙為了立后之事互相利用算計,黃宜安這裡卻是風平浪靜。

    因重陽節將至,五丈風要入貢紙鳶,因此黃宜安時常去五丈風指導師傅們紮制紙鳶。

    期間,遇到過一次張瀾。

    張瀾說他是來為英國公府的重陽節準備紙鳶的,沒什麼經驗,因此懇請黃宜安幫忙挑選幾隻。

    黃宜安因明緗被送回明家,近來也在認真考慮這門親事,所以並沒有拒絕。但是除了指點張瀾如何挑選紙鳶、放紙鳶之類的分內之事,倒也沒說什麼題外之話。

    張瀾亦不敢唐突。

    等買了紙鳶,張瀾深深地看了黃宜安一眼,終是克制地施禮告辭。

    黃宜安亦客氣地將人送出店外。

    回家之後,黃宜安將此事告訴了王氏。

    王氏聽罷,遲疑片刻,試探問道:「對於這門親事,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國公夫人再請人上門詢問的話,娘就答應吧。」黃宜安坦然笑道。

    前世那麼難熬的日子,她都有險無驚地過來了,張瀾對待這門親事這麼認真誠懇,她相信自己日子不會過得比前世更差。

    再者說,重陽節可越來越近了……

    王氏見黃宜安拿定了主意,心中也很歡喜。

    先不說英國公府的家世,單是張瀾的人才和品行,她就很滿意。

    更難得的是,張瀾愛重黃宜安,這可是千金也難換的。

    ……

    八月底,入貢的紙鳶都送去了宮中,黃宜安才算是清閒了來,想起之前詢問西北棉花一事,便著阿梅去英國公府給張溪遞了個信兒。

    張溪隔日才抽出空來。

    「這幾日府裡忙著準備重陽節宴一事,我跟著大嫂跑前跑後的忙活,沒能及時來回復你,還請你勿怪。」一見面,張溪就拉著黃宜安的手道歉。

    黃宜安笑道:「眼下也不是種棉花的時節,有什麼可著急的。倒是我,不知你最近在刻苦學習理家,還派阿梅傳話攪擾你,才是抱歉呢。」

    張溪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說咱們兩個就不用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的了,聽著怪生分的。」

    黃宜安也笑了,遂請張溪到自己屋裡坐下,又吩咐阿梅沏茶。

    「秋糧入倉、塞草枯黃,每年這時節瓦剌都時有擾邊,以備冬儲,所以書信往來也不如平時暢通。數日前父親的回信就到了,然而他一向忙於軍務,對於稼穡之事一知半解,也幫不上什麼忙。

    「正好前日章夫人來看望恒哥兒,順便帶回了章大人的書信,上頭說西北倒種有棉花的,且收成還不錯,只是並不是高昌國的長絨棉,也不知道長絨棉能否在關內種得活。

    「這些日子,母親也曾幫忙打聽了不少,跟章大人在信上說的都差不多。」

    張溪將自己所探知的事情,一一告訴了黃宜安。

    「多謝張姐姐,也謝謝國公夫人。」黃宜安笑道,起身執壺,親自給張溪斟了杯茶,雙手奉上,聊表謝意。

    張溪接過茶盞,玩笑道:「都說大恩不言謝,謝則以身相許,你要是真的想感謝我,倒不如趕緊嫁進來做我弟媳,如何?」

    張溪原不過是日常拐人,也沒想道這回黃宜安竟答應了,所以說罷,便端起茶盞吃茶。

    「好啊。不過這種事情,得男方先……」

    「噗——」

    張溪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又驚又喜,顧不得嘴裡殘存的茶水還沒咽進去,就慌忙起身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可不許反悔!」

    說著話,茶水就順著嘴角流了下來,那模樣別提有多狼狽了。

    張溪卻似渾然不覺,只一臉驚喜地盯著黃宜安,誓要一個明確的答覆。

    黃宜安拿袖子揩了揩面上的水漬,面無表情地說道:「假的!」

    張溪這才發現自己一時驚喜,竟將滿口的茶噴了一半在對坐的黃宜安身上,另一半則濺得桌子上到處都是。

    「對不起!對不起!」張溪慌忙繞過桌子,拿出帕子就要幫黃宜安擦拭。

    黃宜安躲開她的手,指著自己一頭一臉一身的水漬,無奈問道:「張姐姐覺得這是拿帕子擦拭就能解決得了的事情嗎?」

    張溪乾笑兩聲,討好道:「那,我來伺候你梳洗。」

    黃宜安笑道:「算了吧,張姐姐哪裡是伺候人的人?」

    要不上次也不會哭花了臉,還要她幫著梳妝了。

    說話間,阿梅已經打了水進來。

    黃宜安便起身去梳洗。

    張溪樂顛顛地跟在後面,殷勤地遞毛巾、遞梳篦、選衣服……忙個不停。

    好不容易拐來的弟媳,當然得好好寵著了!

    ……

    張溪回府後,立即將此事稟明了英國公夫人。

    當然,為了黃宜安的閨譽著想,只說是黃家人同意了這門親事。

    英國公夫人十分高興,當即便與世子夫人商量,該請哪個官媒上門提親,何日納采,何日問名……說著說著,竟然連將來生了孩子該取什麼名字都考慮上了。

    張溪聽得咋舌,遂起身告退,去了青楓院。

    張瀾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擺弄著一隻鵬鳥紙鳶,夕陽的餘暉灑落在他的身上,和暖的光暈讓他整個看起來溫暖而柔和,與日常那個舞刀弄槍的瀟灑豪壯的少年相去甚遠。

    張溪抿唇一笑,道:「讓我看看!這是那日在五丈風,安妹妹給你挑的紙鳶吧。」

    張瀾嚇了一跳,慌忙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要將紙鳶往身後藏。

    「別藏啦!那麼大,怎麼藏得住?」張溪揶揄道。

    張瀾漲紅了臉,低著頭嘿嘿傻笑。

    張溪忍不住噴笑,打趣道:「一個紙鳶就讓你如此開心,那我若是告訴你,黃家同意這門親事了,母親和大嫂正在商量請媒議親之事,你豈不是得高興瘋了?」

    張瀾驀地抬頭,驚喜得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好一會兒,才追著張溪急聲問道:「真的嗎?親事定下來了?那,那她也同意的嗎?」

    說到最後,狂喜變成了忐忑,雙手緊緊地捏住手裡的紙鳶,卻又生怕力氣太大給折壞了,一面又小心翼翼地愛護著。

    張溪見狀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自然是真的了!安妹妹親口跟我說的。」

    說罷,又連忙正色訓誡道:「你可不許因此就輕慢於她!安妹妹是個好姑娘,仁厚真誠,這才沒有在我跟前故意忸怩拿喬的!」

    張瀾連忙點頭,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我會一輩子都對她好的!」

    「打住打住!」張溪連忙擺手道,「瞧你那傻樣!這話你跟我說有什麼用?要對安妹妹說,還要說到做到!」

    張瀾連忙點頭,舉手立誓道:「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辜負她的!」

    張溪也收了嬉鬧,鄭重地點點頭。

    瀾弟要是敢負了安妹妹,她第一個饒不了他!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02 AM

第066章 驚喜在此

    明達自那日被鄭承憲「點撥」之後,近日便對立后之事上了心。

    他原本也沒有想過這件事情,畢竟英國公夫人疼愛明緗,把她接入府中一住就是十餘年,就連年節也不過是來家裡走一遭,應個景兒罷了。

    這表兄表妹的常年住在一起,難免會惹出些情事來。再加上英國公夫人極其疼愛明緗,所以這親上做親在他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偶爾明緗回家探望,他也會私下裡勸她兩句,說張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家世人品俱是上乘之類的話。也會提及世子夫人小儲氏同世子張潭也是表兄妹,並且同樣自幼得英國公夫人喜歡之類的話。

    可誰知……

    要他說,這孩子就是太年輕了,身邊又沒個人幫襯,操之過急,操之過急啊。

    不過,這倒也不完全是件壞事。

    畢竟,皇后可比英國公府的三少夫人尊貴多了,國丈也比英國公的連襟加親家更為威風!

    明達利用職務之便,將明緗的畫像放到準備重陽節後送入宮去的一類待選圖冊裡,想了想,又將鄭玉煙的畫像也放了進去,只是位次排得有些靠後。

    官場摸爬滾打近二十年,鄭承憲那點心思,他能摸不透嗎?

    奉承他有國丈的面相,不就是想讓他行個方便,把鄭小姐的畫像也放到顯眼的地方嗎?

    畢竟,立后之後,就是選妃了。

    以鄭家的門第,若能出個妃子,就算是極為榮耀的了。

    且若鄭小姐入了宮,明緗日後也能有個人幫襯不是。

    明達處理好一切,便優哉遊哉地泡茶去了。

    雖說立后是件極為緊要的事情,但是奈何皇帝陛下不著急,所以連帶著他們這些負責此事的主事,也都跟著清閒起來。

    明達剛泡好茶,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被人拉了去幫忙。

    「宮裡剛傳來的旨意,兩宮太后預備重陽節去萬壽山登高,將節宴也擺在那裡,吩咐太常寺和禮部即刻督辦此事呢!」來人一面拉著明達往外疾行,一面道明原由。

    明達一面疾走,一面皺眉道:「可眼下離著重陽節可沒有幾日了……」

    「要不怎麼能把你們都請過去幫忙呢?」來人歎氣道,腳下卻半刻不停。

    立后之事或還可延後,重陽節可是馬上就要到了。

    明達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

    九月初三,宮裡下旨,四品以上的官員及其家眷都要於重陽節當天去萬壽山伴駕。

    張溪得到消息後,低聲抱怨道:「我原本和安妹妹說好重陽節一起去郊外放紙鳶的。安妹妹還答應我,要給我做一隻獨一無二的紙鳶的。」

    往常重陽節,都是去宮裡請了安,得些花糕、茱萸之類的賞賜,最多再到御花園的堆秀山上走一遭,便算完事了。

    所以她才和黃宜安相約下晌去郊外放紙鳶的。

    沒有想到,計畫趕不上變化……

    張瀾亦是垂頭喪氣。

    她已經答應了,重陽節那日他也可以跟著去郊外放紙鳶的。他期待了許久,連那日的穿戴、要說的話……都是仔細準備了許久的。

    英國公夫人笑道:「你們急什麼。往後人嫁了進來,有多少紙鳶放不完?」

    她已經請了官媒,預備重陽節後就登門求親。

    張溪和張瀾聞言,只得怏怏應諾,遣了蘭心去黃府表達不能赴約的歉意。

    黃宜安聽罷,笑道:「既然是宮中有旨意,那自當遵從,等下次再約也是一樣的。」

    說罷,將她替張溪做的紙鳶拿給蘭心,道:「這是送給張姐姐的紙鳶,或者,應該叫風箏。」

    蘭心一聽,十分驚奇,忙雙手接過來,一面仔細打量,一面問道:「這和普通的紙鳶有什麼不同嗎?」

    黃宜安指了指鳶首的位置,笑道:「這裡有一支小小的竹笛,紙鳶飛起時風聲入笛,有如箏聲,故曰‘風箏’。」

    蘭心驚奇不已,連聲稱讚。

    黃宜安笑道:「不過是效仿前人罷了。」

    有書記載,五代時李鄭就曾經做過這樣的「紙鳶」。

    ……

    張溪見了紙鳶,自然十分歡喜,當即便去演武場試放。

    等到紙鳶飛至空中,果有如箏笛聲傳來,引得正在對招的張瀾和張池也停下來,仰首遙望。

    張溪衝張瀾笑歎道:「你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才能遇到安妹妹那麼聰明俊秀的人兒。」

    張瀾神采飛揚,深以為然。

    ……

    到了重陽節那日,禮拜後,君臣在萬壽山放紙鳶祈福。

    壽陽公主拿著一隻五彩飛鸞來跟張溪炫耀:「呶,這可是五丈風入貢的紙鳶,形制大而優美,飛得極為高遠。你要試試嗎?」

    張溪之前時常進宮,與壽陽公主亦算交好,聞言笑道:「多謝公主厚愛。下回公主若是出宮,臣女也請您放紙鳶,雖不如公主的五彩飛鸞大氣尊貴,卻也別有匠心,飛翔時能發箏聲。」

    壽陽公主聞言十分驚訝,半信半疑地問道:「紙鳶還能發箏聲?你莫不是騙我的吧?」

    「臣女如何敢欺騙公主?」張溪笑道,將黃宜安送她「風箏」一事一一道來。

    壽陽公主一聽十分驚奇,連忙道:「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求皇兄!」

    說著,便將五彩飛鸞交給張溪拿著,自己提起裙角,飛快地往延壽殿一路小跑而去。

    張溪根本就來不及將人攔住。

    到了延壽殿,恰逢祁鈺從內殿更衣出來,壽陽公主連忙迎上去,央求道:「皇兄,方才張溪邀請我去她家放紙鳶呢,您能不能跟母后說一說,放我明日出宮?」

    祁鈺失笑,指著殿外漫天的紙鳶,笑道:「這麼多紙鳶難道還不夠你玩的?竟還要特地跑去英國公府上放紙鳶。」

    「哎呀,那怎麼能一樣!」壽陽公主挽著祁鈺的胳膊撒嬌道,「張溪的紙鳶飛翔時可是會發箏聲,跟這些紙鳶又怎麼一樣?」

    這不就是她和那些庸脂俗粉的差距嘛!

    祁鈺聞言訝然道:「竟能發箏聲?」

    壽陽公主重重地點點頭,將個中原由告訴了祁鈺。

    「你是說,那紙鳶是黃小姐新創的?」祁鈺興味盎然地問道。

    先前見五丈風送來的紙鳶雖然製作精良,圖樣卻不免有些老套。雖然他和兩位母后一樣,都覺得這才是大店風采——不一味取巧,踏踏實實鑽研技藝。

    然而私心裡,卻難免有些失望。

    能夠做出「海晏河清」紙鳶的姑娘,又怎麼會是如此穩重以至稍顯庸常的人呢?

    沒想到驚喜原來在這裡!

    「你與其在這裡求朕,倒不如去求陳母后。」祁鈺幫忙支招兒。

    壽陽公主撒嬌道:「可是若皇兄能幫我一起去求陳母后,那我出宮之事豈不更是穩妥?」

    祁鈺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好啊,原來在這個等著朕呢!你這個小機靈鬼!」

    壽陽公主嘻嘻笑了。

    算了,有事央求皇兄,她就不追究他又敲自己腦袋的事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04 AM

第067章 冒犯天威

    離開萬壽山之前,壽陽公主和張溪約定,過幾日便去英國公府尋她放紙鳶。

    張溪將此事告知英國公夫人。

    「既然壽陽公主鸞駕降臨,那定得用心準備,你們姑嫂商量著辦吧。」英國公夫人吩咐道。

    世子夫人和張溪齊聲應諾。

    「對了,壽陽公主還特地點明,那日要安妹妹作陪呢。」張溪道,將個中情由告知眾人。

    英國公夫人笑道:「難得那孩子合壽陽公主眼緣,便一併請了來吧。」

    又吩咐世子夫人道:「只是如此一來,上黃家提親之事,就得暫且先放一放了。」

    世子夫人笑著應了。

    張溪則遣蘭心去黃府送邀帖。

    黃宜安接到請帖,笑道:「請轉達張姐姐,屆時我定會準時赴約的。」

    雖然入宮陪壽陽公主說話,她是不願意的;但是若能在宮外見見這個前世善待親近自己的小姑,她還是很樂意的。

    然而讓黃宜安沒有想到的,到了約定的那一日,皇帝竟然也一身常服,同壽陽公主一起來了英國公府!

    直到禮拜畢,英國公夫人和世子親自將人迎到正廳,黃宜安才悄悄吐了口氣,慢慢地回過神來。

    英國公是天子重臣,皇帝微服私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皇帝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三五不時地出宮,這還是前世那個幾十年安坐紫禁城不出,最遠只到過天壇祈雨的皇帝嗎?

    ……

    黃宜安端莊謙恭地垂首侍立,腦子裡卻亂糟糟地如一團亂麻,上一刻剛勸服了自己,轉瞬卻又自己推翻了,攪擾不息。

    「英國公威震西北,禦敵保國,實乃我大齊之柱石……夫人留居京城,打理府務、教養子孫,免除英國公後顧之憂,亦是居功至偉……」

    祁鈺端坐在上,先表彰了一番英國公府上下,而後點明自己的來意:「朕雖端居宮中,然功臣貴眷,心實掛念。因此聽聞壽陽要來府上,便一同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府上。」

    世子張潭連忙施禮拜道:「陛下親臨,實乃臣闔府上下無上之榮光。」

    眾人亦忙忙行禮。

    祁鈺抬手笑道:「諸位快快請起。今日朕乃是微服私訪,閒話家常,不必如此拘束。」

    皇帝都發話了,大家自然是不敢再拘束。

    寒暄畢,祁鈺笑道:「虎父無犬子,聽說府上設有演武場,正好朕近日也請了武師,正想向幾位公子討教一二。」

    黃宜安聞言驚訝不已。

    皇帝竟然請了武師,這可又是前世未有之事。

    張潭兄弟三人,俱都連聲稱:「不敢。」

    「壽陽不是要放紙鳶嗎?就不必同去了。」祁鈺笑道。

    英國公夫人知是男女分席之意,遂吩咐小廝先一步打理演武場,又親自陪侍壽陽公主去了後花園。

    黃宜安陪在張溪身邊,靜默隨行。

    看著那抹蜜合色的倩影越行越遠,祁鈺目露深思。

    ……

    後花園有一處高曠的山坡,正適宜放風箏。

    英國公夫人知年輕人不喜歡有長輩在旁,遂藉口乏了,由世子夫人和次媳李氏陪著,去了不遠處的閣子裡暫歇,只留下張溪和黃宜安相伴。

    壽陽公主迫不及待地同張溪討了鴻雁「風箏」,命宮人高舉著,自己則拿著線軸,一邊放線,一邊朝山坡下奔跑。

    「鴻雁」晃悠悠地飛了起來,越升越高,那箏響亦由低回婉轉、時斷時續,漸轉至清越嘹亮,傳佈四方。

    正在演武場射箭的祁鈺聽見了,收回弓箭,順聲看去,就見一隻鴻雁在天空振翅翱翔、引吭高歌。

    祁鈺唇角微揚。

    張潭見了,笑道:「那是黃小姐送給舍妹的紙鳶,鳶首以竹為笛,風吹可發箏聲,故又稱風箏。」

    祁鈺笑著點點頭,道:「黃小姐果然心思機敏,每每出人意表。」

    張潭一怔,敷衍一笑,心中卻不解。

    陛下應該是初次見到黃小姐,不知這「每每」二字從何而來?

    張池和張瀾卻是知道內情的,聞言俱都點頭附和。

    尤其是張瀾,看著天空邊飛邊鳴的「鴻雁」,一臉與有榮焉。

    祁鈺無意間瞥見了,臉上笑容逐漸變淡。

    張瀾竟然也知道「海晏河清」紙鳶出自黃小姐之手嗎?壽陽自張溪處得知,那張瀾又自何處得知?

    祁鈺心中思忖,這一箭射出去便失了準頭,差點落靶。

    張潭面不改色,道:「陛下初習射術,五箭中能有四箭靠近靶心,已是十分出色。想臣當初學習騎射,落靶之事常有發生。」

    祁鈺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將弓箭遞與馮林,又隨手拿了一把長槍。

    張池和張瀾見狀,忙也挑了長槍,以備召喚。

    ……

    雖是晚秋九月,天氣微寒,壽陽公主卻跑出了一頭汗。

    好不容易等她玩盡心了,張溪接過紙鳶,笑道:「閣子裡已經備下了香湯,還請公主沐浴更衣,以免著涼。」

    壽陽公主點頭應了,笑問黃宜安道:「你這‘風箏’做得新巧,回頭給本宮也做一隻如何?」

    「雕蟲小技,多謝公主抬愛。」黃宜安恭聲應道,笑容有些勉強。

    壽陽公主見了,不免奇怪,問道:「從剛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這是為何?」

    黃宜安躊躇許久,突然行大禮請罪道:「臣女不識天顏,曾對陛下不敬,憂急惶恐,因此失了儀態,還請公主恕罪!」

    壽陽公主和張溪聞言俱是嚇了一跳。

    「你見過皇兄,什麼時候?」壽陽公主連忙追問道。

    黃宜安便誠惶誠恐地將五丈風之事說了,道:「臣女不知那是陛下,言語間或有冒犯,因此惶急不安,還請公主恕罪。」

    「你先起來。」壽陽公主扶起黃宜安,笑著安慰她道,「不知者不罪。況且皇兄也不是氣量狹小之人,既然當時未曾怪罪,那事後定然也不會再追究。」

    黃宜安依舊一臉恓惶不安,懇請道:「陛下仁慈,然冒犯天威,臣女心中實在難安,還請公主允准臣女去向陛下請罪。」

    壽陽公主皺了皺眉,問:「既是如此,那先前在廳堂參拜時你為何不說?」

    張溪見壽陽公主怪罪,不由地暗自著急,正要幫忙求情,就聽黃宜安惶恐而誠懇答道:「陛下天威,臣女豈敢直視?惟聽聖訓,已是六神無主,故而不曾請罪。」

    壽陽公主疑心頓消。

    皇兄板著臉時,連她都害怕,黃宜安嚇成這樣也不為過。

    「行,看在你做出這麼新巧的紙鳶的份兒上,本宮就幫你這一回!」壽陽公主爽快應道。

    「謝公主。」黃宜安欲要行大禮謝恩。

    壽陽公主一把托住了她,狡黠地笑道:「不過,作為報酬,你得為本宮做一隻,不,是五隻‘風箏’。」

    順水人情,還能得五隻風箏,何樂而不為呢?

    「能得公主青眼,臣女榮幸之至。」黃宜安懇切道。

    「成,那我們現在就去演武場!」壽陽公主笑道,吩咐身邊的宮人,「你先去稟報皇兄。」

    黃宜安勸阻道:「還請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免得著涼。」

    前世壽陽公主只活到了二十六歲……

    壽陽公主聞言,笑容更燦爛了,道:「行,就聽你的。」

    便是不為了那五隻風箏,就單為了黃宜安待她這份誠摯,她也該幫她這一回。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20 AM

第068章 不願再退

    壽陽公主去沐浴更衣。

    張溪悄悄使人將此事告知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不意還有這番故事,沉吟片刻,道:「陛下既然是微服出宮,自然不願意暴露身份。黃小姐不知者不罪,也是理所應當。

    「不過,穩妥起見,你還是先使人跟世子說一聲,免得到時應對不周。」

    不日官媒將上黃家提親,這期間萬不能橫生枝節。

    世子夫人應諾,自去安排。

    等壽陽公主沐浴更衣罷,祁鈺和張潭都已經得到了消息,只都各自佯作無事。

    壽陽公主一行人到達演武場時,祁鈺已經將十八般兵器都試了個遍,張池和張瀾也陪著他走了幾十招兒。

    見壽陽公主一行人過來,除了張池,其他幾人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黃宜安的身上。

    參拜完畢,黃宜安行禮請罪道:「上次在五丈風,臣女言行無狀,還請陛下降罪。」

    張潭早有準備,倒不至於驚慌。

    張瀾卻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上前兩步,站到黃宜安身邊。

    祁鈺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了黃宜安的身上。

    上次的雙丫髻這次梳成了垂鬟分肖髻,還簪了一支嵌寶的珠釵,映襯著銀灰色的披風,既明亮又不張揚。一縷烏髮從右肩垂落而下,被傍晚的清風勾住,揚起幾根青絲……

    昨日鮮活有趣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變成了溫婉貞靜的少女。

    「皇兄,有道是‘不知者不罪’,黃小姐也是無心之失,您就原諒她這一回吧。」壽陽公主見祁鈺看著黃宜安沉吟不語,還以為他是生氣了,慌忙上前牽住他的衣袖撒嬌勸說道。

    祁鈺失笑,道:「朕何曾怪過她?壽陽莫要冤枉皇兄。」

    說罷,衝黃宜安抬手,和煦地笑道:「黃小姐快快請起。本是朕微服出宮,不願張揚,你又何罪之有?」

    黃宜安施禮再拜,鄭重謝恩,悄悄地鬆了口氣。

    上次在五丈風是她太衝動了,為了前世的宿怨而遷怒今生的皇帝,更沒有想到兩人今日竟又見面了,並且皇帝直接亮明瞭身份。

    那這罪便不得不請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向皇帝請罪這件事,她一向很拿手……

    張瀾亦悄悄鬆了口氣,看向黃宜安的目光比傍晚的陽光還要柔和。

    祁鈺覺得今天的夕陽有些刺眼,垂目別開臉去。

    一個青衣小廝走到馮林身邊,耳語幾句。

    馮林立刻變了臉色。

    「陛下,邊關傳來站報,首輔大人請您即刻回宮。」馮林急聲稟報道。

    眾人都嚇了一跳。

    那小廝連忙上前稟覆道:「宮裡派來傳信的人,此刻就在演武場外。」

    祁鈺聞言面色一肅,沉聲道:「擺駕回宮。」

    眾人連忙恭送。

    待鑾駕回宮,黃宜安亦起身告辭。

    英國公夫人強笑道:「好孩子,等回頭再邀你來府裡玩。」

    方才兵部來傳話的人說,戰火燃於西北,英國公與次子張潮駐守之地。她縱然沒有打聽得細,卻也已經是心驚肉跳。

    待黃宜安一走,英國公夫人立刻吩咐張潭道:「你即刻去兵部打探消息,務要問得清清楚楚!」

    張潭肅容,領命去了。

    稍晚,張潭歸來,立刻去正房稟報英國公夫人。

    「大約半個月前,高昌國三王子克裡木率眾千餘人突襲邊境,與正在此處巡邊的父親遭遇。因雙方兵力懸殊,父親負傷,被手下將士拼死護送入關。

    「克裡木奇襲得手,趁機劫掠關內數個村莊之後,迅疾撤回,暫時蟄伏未動。然父親預料他敢如此行事,必有後手,因此飛書奏報朝廷,請示是出戰,還是繼續防守。」張潭憂心忡忡。

    自高昌國主意外去世,三位王子爭奪汗位的內戰就一直都沒有消停過,朝廷命戍邊將士固守嘉峪關不出,一來是怕被戰火波及,二來也企圖通過內戰來消耗對方的實力。

    從近年來邊關的情況來看,防而不打、坐收漁利的策略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是依眼下情形看來,這只怕並非長久之計。

    「你父親傷勢怎麼樣了?」英國公夫人急忙追問道。

    她不管朝廷是戰還是守,眼下只希望丈夫平安無事。

    「母親不用擔憂。」張潭連忙安慰她道,「都是些皮肉傷,軍醫最擅長此道,想來如今一旬已過,父親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

    英國公夫人聞言,長吐一口氣,略放下心來。

    頓了頓,又皺眉道:「這克裡木是怎麼想的?汗位還沒有奪得,竟然膽大包天地把手伸向了大齊!他就不擔心他的兩個兄長在背後捅刀,或是大齊三軍齊發,將其徹底夷滅嗎?」

    張潭歎道:「時至深秋,朔風漸緊、塞草枯黃,他們衣食不繼,便來邊境劫掠,這是每年的慣例。如若不然,父親又何必常年駐守嘉峪關,不得回京與我們團聚。」

    冬季塞外更缺衣少食,劫掠自然也更加頻繁,英國公作為西北軍的主帥,當然得坐鎮嘉峪關,嚴防高昌國尋釁滋事、劫掠邊民。

    英國公夫人重重地歎了口氣,一張拍在桌子上,恨聲道:「這些賊人,著實可恨!」

    ……

    自打戰報傳來,英國公請示是戰是防,朝廷上就鬧成了一鍋粥。

    祁鈺每次上朝,都被底下的群臣吵得頭疼。

    然而不論底下吵得再凶,都沒有大臣逼著他當場表態。

    他批紅的是內閣呈送的票擬,而內閣的票擬權則掌握在首輔張圭的手裡。即便是那些人鬧得再凶,只要張首輔上前說幾句,便能勸得雙方都壓下火氣。

    可是,他並不願意這樣。

    「母后,英國公上奏的摺子上說,克裡木之所以敢劫掠邊境、挑起戰火,是因為已經把他的兩個兄長都打服了。眼下高昌國雖然尚未統一,然實際上卻已經是唯克裡木馬首是瞻。

    「父皇在世時制定的利用敵人內亂的防守策略,或許很快就會失效。朝臣們若是再這麼吵吵嚷嚷地鬧下去,只怕於邊防不利。孩兒覺得……」

    「陛下是想戰?」李太后打斷祁鈺的話。

    「自然!」祁鈺肅然道,「區區高昌,也敢尋釁滋事,若不把他們打回去,我大齊威儀何在?」

    李太后沒有接話,只是問:「張首輔怎麼說?」

    祁鈺愣了一下,半垂眼瞼,低聲道:「元輔以為,高昌小國,不值得大動干戈,因而力主防守……」

    李太后沒有說話。

    可祁鈺卻明白,沉默就是她的態度。

    母后對於張首輔一向十分信任。

    張首輔說主守,那母后就絕不會贊同他主戰。

    可是他不願意做一個敵人都打上門來了,卻還不敢還手的窩囊皇帝!

    哈密衛失陷之前,朝廷對高昌國就是防守為主;哈密衛失陷之後,朝廷還是一味防守,不思收復;現在克裡木又打上嘉峪關了,劫掠邊民、挑起戰火,難道泱泱大齊,還要對一個彈丸小國、蠻夷之族退而防守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22 AM

第069章 暫緩提親

    朝堂上,對高昌是主戰還是主守,鬧成一鍋粥。

    英國公府卻是一片肅穆。

    正堂上,英國公夫人肅然道:「不管朝廷是戰是守,眼下你們父親都很需要你們的説明。克裡木既然敢率兵奇襲,自然不會嘗了一次甜頭就金盆洗手,眼下邊防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池哥兒、瀾哥兒,明日你們兄弟便去請旨,赴嘉峪關與父助戰、保疆衛國。」

    張池和張瀾肅然領命。

    張潭連忙道:「我也同兩位弟弟一起請戰。」

    「不可。」英國公夫人正色道,「你是世子,你們父親臨走之前,把整個英國公府都託付給你,眼下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張潭見母親態度堅決,只得作罷。

    張瀾遲疑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母親,那黃家那裡……」

    英國公夫人歎了口氣,一臉憐惜道:「你放心,明日母親就請官媒上門提親,務要在你離京之前,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

    「不,母親,孩兒不是這個意思。」張瀾連忙道。

    英國公夫人一愣,問:「那你的意思是?」

    「孩兒準備回京之後,再去黃府提親。」張瀾笑道。

    英國公夫人當即變了臉色,厲聲道:「尚未出發,如何能說此等晦氣之語?你們都要平平安安地歸來!也一定會平平安安地歸來!等你回來,母親一定要親自替你和黃小姐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讓整個京城的人都來為你們祝賀!」

    張瀾紅了眼圈,躬身施禮道:「多謝母親!」

    英國公夫人也紅了眼圈,道:「好孩子,別怕,你父親和兄長們都會護著你的!」

    張池拍了拍張瀾的肩膀,一臉「三哥罩著你」的豪邁。

    張瀾咧嘴一笑,反倒安慰英國公夫人道:「母親,我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還請您放心。」

    「好好好!」英國公夫人連連點頭道,「母親放心。」

    等大家情緒都稍稍平復了一些,張瀾又道:「母親,孩兒之所以想回京後再去黃家提親,不是擔憂此去禍福,只是不想讓黃家人也和母親一樣憂心掛念。

    「且黃小姐年歲尚小,晚個一年半載的再定親也不晚。」

    她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人,所以從現在起,他就想寵著她,不願意她為自己擔憂。

    英國公夫人聞言,欣慰歎道:「瀾哥兒真是長大了。」

    越來越有擔當,也越來越體貼人了。

    「好,母親都聽你的。」英國公夫人笑道,「那,明日你就去黃家和黃小姐告個別吧,省得那日突然得令出發,連句告別的話也來不及說。」

    張瀾點頭應下,笑道:「多謝母親。」

    英國公夫人笑著點點頭,又叮囑道:「記得說明情由,免得人家姑娘不明就裡,遲遲等不到媒人上門提親,以為你變心了,再許嫁了別家。」

    說到最後,已然是語帶打趣。

    張瀾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頭應了。

    ……

    第二日,上奏請旨之後,張瀾和張池又去兵部轉了一圈,剛到府門前,便見張溪已經在馬車上等他了。

    「車夫有事告假,煩請瀾弟送我去一趟黃府。」張溪挑簾,衝張瀾笑道。

    張瀾朗然笑道:「榮幸之至。」

    說罷,跳上馬車,抓緊韁繩,一揚馬鞭,馬車便轆轆往前行去。

    大春聽得叫門,開門見是張溪,便連忙笑著往裡迎。

    張溪笑道:「今日車夫告假,瀾弟特地趕車來送我。我同安妹妹說會兒話,便要回府了。你且去通傳一聲。」

    大春看了張瀾一眼,連忙進去通傳。

    不多時,黃宜安便親迎了出來。

    「既是張姐姐的弟弟,那便也算是我的哥哥,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泥,兩位快快請進。」黃宜安落落大方地笑道。

    張瀾心中一熱,連忙拱手見禮。

    黃宜安笑著還禮。

    張溪抿唇一笑,挽住黃宜安,招呼上張瀾,往內院行去。

    王氏在家,兩人少不得要先去請個安。

    言談間,張溪提及張瀾即將遠赴嘉峪關之事,王氏頓時大驚,問:「邊關已經這麼緊急了?」

    她只聽黃偉歎息過幾回朝堂上關於對高昌國是戰是守吵得不可開交,原來邊關情勢竟然這麼緊張,需要英國公府派人支援了嗎?

    張瀾連忙笑答道:「倒也不至於。只是父親和二哥駐邊關,為人子、為人弟,我和三哥想去幫忙罷了。」

    並不提克裡木蠢蠢欲動之事,免得王氏懸心。

    饒是如此,王氏還是對著張瀾好一番叮囑:「你們兄弟倆有孝心,這是好的。然而邊疆苦寒、刀劍無眼,你們萬要保重自己,也要幫著國公爺,把那群侵擾邊關、劫掠邊民的賊人都打回去,讓他們再也不敢犯邊!」

    想起死於流寇之手的父母家人,王氏不由地紅了眼圈。

    「多謝夫人教誨,我都記下了。」張瀾鄭重施禮道謝。

    王氏欣慰地點點頭,道:「我這裡還有事,就不留你們了。」

    說罷,吩咐黃宜安:」喜姐兒,替我招待好張小姐和四少爺。」

    張瀾感激地深施一禮,同黃宜安和張溪出了正房,一路去了花廳。

    「阿梅,你去廚房準備些點心來。」黃宜安吩咐阿梅。

    張溪看了蘭心一眼,吩咐:「你也去幫忙。」

    蘭心應諾,同阿梅一起出去了。

    張溪起身,踱到門口站著。

    張瀾朝門外看了一眼,起身衝黃宜安拱手行禮,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歸來。因此我特地請示了母親,暫緩提親,等我從邊關歸來,再正式請媒上門提親。」

    黃宜安還了一禮,難言憂色,低聲問道:「邊關情勢如此緊急嗎?」

    前世克裡木也曾在此時騷擾邊境,不過朝廷並未派兵增援,只是命英國公率領三軍將士緊守嘉峪關,嚴防克裡木率兵侵入腹地。

    雙方交戰數次,克裡木見無法衝破英國公佈置的防線,便轉而南下。

    西北邊境才得以重獲安寧。

    張瀾本想瞞著黃宜安,然而見她一臉認真憂切,敷衍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黃小姐聰敏不凡,怎可與一般女子等同視之?

    「眼下尚未見異動,不過父親推測,克裡木不會一擊即退,只怕還有後手。」張瀾說著,便將高昌國內的情勢也簡單跟黃宜安提了提。

    黃宜安皺眉憂思。

    前世此時她一心忙著選后之事,對於其他事情甚少留意。這之後不久,宮裡便下詔立她為后,她就更沒有心思再理會其他的事情了。

    不過,既然前世邊境最終重獲安寧,英國公與諸子亦平安凱旋,想來今生也不會有什麼大的變故。

    「即便是如此,你也不必特地延緩提親。」黃宜安躊躇片刻,終是垂首低聲說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24 AM

第070章 護送西行

    在此之前,她只是想借這樁婚事躲避前世的命運,然而張瀾在出征之際,特地來同她說明提親之事暫緩,說半點感動都沒有那是假的。

    少年人的純摯與誠懇,讓她覺得愧疚卻又安心。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她可以試著單純考慮這門親事,考慮張瀾這個人,而不再只想著考慮避開前世之禍。

    一直以來紛亂不寧的心緒,突然間就安定了下來。

    黃宜安抬頭看向張瀾,等待他的決定。

    張瀾沒有想到竟會等來黃宜安的這句話,錯愕之後,旋即一臉狂喜,激動得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放心,我定會平安歸來的!」

    等他歸來之時,便是聘娶她為婦之日。

    黃宜安垂首點頭,心裡卻輕輕歎了口氣。

    既然張瀾有他的堅持,那她也不好讓他為難。

    「那你此去,一路上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黃宜安誠懇道。

    「嗯!」張瀾重重地點點頭,先前的不安擔憂,眼下都成了豪邁與無畏。

    「對了,等我到了邊關,正好可以幫你打聽種棉花的事情,保證比章大人信上說的還要仔細!」張瀾笑道,言語溫柔,「等我回來,再細細地說給你聽。」

    黃宜安點點頭,眉目舒揚。

    ……

    乾清宮,祁鈺地指著張池和張瀾的奏章,皺眉問道:「英國公的兩位公子想西赴嘉峪關與父兄助戰,內閣為何駁回?」

    馮永亭對此早有準備,不疾不徐地解釋道:「眼下朝中為戰還是守吵得不可開交,陛下此時同意兩位公子西赴嘉峪關,只怕朝臣會誤以為陛下要對高昌國用兵,震動不安,因此張大人才予以駁回。」

    祁鈺拿著奏章的手不由地握緊,道:「這不是正好。讓他們以為朕有了決斷,也省得日日上朝都吵成一鍋粥,每每都要元輔費心調停了!」

    馮永亭躬身笑道:「陛下所慮甚是。然兵戈無小事,首輔大人以為此時對高昌用兵,非但無益,反而會引得朝堂動盪、百姓不安,因此予以駁回。」

    祁鈺壓了又壓,才勉強將滿肚子裡的怒氣壓了回去,然而面色終是難言陰沉。

    馮永亭看在眼中,卻鬆了口氣。

    皇帝喜怒形於色,他才好揣摩聖意嘛。

    ……

    請戰的奏摺被駁回,英國公府上下都吃了一驚。

    「看來,朝廷是不準備對高昌國用兵了。」張潭皺眉歎道。

    敵人肆意挑釁、劫掠邊民,朝廷卻固守不出、一味退避,這難道就是大國風範嗎?

    想當年,太祖皇帝橫刀縱馬、馳騁天下,讓四方之國臣服的威勢,何等威猛無敵!

    如今竟連個小小的高昌國都奈何不得了嗎?

    英國公夫人沉思片刻,肅然道:「既然朝廷不打算出兵,那池哥兒和瀾哥兒明日再上道摺子,只說是擔憂父兄,請旨前去探望,半個字都不要提與高昌國作戰之事。」

    張池和張瀾應諾。

    ……

    乾清宮內,祁鈺看著再次被內閣票擬駁回的奏章,氣得差點直接把奏章摔到地上。

    看了一眼垂首侍立的馮永亭,祁鈺將奏章擱到一旁,繼續往下看。

    稍晚些時候,李太后照例端了羹湯進來。

    馮永亭便退了出去。

    祁鈺如往常一樣,連忙起身接了過來,又恭敬地請李太后坐下,笑道:「這些小事,交給宮女內侍做就行了,母后何必事事親勞?」

    李太后笑道:「哀家搬到乾清宮,就是為了方便照顧陛下的。若是事事都交給下面的人去做,那哀家不如搬回慈寧去好了。」

    「那母后還是留在乾清宮吧。有您在這裡,孩兒覺得踏實、安心。」祁鈺笑道,端著羹湯細細品味起來,不時讚賞幾句。

    李太后見了,笑容愈發深了。

    母慈子孝,有些話才好開口。

    吃到一半,祁鈺擱下湯匙,歎息一聲,道:「孩兒安坐宮中,尚有母后悉心照料,英國公為國負傷,身邊卻僅有張小將軍,且還時時將其派出防戍。孩兒每念及此處,就深覺愧對功臣,寢食難安……」

    李太后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過了片刻,才問道:「陛下可還是想對高昌用兵?」

    語氣清冷嚴肅,已不復先前的慈愛溫和。

    祁鈺搖搖頭,歎道:「元輔謀慮深遠,力主固防,孩兒不敢違背。」

    李太后聞言,臉色微霽。

    「只是,英國公的兩位公子今日再上奏本,非是為了請戰,只因家中老少甚是懸憂英國公的傷勢,他們兄弟二人不忍見英國公夫人日日垂淚,這才再次上奏,請求前往邊關探望的英國公的。

    「還請母后憐惜他們一片孝敬赤誠之心,且允准他們的奏請吧。」

    祁鈺哀聲道,說著,將張池和張瀾的奏本奉上。

    眼下他尚沒有能力否決元輔的票擬,因此唯有求助母后。

    李太后作為輔子上位的寡母,對於英國公夫人的懸憂之情自然是深有體會,聽罷祁鈺這段話,已是略微動容。

    等看罷張池和張瀾言語質樸、情意懇切的奏本,更是心生憐憫。

    祁鈺見狀,遂趁勢勸道:「再說了,父親有恙,為人子者千里探望,這本就是人之常情。張家兩位公子如此鄭重地接連上奏懇請,說到底,還是敬畏皇權,謹守為人臣者的本分。

    「母后不看別的,就單衝他們這份敬意恭謹,也該賞給英國公府這份體面。」

    李太后沉吟片刻,道:「若只是如此,那陛下便准了他們的奏請吧。只是,不許撥給他們兵馬。」

    手握重兵的開國功勳需要體恤,執掌朝堂的內閣首輔同樣需要敬重。

    祁鈺連忙應下,懇謝道:「多謝母后矜憫憐恤,孩兒親自下令,命他們除了府中護衛,一律不許多帶。」

    李太后點點頭,笑道:「陛下親自下令,哀家自是放心。」

    祁鈺赧然一笑,侍奉李太后愈發恭謹。

    ……

    第二天,祁鈺便在禦書房召見了張池與張瀾,道:「朕念你二人一片孝敬赤誠之心,便允准你們擇日西赴嘉峪關,探望英國公。只是,此去山水迢迢,為免意外,除了英國公府的私兵,朕另外派一千御林軍‘護送’二位西上嘉峪關。

    「英國公府世代忠良,英國公更是為國負傷,朕不能眼看著他的子嗣遠赴邊關、危難重重,卻無動於衷。二位此行,定要平安抵達嘉峪關!」

    張池和張瀾喜出望外,連忙叩首謝恩。

    御林軍是精銳中的精銳,以一當十不在話下。陛下一下子撥給他們一千御林軍,若真是與高昌國交戰,這可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戰力。

    馮林卻臉色大變。

    一千御林軍,這幾乎是陛下能夠私自調遣的極限了!

    這件事情,他得趕緊通稟乾爹才行!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26 AM

第071章 暫時過關

    馮永亭得知此事,十分震怒,當即親自去內閣尋了張圭,稟明此事。

    張圭皺眉道:「現在知道也晚了。陛下金口玉言,豈能更改?眼下只能是勸說陛下儘早下詔書,命令英國公只許固守,不許出戰。」

    這樣即便是張池和張瀾帶著那一千御林軍到了嘉峪關,也無濟於事。

    想了想,張圭又道:「我同你一起進宮,去見太后。」

    張池與張瀾西赴嘉峪關這件事情,是李太后出面說的情,他自然不好回絕。況且他私心裡也覺得,兩個毛頭小子翻不出什麼浪花兒來。

    誰知皇帝冷不丁地給他來這麼一手,一千御林軍說送就送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這可是個危險的信號。

    「是。」馮永亭連忙應道。

    眼下這事,得及早知會李太后,以免皇帝再去李太后那裡說項。婦人家耳根子軟,別再壞了事。

    張圭當即整衣,同馮永亭進宮去了。

    臨近宮門口,張圭道:「分頭行事。」

    馮永亭點頭應了。

    兩人各自行去。

    張圭一路到了乾清宮。

    皇帝在禦書房設經筵。

    李太后正歪在偏殿的榻上,命宮人讀話本消遣,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啟稟太后娘娘,張大人在殿外求見。」宮人恭聲通傳道。

    李太后一下子清醒過來,整理好衣衫,端坐於榻上,命曰:「宣。」

    張圭進殿,行禮參拜:「臣給太后娘娘請安。」

    李太后連忙抬手道:「元輔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又命宮人:「給元輔賜座。」

    「謝太后娘娘。」張圭行禮謝過,落座。

    「不知元輔今日到來,所為何事?」李太后笑問道。

    張圭拱手答道:「還是對高昌國是用兵還是固守一事。此事一日未有定論,朝堂便吵嚷不休、人心浮動,恐於政事不利。」

    李太后笑道:「元輔不必擔憂。陛下近兩日不再提出兵一事,朝堂上有元輔在,也鬧騰不了多久了。」

    張圭應道:「但願如此。」

    又問:「英國公二子,不知打算何時出發前往嘉峪關?」

    李太后道:「陛下今日早朝後,在禦書房召見了他們。哀家看他二人心中憂切,只怕近日就會動身。」

    正在說話間,突然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行了進來,跪地稟報道:「太后娘娘,陛下調撥了一千御林軍,護送英國公二子前往嘉峪關!」

    「什麼?!」李太后驚得當即站了起來。

    張圭亦故作驚訝,皺眉起身。

    心中卻暗道馮永亭這時機拿捏得正好。

    那內侍連忙回稟道:「是陛下身邊小馮公公,趁著換茶的機會,吩咐奴婢立刻過來稟告太后娘娘。」

    李太后臉色陰沉下來,問:「陛下何在?」

    「正在禦書房聽講經筵。」小內侍慌忙答道。

    李太后沉著臉,當即便欲親往禦書房質問皇帝。

    張圭攔住了她,勸解道:「陛下愛惜功臣之後,特地派兵護送,本就在情理之中。太后娘娘不必動怒。」

    說著,使了個眼色給李太后。

    李太后會意,強壓住怒氣,打發了殿內服侍的宮人。

    張圭見眾人散去,方才皺眉道:「陛下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如何能收回?況且這大半日,那一千御林軍恐怕早已調撥完畢。太后娘娘此去,除了傷母子和氣,於事無補。

    「還請太后娘娘三思。」

    李太后明白張圭說的是對的,正因為如此,她才愈加生氣。

    前腳哄得她允准張池與張瀾西赴嘉峪關,還信誓旦旦地承諾不派給他們一兵一卒,後腳就派一千御林軍「護送」,竟還以設經筵為由,將禦書房的人都困住,以免消息走露。

    皇帝這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玩得倒是挺溜啊!

    不知道的,恐怕還會得以為他們不是母子,而是政敵,要這般欺瞞防備!

    「那依元輔之意,此事當如何?」李太后強壓怒火,請教道。

    「臣以為,事到如今,唯有釜底抽薪,方能斬斷後亂。」張圭從容回道。

    「哦?怎麼個釜底抽薪法?」李太后連忙追問道。

    「請陛下下詔,命英國公只許固守,不許出擊。如此一來,即便那一千御林軍隨同張家兩位公子抵達嘉峪關,也是無計可施。」張圭回稟道。

    「元輔此計甚好!」李太后聞言大悅。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萬不可向陛下表露您已知情,否則只怕馮林等人不保。」張圭勸諫道。

    「哀家省得。」李太后點頭應道。

    若馮林等人不保,那將來皇帝再自作主張、胡亂施為,就沒有人能夠及時遞消息出來了。

    ……

    晚膳前,祁鈺才離了禦書房,來給李太后請安。

    寒暄罷,李太后正準備試探那一千御林軍之事,誰知她還沒有開口,祁鈺倒是神色如常地主動交代了。

    「母后,孩兒想著京城距離嘉峪關一路山水迢迢,而眼下邊境又不安穩,孩兒擔憂英國公二子路上遭遇不測,更怕英國公力戰受傷,而朝廷卻不派一人慰問,寒了功臣的心,因此調撥了一千御林軍,護送他二人西赴嘉峪關。

    「母親覺得孩兒此舉,可有不妥之處?」

    祁鈺一臉信賴,誠懇請教。

    李太后滿肚子的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過了片刻,李太后才笑道:「陛下宅心仁厚,自然並無不妥。只是,一千御林軍是不是多了點?」

    「如此才能顯示朝廷對功臣之後的關心嘛!」祁鈺笑道。

    頓了頓,又正色道:「再說了,英國公負傷、高昌國蠢蠢欲動,如此情形之下,若是朝廷再無任何表示,只恐寒了三軍將士的心。邊關將士若是寒心,那孩兒又如何能安居帝位?」

    李太后臉色一肅,深覺有理。

    祁鈺見狀,便知李太后這關是過去了,悄悄鬆了口氣。

    「那這一千御林軍護送英國公二子抵達嘉峪關之後,陛下又作何安排?」李太后牢記張圭的叮囑,順勢問道。

    祁鈺笑道:「自然先得留上幾日,否則豈不顯得朝廷敷衍,適得其反?」

    李太后點頭贊許,又問:「那之後呢?御林軍乃天子護衛,總不能一直留在邊關。」

    「母后教誨得是。」祁鈺恭敬應道,「因此兒臣給他們下了密令,待時機成熟,便即刻返京,不得耽擱,否則便以軍法論處。」

    至於這個時機到底什麼時候成熟,戰場瞬息萬變,誰又能夠說得准呢?

    李太后聞言徹底放了心。

    看來是她和張首輔多慮了,皇帝調撥那一千御林軍,並不是為了對高昌國用兵。

    又見祁鈺一如既往地恭敬孝順,李太后一時倒也不好逼他即刻下詔英國公只許固守。

    正好宮人傳膳,李太后便打住話頭。

    母子二人相對而坐,專心用膳。

    殿內燭光明亮,母子情洽。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29 AM

第072章 劃掉名字

    一千御林軍調撥完畢,張池和張瀾立刻率眾出發,星夜兼程趕赴嘉峪關。

    英國公夫人率眾送別歸來,不禁感歎道:「聽說張首輔力主固守,朝臣大半擁附,就連兩宮太后也反對出戰。這種情形之下,陛下還能以‘護送’之名,調撥一千御林軍精銳隨池哥兒和瀾哥兒趕赴嘉峪關,增援西北邊軍,實在是天恩浩蕩!」

    張潭等人亦深感聖恩,紛紛附和。

    正在說話間,丫鬟進來傳話說:「黃小姐來了。」

    張潭便起身辭別。

    張溪則親自迎了出去。

    兩人在垂花門下遇上了,含笑見禮,相攜去了正院。

    英國公夫人正在吩咐丫鬟沏茶上茶點,幾隻八寶攢盒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張溪見了,故意撒嬌抱怨道:「母親藏了這麼多好吃的,平日裡怎麼不見給我和大嫂二嫂吃?可見是心疼安妹妹勝過我們幾個!」

    英國公夫人笑道:「你安妹妹比你們都小,又上門是客,你倒為了點兒吃食就起她的眼,將來怎麼能當好‘姐姐’?」

    這聲「姐姐」,讓黃宜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

    英國公夫人見黃宜安聽懂了她的話,雖螓首低垂,卻仍落落大方,心中十分高興。

    落落大方說明性情沉穩有氣度,將來定能與瀾哥兒一起撐起門庭。

    說了會兒話,英國公夫人怕黃宜安覺得拘束,便吩咐張溪帶黃宜安自去玩耍。

    兩人辭別了英國公夫人,去了張溪居住的青蘅院。

    到了青蘅院,兩人在東次間的榻上坐了,吩咐丫鬟上了茶水點心,便只留蘭心在外間候命,好自在說話。

    「今日三少爺和四少爺動身前往嘉峪關,我也不便前去相送,但願他們此去一路平安,早日抵達嘉峪關。」黃宜安雙手合十道。

    張溪笑道:「你放心,有陛下特地調撥的一千御林軍精銳護送,三哥和瀾弟一定會平安抵達的。」

    黃宜安端茶的手不由地一頓。笑道:「一千御林軍,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可不是嘛。」張溪歎了口氣,低聲道,「眼下陛下雖已親政,但軍國大事一律還都要請教張首輔後方能決定。這一千御林軍,幾乎是陛下所能私自調動的極限了。

    「更何況,朝廷主守呼聲日高,張首輔和兩宮太后亦不贊同對高昌國用兵,此等情形之下,陛下私自調撥一千御林軍隨三哥和瀾弟西赴嘉峪關,可想而知會引來多少的反對與猜疑。」

    黃宜安握緊茶盞,半晌,才點頭道:「是啊。沒想到,陛下這回如此果決……」

    前世並無這樁事情,而且直到張圭死後被清算之前,皇帝都分外尊敬這位「元輔老師」,軍國大事一應委之。只要張圭反對的,他即便是心中不樂,也極少出言反駁,更別說是直接逆其意而行了。

    這世的皇帝,真是讓她越來越看不懂了。

    張溪點點頭,少不得對著少年天子「歌功頌德」一番。

    黃宜安含笑聽了,並不言語。

    「對了,安妹妹今次來,是有什麼事情?」張溪剝了個橘子,掰開遞給黃宜安一半,笑問道。

    黃宜安接過橘子,笑道:「瞧張姐姐這話說,好似我沒事就不來似的。」

    張溪點頭笑道:「本來就是如此啊。你自己數一數,除了送茉莉花露那一次,哪一次不是我下了帖子,極力相邀,你才勉為其難地過來的。

    「別人都巴不得多來英國公府幾趟,你倒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黃宜安失笑。

    剛回來時,她確實打定主意要離英國公府這樣的天子近臣遠遠的,可沒奈何張溪時時主動親近,後來她更是因緣巧合與張瀾議親,這打算便早就不知被丟到哪裡去了。

    「說吧,咱們之間還客套什麼。」張溪笑道,拈了瓣橘子在口中,邊吃邊等待黃宜安的回答。

    「眼下我倒還真有一樁事情要求國公夫人幫忙。」黃宜安將橘瓣在手裡顛來顛去,笑道。

    張溪立刻揚了揚眉,一臉「看罷,讓我說准了吧」的得意。

    黃宜安忍不住笑,道:「當初禮部徵集選后名冊,我因恰在規定的年齡內,又沒有婚約在身,所以便填報了上去。

    「如今我想著,既是將與四少爺定下婚約,是不是應該去禮部打聽一下,若是不在禮部擬定的待選名冊倒也罷了,若是恰在名冊,還要請夫人幫忙,把我的名字從名冊上劃去。

    「原本這件事情應該由家母親自上門懇托的,但因近來家中有事,母親脫不開身,我就冒昧自來央浼了。還請張姐姐見諒。」

    戚氏近來診出喜脈,孕吐得厲害,王氏每日往返照顧她,忙得不可開交。此事又耽擱不得,黃宜安思來想去,只能自己上門請托了。

    然而她到底是姑娘家,這種事情怎好直接懇托英國公夫人這個未來婆母,因此只能請張溪從中幫忙遞話兒了。

    張溪聞言哈哈大笑,笑罷,低聲打趣道:「安妹妹設想得如此周到,瀾弟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開心呢!」

    黃宜安瞋了她一眼,心中暗想,只要張瀾肯一直赤誠待她,她也一定會同他好好過一輩子的。

    張溪怕把人說惱了,便收了玩笑,道:「你放心吧,一會兒我就去跟母親說。正好近日兩宮太后下詔,讓禮部重新整理立后待選名冊,眼下禮部應該還沒有將名冊呈送上去,要劃掉個名字也容易。」

    禮部之前把待選名冊呈上去之後,卻因皇帝不積極,遲遲不見立后的消息傳出來。兩宮太后應該是著急了,這才著禮部再次整理名冊,點選一后二妃。

    黃宜安聞言長鬆了一口氣。

    她正是算好了時間,才特地上門請托的。

    前世重陽節過後,宮裡便下達了立后的旨意。

    今生不知為何,立后遷延至今不說,近日禮部更是重新整理名冊上報。

    不過,如此正好可以便宜行事。

    若她不在新名冊之列,或是等她的名字從待選名冊上劃去,她也就能徹底安心了。

    ……

    等送走了黃宜安,張溪立刻便將此事告知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聞言笑道:「合該如此!難得這孩子想得如此周到,可見是對瀾哥兒、對這門親事都十分認真。」

    用心對待婚姻的人,日子都不會過差了。

    英國公夫人越想越滿意,當即吩咐道:「這件事情,交給你大哥親自去辦。越快越好。」

    雖然說有那麼多待選的女子,且還有不少人暗中疏通了關係,像黃宜安這樣志不在此的姑娘被選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保險起見,還是得儘快把她的名字從待選名冊上劃去。

    ……

    張潭親自去禮部辦理此事。

    因明達就是具體負責辦理此事的官員之一,所以張潭直接找上了他。

    明達見英國公世子來訪,當即便起身笑迎道:「子淵今日怎地有空過來?快快請坐。」

    既熱情,又親切,將下位者和長輩的身份拿捏得十分巧妙。

    張潭還禮笑道:「姨父。」

    若不是為了瀾弟的終生幸福,他是真的不想和這個油滑自私的所謂姨父打交道。

    雙方寒暄罷,各自落座。

    明達給張潭倒了杯茶。

    張潭連忙雙手接過道謝。

    「聽說姨父最近在忙著整理后妃待選名冊之事,不知進展如何了?」張潭試探笑問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30 AM

第073章 徹底告別

    明達眼底精光一閃,捧著茶盞,一面輕吹茶葉,一面笑問道:「子淵怎麼想起來問這件事?」

    難不成是知道他利用職務之便將明緗的畫像放在顯眼處的事情了,因此特地趕來勸誡?

    畢竟,明緗曾在英國公府住了十幾年,而英國公府又向來不摻和這些事情的。

    張潭見狀,恐其中有異,便沒有直接說明來意,笑道:「我有一朋友,他親戚家中恰有適齡女子待選,因此再三央求我來問一問。我推脫不掉,便只好跑這一趟了。

    「若是姨父覺得不便,那便當我沒有問過吧。」

    張潭回答得坦蕩。

    明達放下來心。

    自從兩宮太后下詔禮部為皇帝選后以來,多少人來央浼將自家或是親戚朋友家的待選女子歸入一類名冊,他也因此收穫頗豐。

    張潭作為英國公世子,身份高貴、交遊廣闊,更有他這個經辦選后名冊的姨父,有人求到他的面前,也是正常。

    不過,張潭來得晚了些。

    「不,這並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明達連忙擺手笑道。

    對於英國公府這座靠山,他並不願意輕易得罪。

    雖然明緗已經被遣送回了明府,但若是朕有事了,英國公夫人怎麼可能對唯一的外甥女見死不救。

    「只是,你來晚了一步。」明達放下茶盞,歉然笑道,「前日立后待選名冊就已經呈送上去了。」

    不然,他倒是很樂意送張潭這個順水人情。

    「已經呈送上去了?」張潭愕然,問,「宮裡給的期限不是還沒有到嗎?」

    「是還沒有到。」明達點頭笑道,「只是大家對待立后之事十分積極用心,提前就把差事都給辦完了。既是如此,總不能把待選名冊一直留在衙門裡落灰吧?因此前日就呈送入宮了。

    「子淵來遲了一步。」

    他為了明緗立后之事,前後費了多少功夫,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且也好借此表功,彰顯他的辦事能力嘛!

    「自是應當如此。」張潭笑道,呷了口茶,又笑問道,「只是,我既然接受了朋友的懇托,總不好空手而回。不知姨父可記得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大人的千金,名列幾等?」

    明達一愣,想了想,腦海裡隱約有點兒印象,遲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末等。」

    張潭聞言暗自鬆了口氣。

    名列末等,那入選的機率幾乎為零。

    「多謝姨父。」張潭拱手笑謝道。

    說罷,呷了口茶,笑道:「姨父這茶不錯。正好我那裡新近得了幾兩好茶,衙署裡多有不便,回頭我就差小廝給您送到府上去。」

    便算作是報酬吧。

    他這個姨父,是半點忙都不肯白幫的。

    明達眼睛笑成了一條線,連連擺手道:「自家人,客氣什麼?」

    英國公府的好茶,那可都是宮中賞賜,貢品級別的,有錢也難買。

    張潭又客套兩句,便起身告辭。

    明達親自將人送出禮部衙署外,目送張潭走遠了,這才優哉遊哉地回來了。

    路上遇見幾個同僚,都比平日更加熱情地同他招呼。

    明達心中得意。

    他畢竟是英國公世子的嫡親姨父嘛,那些人想要巴結他也是情理之中。

    等回到公房,喝了盞茶,明達皺眉自言自語道:「不過,‘工部文思院副’,這官職我最近好像在哪裡聽人說起過……」

    究竟是在哪裡,又是聽誰說的呢?

    明達用力想了許久,都沒能想起來,便也丟開不管了。

    算了,左右不過是個九品小官罷了,不值得他費心思。

    ……

    「阿嚏——」

    明府裡,正在挑揀寶石的明緗重重地打了噴嚏。

    「小姐是不是凍著了,快先去歇歇吧。」新撥過來的小丫鬟滿臉堆笑地討好道。

    「不用了,一個噴嚏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明緗冷聲道。

    就季氏那小門小戶的,又能調教出什麼得用的丫鬟來?

    若不是院子裡有粗活雜活需要人做,更兼她也想聽幾句順耳的奉承話,像這樣的蠢笨獻媚之人,她早就打發出去了。

    等她將來入了宮,便只帶蘭芳等幾個英國公府的婢僕,一來得用,二來也可以把英國公府立作靠山,成為她在宮中的依仗。

    到那時,別說是黃宜安一個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的女兒了,就算是張溪這個權門貴女,也得在她面前俯首跪拜、畢恭畢敬。

    「蘭芳,你來看看,這匣子寶石用來做什麼頭面好?」明緗隨手撥弄著那一匣子光華燦燦的各色寶石,問道。

    蘭芳上前,一面觀察寶石的成色、形狀,一面恭聲建議道:「這幾顆紅寶石色澤鮮亮,可以打制鳳釵,用來點綴鳳眼和鳳尾,金紅相襯,華貴大氣;那幾顆藍寶石……」

    小丫鬟被那些光華燦燦的寶石晃瞎了眼,又見蘭芳從容不迫地說著各色寶石的各式用法,不由地連連驚嘖。

    英國公府真有錢!

    英國公夫人待大小姐真好!

    這樣的寶石竟然一送就是兩匣子!

    明緗見小丫鬟那沒見過世面的傻樣兒,心中暗嗤,十分得意。

    季氏的眼界,也就這樣了,又憑什麼跟她鬥!

    ……

    且說張潭回了英國公府,立刻便去正院將消息報知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沉默半晌,吩咐道:「既是名列末等,那便還有機會。你這就派人去給馮公公遞個話兒,請他悄悄將黃小姐的名字劃去。此人貪財權重,只要多送財帛,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

    張潭領命去了。

    ……

    黃宜安自那日從英國公府回來之後,便一直心緒不寧地等著消息。

    原以為一兩日就能辦成的事情,誰知直等了三五日,張溪才來回復她。

    「大哥去晚了一步,禮部已經將立后待選名單提前呈送了上去。不過你不用擔心,你名列末等,幾乎沒有入選的可能。再加上大哥已經請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馮公公幫忙劃去你的名字,此事便可無憂。」

    怕黃宜安擔心,張溪來不及寒暄,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事情始末飛快地說了。

    黃宜安的心情便隨之忽上忽下,最終落了地兒。

    馮永亭此人她是知道的。

    皇帝尚未出生時,他便在李太后身邊伺候,深得李太后的信任與倚重。因此等皇帝出生之後,李太后便將他調撥去服侍皇帝。

    馮永亭侍奉皇帝十分用心,是以皇帝對他亦十分信賴與倚重。

    後來先帝意外崩殂,皇帝以十歲稚齡繼承大統,馮永亭更是利用李太后與皇帝的信任,與時為末輔的張圭聯手,擠走了當時的內閣首輔高珙,自此後便與張圭一內一外,執掌朝政。

    有人稱之為「內相」,可見其權柄之重。

    既然馮永亭已經答應將她的名字從末等之中劃掉,那肯定就沒問題了。

    「多謝張姐姐!」黃宜安握住張溪的手,從心底綻放明媚的笑容,「也謝謝國公夫人和世子!」

    從今後,她便與前世的命運,徹底告別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30 AM

第074章 宮裡來人

    十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場雪。

    初時只是零星的雪粒子,緊接著越來越密,雪霰濛濛亂撲人面。

    不多時,雪粒子變成了鵝毛大雪,飄飄灑灑、隨風急旋,很快便將房頂樹梢覆上一層白色。

    大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

    到了第三天夜裡,鉛雲消散,一彎眉月斜掛在深藍的天幕上,漫天的星子閃爍璀璨。

    黃宜安裹著厚厚的披風、捧著手爐立在簷下,對著潔淨如洗的夜空,長吐了一口氣。

    聽說京郊已經有民房被大雪壓塌了,幸而今夜雪停,否則還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子這個寒冷的冬日無處棲身呢。

    阿梅用湯婆子暖好了被窩,出來催促道:「天寒雪重,小姐快些歇息吧,站久了小心著風。」

    黃宜安點點頭,笑著叮囑阿梅:「你夜裡也多家加被子,把炭火烘熱了,別著了涼。」

    阿梅笑應了,服侍黃宜安進屋安睡。

    第二天黃宜安起了個大早,準備掃雪。

    掃帚剛拿到手裡,大春就稟報說,宮裡來人了。

    黃宜安驚得手下一個沒拿穩,掃帚就直直地跌落下去,在厚厚的積雪上砸出一個深淺不一的坑。

    等她回過神來,王氏已經換了見客的衣服,慌忙去了前院。

    黃宜安抿緊下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張潭不是已經懇托馮永亭將她的名字劃去了嗎?為何宮中還會派人來?

    況且,這也太早了些,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半個多月。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一旁阿梅見喊了半天不見黃宜安回神,嚇了一大跳,慌忙去扯她的衣袖。

    好半晌,黃宜安才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臉色卻蒼白如雪,不見半分血色;神情更是惶惑不安,指甲深深地扣進掌心。

    阿梅嚇壞了,趕忙道:「小姐或許是冷了,不如先進屋裡喝杯熱茶暖暖吧,正好炭盆裡的火還沒熄呢。」

    黃宜安木然地點點頭,任由阿梅將她攙扶進屋,安坐在墊了棉墊的椅子裡。

    炭火的暖意、茶水的溫香,好半晌,黃宜安才回過神來。

    阿梅見黃宜安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神情也不再茫然空洞,這才鬆了口氣。

    不多時,王氏從前院回來,滿面歡喜地推門進了西廂。

    黃宜安如受驚的兔子一般,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奔過去,緊緊抓住王氏的手,顫聲問道:「母親,宮裡來的是誰?為的什麼事?」

    王氏笑著剛要張口要答,猛地瞧見黃宜安驚慌不安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慌忙握緊她的手,連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快坐下!」

    說著話,就要將黃宜安按回椅子裡。

    黃宜安只得深吸一口氣,略定了定心神,勉強笑道:「母親,我沒事。就是猛然間聽說宮裡來人了,嚇了一跳。」

    又連忙問道:「來的人是誰?為的什麼事?」

    王氏半信半疑,見問,連忙笑著安慰她道:「是壽陽公主派來請你去南海子賞雪景的嬤嬤。」

    黃宜安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原來是去賞雪呀。」

    她還以為是立后的旨意下來了呢,差點沒嚇死。

    還好,還好!

    黃宜安暗自慶倖,笑得眉眼如月。

    王氏莫名其妙,然而宮裡的嬤嬤還在前院等著,由不得她耽擱。

    「那嬤嬤眼下正在前廳等著呢,你趕緊去梳洗,別讓人家等久了。」王氏催促道,「那嬤嬤說,壽陽公主雖然邀請了不少人,但是專門派人派車來接的可沒幾個。就衝這份體面,你就不能怠慢了。」

    不過,壽陽公主什麼時候這麼看重自家女兒了?

    難不成是看在張溪的面子上?

    王氏想不通,只急忙忙地幫著黃宜安梳洗。

    等黃宜安梳洗畢,剛到前院拜會過驅車來請的嬤嬤,張溪就來了。

    「怕你一個人路上無聊,因此我特地拐過來,同你一起去南海子。」張溪拉著黃宜安的手,笑盈盈地說道。

    又看向那嬤嬤,笑問道:「嬤嬤不會嫌棄我吧?」

    那嬤嬤慌忙躬身笑道:「張小姐說笑了,能侍奉您,奴婢求之不得呢!」

    張溪爽然一笑,吩咐蘭心看賞。

    那嬤嬤謝了賞,悄悄摸了摸荷包裡的銀豆子,開心得合不攏嘴。

    原以為這趟會是個苦差事,誰知竟是個肥差,沒多大會兒功夫,竟然得了兩份賞,掂掂分量,各自都差不多有二兩銀子呢!

    真是賺了!

    王氏本來還有些擔心,怕黃宜安在賞雪會上失儀。畢竟是壽陽公主的宴席,萬一出了差錯,那可不得了。

    如今見張溪與黃宜安同行,她頓時鬆了口氣,笑著央托張溪道:「喜姐兒就有勞張小姐看顧了。」

    「黃夫人太客氣。」張溪笑道,「您放心,我一刻也不與安妹妹分開!」

    王氏高興地再三道謝,送兩人出了門。

    黃宜安和張溪同乘一車,前來接她們的兩個嬤嬤則另乘一車。

    路上,張溪吩咐阿梅:「到時候蘭心和你一起伺候你家小姐,你有什麼不懂的,也儘管問她。」

    阿梅恭聲應了。

    張溪又向黃宜安道:「雖說你不是第一次見壽陽公主了,但今日乃壽陽公主宴集,自然又不同;更兼南海子乃皇家園囿,遠非英國公府可比,規矩禮儀繁瑣。有蘭心同阿梅一同伺候著,也省得出了什麼差錯。」

    黃宜安笑道:「多謝張姐姐。到時候,我就跟著你,絕不自己亂跑。」

    雖然宮裡的那套規矩她十分諳熟,然而到底如今人微言輕,自來各種宴會都是眾女爭奇鬥豔、各逞心計的場所,她一個九品小官之女,可玩不轉。

    張溪滿意地點點頭,揚眉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證你毫髮無損!」

    黃宜安抿唇一笑,點頭附和。

    等到了南海子,兩個嬤嬤連忙下車迎上去,各自扶了張溪和黃宜安下車。

    看著眼前彩繪鮮明、巍巍佇立的門樓,黃宜安腳下一頓,心中感慨萬千。

    「安妹妹,走了。」張溪笑著招呼道。

    「來了,張姐姐。」黃宜安笑應道,邁步跟上。

    邁過大門,進得院內,只見高山起伏如騰雪浪,湖遍佈澤似嵌明珠;林木森森,瓊枝玉幹直插雲霄;寒梅灼灼,紅花黃蕊散播芬芳;玉宇瓊樓彩繪鮮明,衣香鬢影富貴閒逸。

    《北都賦》有雲:「又有上林苑,種植畜牧。連郊逾畿,緣丘彌穀。澤渚川匯,若大湖瀛海,渺彌而相屬。其中則有奇花異果、嘉樹甘木,禽獸魚鱉,豐殖繁育。颮颮籍籍,不可得而盡錄……」

    雖說是冬日,禽獸潛藏、花葉零落,不見記載之盛況,然積雪莽莽、銀裝素裹亦別有一番風姿。更兼天氣晴朗,陽光照耀在積雪之上,房頂、樹梢、山脊……到處都暈開一層明亮的光,璀璨奪目。

    好一個晶瑩純淨的琉璃世界!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7 11:36 AM

第075章 不太對勁

    雖是大雪初停,然而主要的道路已經被清理了出來,踩在上面,不必擔心濕了鞋襪裙角。

    路上碰見了熟人申小姐,三人便結伴同行。

    寒暄畢,黃宜安問起徐小姐。

    申小姐笑道:「九月末她就回長洲去了。她外祖家有個表姐十一月要出嫁,叔母特地使人來京城接她回去,送她表姐出閣。」

    十一月過後,便是臘月,家家戶戶都開始備年了。徐小姐肯定要留在長洲家裡過年的。

    黃宜安笑問道:「那徐小姐明年還來京城嗎?舍妹同她頗為投契,說是等來年,從張姐姐家移栽的那十來株早桂開花了,要請徐小姐去賞桂花呢!」

    申小姐笑道:「大約是要來的。到時候,說不定叔母也會同她一起來京。」

    黃宜安想起徐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了然一笑。

    徐夫人來京,大約是想借申家的勢,替徐小姐尋一門好親事。

    這也無可厚非。

    畢竟,當初若不是徐老太爺將申大人當作親子教養,供他讀書科舉,只怕「父不詳」的申大人還不知道在哪裡流浪呢,焉會有今日的成就?

    更難得的是,徐老太爺在申大人高中狀元之後,並沒有索取回報,讓他光耀徐家門庭,提攜徐家子侄,而是告知其身世,強令其恢復本來姓氏。

    也因此申大人雖然恢復了本來姓氏,卻一直將徐老太爺當作親父尊敬,對徐家也多有照拂。

    ……

    兩個嬤嬤領著張溪、黃宜安和申小姐三人,一路到了宴客的積翠宮。

    積翠宮建在一座遍植松柏翠竹的山上,因山上四季常青,故名之曰積翠山,稱建於其上的宮殿為積翠宮。

    此時冬雪覆蓋,松柏竹木皆覆上一層白色,猶如畫紙,而其上露出的點點翠斑、絲絲翠痕,便如用畫筆沾了顏料,點染勾勒,徐徐鋪展成畫卷,意境開闊、清新淡遠。

    三人到得殿內,已經有不少人在了。

    大家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說話,見張溪和申小姐進來,便都笑著上前招呼。

    黃宜安也順便將前世那些入眼的或是未曾入眼的「夫人們」提前又認識了一回。

    正在說話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順聲看過去時,只見一片珠光寶氣,差點兒被晃瞎了眼。

    赤金嵌紅寶石的頭面明亮耀眼,映襯著一身的錦繡綾羅、白狐裘斗篷,愈發顯得華貴非常。

    明緗很滿意眾人的表現,臉上卻帶著溫婉謙遜的笑,待看到張溪也在殿內,連忙一臉歡喜地迎上去招呼:「表姐!」

    說著話,就挽上張溪的手。

    張溪心中不喜,但想到英國公夫人對明緗的愛護,只得笑著回了句:「表妹。」

    黃宜安去將目光放在被明緗光芒遮住的鄭玉煙身上。

    相比明緗的灼灼華貴,鄭玉煙就顯得素淡多了。

    挽起的螺髻上只戴了兩隻水頭極好的雕花玉簪,耳上戴著同色的玉珠墜子,天青色滾毛邊的斗篷下,露出桃粉色的長襖和松針綠裙角,在這雪深天寒的時節,恰如一枝如早春的嬌花,淡雅清新。

    雖比不得明緗的耀目,卻也自有一番風姿,賞心悅目。

    黃宜安收回目光。

    鄭玉煙如何,今生同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麼一想,心中頓時輕鬆不少。

    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不少人赴宴。

    黃宜安先時還未曾在意,等看到幾個前世後宮的「老姐妹」一一出現時,頓時心中一慌。再環顧一周,發覺前來赴會的都是未婚適齡的官家小姐時,愈發覺得不對勁兒。

    看樣子,賞雪景是假,立后選妃才是真!

    可是她的名字應該已經從后妃待選名冊上劃去了才對,那壽陽公主為何會邀請她?是為了她請張溪幫忙呈送的那五隻風箏,還是看張溪的面子?

    黃宜安心中發慌,不自覺地用手捂住胸口。

    張溪見了,連忙低聲問道:「安妹妹,你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一旁的申小姐見狀,也關切地看了過來。

    怕引來更多人注意,黃宜安連忙勉強笑道:「沒事,我就是覺得有些悶,大約是這殿裡人的太多……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

    張溪和申小姐相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積翠宮依山而建,高大敞闊,正殿更是約有十間闊,眼下殿裡才來了二十餘人,空闊得很,且時值冬雪初晴,空氣寒而清冽,怎麼就人多到心口發悶了?

    張溪有些擔憂,正待要細問,卻見明緗和鄭玉煙招呼了一周,正迎面走了過來,只得作罷。

    賞桂花會上這兩人合謀設計張池,要不是黃宜寧恰巧經過,只怕就讓她們得逞了。因此一見這兩人連袂而來,她就如刺蝟一般,忍不住豎起渾身的尖刺,高度警戒防備。

    ……

    陸陸續續地又有不少人前來赴會。

    黃宜安也驚恐地發現了更多的「熟面孔」……

    不多時,壽陽公主鸞駕至。

    眾人便連忙都出殿迎接。

    黃宜安見壽陽公主身邊除了日常伺候的李嬤嬤,竟然還有李太后身邊的慶嬤嬤,愕然之餘,心慌愈甚。

    慶嬤嬤與李太后一同入宮,在李太后承寵有孕後,便被調撥到李太后身邊伺候,一直到如今,成為慈寧宮一人之下的掌事嬤嬤,極得李太后的信任和倚重。

    慶嬤嬤同壽陽公主一同到來,到底是單純為了照顧壽陽公主、負責賞雪會,還是別有任務在身?

    黃宜安心中如一團亂麻。

    見禮畢,各自落座。

    見黃宜安和張溪同席,而明緗卻另設一席,眾人不由地暗自交換眼神。

    壽陽公主如此安排,不知有何深意。

    是看明緗被接回了明家,明主事身份不夠,而眼下張溪又正和黃宜安交好,特地如此安排;還是……

    黃宜安亦是十分惶恐,衝張溪低聲道:「我坐在這裡,不合適吧……」

    張溪也覺得壽陽公主如此安排有些不妥,卻怕說出來黃宜安會更加不安,遂笑著安慰她道:「或許是因為壽陽公主喜歡你,又見咱們兩個關係極好,才特地如此安排的呢?」

    黃宜安聽罷,想到特地去接她的嬤嬤,愈發心慌了。

    和張溪交好的人不止她一個,也沒見壽陽公主越過她們父兄的身份,將人都安排在上席呀!

    況且,五隻風箏而已,真的有這麼大的魅力嗎?

    壽陽公主雖然貪玩了些,但並不是貪玩到置規矩禮儀於不顧的性子。

    更何況,還有慶嬤嬤在一旁瞧著呢。

    忽然間,黃宜安想起那個屢屢讓她驚訝的皇帝來。

    難不成今生的壽陽公主,就跟皇帝一樣,改了前世的性子不成?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8 03:22 PM

第076章 脫穎而出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只覺張溪扯了扯她的袖子,黃宜安抬頭茫然問道:「怎麼了?」

    張溪舉了舉手裡的酒杯,又用眼神示意她端杯。

    黃宜安連忙端起酒杯,不著痕跡地掃視一周,這才發現壽陽公主已經祝詞完畢,眾人正舉杯敬酒。

    黃宜安連忙隨眾起身,躬身敬酒。

    飲畢,落座。

    這種宴會向來重在應酬,不在飲食。

    觥籌交錯之間,奉承不斷。

    壽陽公主聽多了只覺得無趣。

    宴席一結束,壽陽公主便起身,笑道:「枯坐無趣,不如去殿外觀賞雪景。蒼山茫茫、玉幹瓊枝,別有一番風姿趣味。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自是連聲附和。

    於是壽陽公主當先,李嬤嬤和慶嬤嬤陪侍兩旁,餘下之人皆自覺按照方才的座次,依次而下。

    黃宜安倒是想敬陪末座的,奈何壽陽公主已經將她的坐席同張溪安排在一處,她若是此時退縮,非但顯得怯懦——雖然她早已習慣,也並不在乎別人的嘲笑;還顯得不識抬舉,辜負了壽陽公主的一番美意不說,只怕更引得他人議論不休。

    權衡一番,黃宜安還是選擇乖乖與張溪並肩而行。

    積翠宮的各座建築之間,均有長廊相連,彩繪鮮明、曲折逶迤,如長龍起伏。

    眾人便沿著長廊,時而上行、時而下行,曲折盤桓,遊覽四周雪景。

    走了沒兩步,壽陽公主便點了張溪、申小姐、黃宜安三個作陪。

    想了想,壽陽公主向身後掃了一眼,見隊伍末有個披著天青色滾毛邊斗篷的姑娘,瞧著溫馴和婉的,身份應該也不高,便也點了來作陪。

    鄭玉煙沒有想到這樣的好事竟然會落到自己的身上,一時愣在那裡。

    直到身邊的人好心提醒她,她方才如夢初醒,急忙垂首趨行上前,屈膝行禮道:「臣女鄭玉煙,多謝公主抬愛。」

    壽陽公主抬手笑道:「起來吧。」

    鄭玉煙連忙謝恩,自覺走到黃宜安身邊,垂手侍立。

    壽陽公主滿意地點點頭。

    這樣黃宜安陪侍在旁,就不顯得突兀了。

    於是,眾人投向黃宜安的豔羨與妒忌的目光,便分了一半給鄭玉煙。

    人群中,明緗恨得差點將手爐摔在地上。

    鄭玉煙全靠著她,才能名列一等,如今憑什麼越過她去,陪侍在壽陽公主身邊?

    別人或許不清楚,然而她卻早就得過父親的叮囑了,今日之會,名為遊賞雪景,實則是為了立后選妃!陪在壽陽公主身邊的那個眼生的嬤嬤,聽說就是李太后特地派遣來考察各位待選之女的!

    她雖然特意瞞了鄭玉煙,然而以鄭玉煙的心機不可能猜不到。

    如今有了機會陪侍在壽陽公主身邊,以鄭玉煙的性子,還不得鉚足了勁兒,直奔著皇后之位而去!

    雖說皇后之後,還有二妃,然而妃乃妾室,如何能與正室皇后相比?

    蘭芳見明緗氣得臉上的笑都快繃不住了,怕她氣急之下闖出禍端來,連忙輕輕拉了拉她的斗篷。

    明緗會意,只得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怒火。

    果如明緗所料,接下來的一路上,鄭玉煙竭盡所能,勢要在壽陽公主面前留下一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壽陽公主說要做詠雪詩,不消片刻,鄭玉煙便口占一首七律,雖然比不得申小姐的格調韻味,卻勝在速度上力壓群芳;

    壽陽公主說起某個與雪有關的典故,鄭玉煙便立刻接上去,還能遷移延伸一番,說些民間雪景的趣事,引得壽陽公主好奇不已;

    壽陽公主提起某幅與雪有關的丹青,鄭玉煙不管懂還是不懂,都能接上話,還提起自己於雪上作畫的樂事,引得壽陽公主恨不能立刻趟進雪窩裡,也試一試;

    ……

    總之,一條長廊走下來,鄭玉煙已經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

    黃宜安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鄭玉煙的才情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前世也不會入了皇帝的眼。

    在一群唯讀過《女誡》、會寫幾個大字的后妃之中,突然出現一個能吟詩作對的佼佼者,她要是皇帝,只怕也會注意上。

    譬如眼下一臉驚奇的壽陽公主,就成功地被鄭玉煙吸引了。

    「沒想到鄭小姐才學如此淵博。」壽陽公主笑道,「語言更是風趣。本宮聽了,倒像是自己也打雪仗、作雪畫了一般。」

    只是,這樣的人,怎麼會不在母后劃定的一后二妃的待選名冊裡呢?

    壽陽公主看了一眼慶嬤嬤。

    慶嬤嬤微微搖了搖頭。

    壽陽公主不免好奇,接下來的一路上便有意多瞭解鄭玉煙,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同鄭玉煙說話。

    鄭玉煙激動得無以復加,臉上的歡喜之色幾乎無法掩飾。

    黃宜安見狀,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太好了!

    有鄭玉煙擋在前面,只怕誰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了!

    張溪卻不免憂慮。

    若是鄭玉煙入了宮,無論是為后為妃,於英國公府總是不利的。

    畢竟,賞桂花會上雙方已經撕破了臉……

    ……

    雪景雖好,天氣卻實在寒冷。

    到了傍晚時分,壽陽公主便起駕回宮了。

    黃宜安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起伏的群山、巍峨的宮殿,積雪在夕陽的餘暉中顯現出耀目的金黃,分外巍峨壯麗。

    再見了!

    不,再也不見!

    黃宜安登上馬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張溪回到英國公府之後,將南海子發生的諸事都一一告知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聽罷沉吟道:「這麼說來,緗姐兒竟打算入宮不成?」

    張溪無奈地點點頭,低聲歎道:「緗妹妹一向心高氣傲,不甘居於人下。」

    如今明緗回了明家,不論是明達還是明緗,都不會放棄這個魚躍龍門的機會。

    英國公夫人想起明緗自小與張溪明裡暗裡相爭,即便是認輸也不過是以退為進,後來更是為了嫁給張溪而不惜設局,以自己清譽做賭……

    「唉,這孩子……」

    所有的憐愛與痛心,最終都化作一聲歎息。

    張溪道:「我看壽陽公主似乎很喜歡鄭小姐,若是鄭小姐將來入了宮……」

    英國公夫人擺手打斷了她,道:「我看卻未必。壽陽公主或許很喜歡她,慶嬤嬤卻未必喜歡這樣上躥下跳、逢迎媚上之人。

    「再說了,即便是鄭玉煙來日入了宮,不論是為后還是為妃,難道咱們還會怕了她不成?後宮不得干政,就連太后娘娘不也事事都聽張首輔的?」

    英國公府從開國屹立至今,可不是幾句枕頭風就能吹倒的。

    更何況,以皇帝的聖明,只怕枕頭風未必能吹得起。

    她現在擔心的是黃宜安。

    「你說,壽陽公主為什麼要請黃小姐?」英國公夫人凝眉道,「她的名字應該已經被劃去了才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8 03:26 PM

第077章 她很合適

    張溪也想不通。

    黃宜安同她不一樣,身份已經決定她不可能入宮。壽陽公主請她去是因為私交,那請黃宜安去難道也僅僅是因為喜歡嗎?

    「對了,母親。今日壽陽公主特地派了個嬤嬤去黃府接的安妹妹。」張溪連忙補充道。

    英國公夫人聞言吃了一驚,沉吟片刻,道:「這件事情,我總覺得不放心。還是得讓你大哥再去催催馮公公才行。」

    說罷,便讓人叫來張潭,仔細吩咐。

    ……

    馮永亭從乾清宮出來,尚未走到自己的住處,路上便被一個乾兒子攔住了。

    「乾爹。」那內侍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行禮問安。

    馮永亭瞥了他一眼,見四下無人,抬抬下巴,召了人上前,問道:「有什麼事?值得你大冷天的來這裡候著。」

    那內侍忙湊上去,躬身施禮,低聲諂笑道:「還不是英國公世子前日央浼乾爹之事麼。今日他又來問事情辦妥了沒有。」

    說著話,悄悄地遞了個封子過去。

    裡頭裝的是銀票。

    馮永亭揣進袖間,捏了捏,笑道:「你去告訴英國公世子,就說我知道了。此等小事,讓他不必時時掛懷。」

    內侍得了話,滿臉堆笑地退去。

    乾爹吃肉他喝湯。

    內侍摸著袖間的那錠銀子,樂開了花兒。

    且說馮永亭一路不緊不慢地行到自己的住處。

    進屋,關門。

    馮永亭迫不及待地掏出封子,撚開一看,一百兩的銀票,一共十張。

    「呵,就這麼點兒。」馮永亭數了又數,撇撇嘴,小心翼翼地將銀票藏進床頭的暗格裡。

    那裡面還躺著張潭上次送來的三千兩銀票。

    放好銀票,推回暗格,馮永亭在床邊坐下,貪婪的神色變得冷酷,低聲冷笑道:「敢和陛下一起耍手段,把咱們當猴兒耍,一千御林軍‘護送’!哼,這點銀子,就當是賠罪了!」

    歷代英國公常年鎮守邊關,參加戰役無數,繳獲的戰利品亦頗為豐厚,珠寶珍玩的不計其數。張潭要是真心求他辦事,就先把英國公府庫藏撿好的運過來再說!

    ……

    慈慶宮裡,壽陽公主和慶嬤嬤正在向陳太后和李太后稟報昨日賞雪會之事。

    稟報畢,壽陽公主忍不住好奇地問李太后:「母后,那鄭玉煙品貌才學都很出色,不知為何沒有在您擬定的備選名單之列?」

    李太后冷笑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以為會作幾首詩、懂得幾個典故,就能稱之為才女;懂得逢迎阿諛,便是品德出眾了?」

    壽陽公主無端被訓,一臉莫名其妙,委屈地向陳太后求助。

    陳太后輕輕拍了拍壽陽公主的手,轉頭對李太后道:「壽陽又不知情,你衝她發什麼脾氣?沒得為了個微不足道的外人,傷了自家人的和氣。」

    李太后向來尊重陳太后,聞言便放緩了臉色,歎氣道:「這孩子性格純正,不曉得人心險惡,我這不是擔心她年紀小,被人騙了去嘛!」

    陳太后笑道:「正是因為怕她被人欺騙,你也才要好生教導,讓她學會分辨人心善惡。」

    李太后聞言,便將祁鈺出宮回來了,帶了鄭玉煙畫像一事告知壽陽公主。

    「你皇兄出宮不過三次,便帶了她的畫像回來,可見她的心機手段。」李太后歎息道,「這樣的人,別說是為后了,即便是只入宮做個宮女,只怕也是個不安生的。」

    她都沒好意思說畫像上的鄭玉煙人物妖嬈、眉目含情、楚楚可憐,一看就是魅惑君上的狐媚子!真要是讓鄭玉煙進了宮,只怕皇帝就得成為大齊的桀紂了。

    壽陽公主聞言大吃一驚,脫口道:「竟有此事?!」

    那麼溫馴和婉、才情出眾的小姑娘,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機和本事?

    陳太后和李太后俱都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慶嬤嬤從旁勸解道:「公主且想一想,您昨日是第一次見那鄭玉煙,可回來卻對她讚不絕口,可見此人心機手段。」

    壽陽公主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連連點頭。

    頓了頓,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見黃宜安時也很喜歡對方,不由地一愣。

    旋即又搖搖頭,心中暗想道:黃宜安和鄭玉煙可不一樣!她能感受得出來,黃宜安是真心喜歡她、寵著她,而鄭玉煙卻刻意巴結奉承她。

    就譬如吧,長廊風大,黃宜安怕她凍到了,會默默無聲在站在風口遮擋著,而鄭玉煙則會言辭懇切地關心一句「公主小心風大著涼」,然後再刻意站到一旁幫她擋風……

    李太后見壽陽公主認真受教,便細細教導她道:「除了這位鄭小姐,一等名冊裡還有不少人不是身份不合適,就品貌有瑕疵。可見禮部主管此事的官員借機收斂了多少人情銀子。

    「尤其是禮部主事明達之女,在英國公府養了十餘年,突然在這時節被遣送回家,還參與立后選妃,讓人不得不多想。況且其父正是經辦此事的主事之一,她能名列前茅是因為什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壽陽公主恍然大悟,問道:「所以母后才直接捨了一等待選名冊,先從末等名冊裡選人,對嗎?」

    李太后欣慰地點點頭,教導她道:「人有私心,此乃人之常情。所以在上位者要學會辨別處置,免得被臣下糊弄。」

    壽陽公主連連點頭,又迫不及待地問道:「那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家的小姐,兩位母后看定了嗎?」

    陳太后和李太后聞言,驚訝地看向壽陽公主。

    陳太后笑問道:「怎麼,壽陽覺得那位黃小姐人很好嗎?」

    壽陽公主重重地點點頭,笑道:「黃小姐人很和善,又心靈手巧,孩兒很是喜歡。」

    李太后聞言不置可否,轉頭看了慶嬤嬤一眼。

    慶嬤嬤會意,立刻恭聲答道:「那位黃小姐看著倒是端莊本分,雖有才氣,卻不逞才;待公主雖恭謹有加,卻不諂媚阿諛;雖其父身份不高,然她卻同英國公府的張小姐與吏部右侍郎家的申小姐關係都很不錯。」

    李太后驚訝地揚了揚眉。

    慶嬤嬤忠心能幹,在宮中生活幾十年,一雙眼睛極為毒辣,看人十分之准。能得慶嬤嬤這樣的誇讚,可見這孩子人真的很不錯。

    壽陽公主見狀,連忙湊上前去,神神秘秘地說道:「二位母后只怕還不知道吧,這位黃小姐不但端莊機敏、心地純正,而且更難得的是她心懷大義!

    「您二位還記得那組‘海晏河清’的紙鳶嗎?就是出自黃小姐之手!黃小姐說,大齊海晏河清、國泰民安,是每一個大齊子民的祈願!」

    李太后和陳太后相視一眼,大為驚喜。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8 03:31 PM

第078章 君臣相爭

    祁鈺近來有些焦頭爛額。

    上次他雖然耍了個心眼,以「護送」之名,調遣一千御林軍精銳前往嘉峪關,但到底引起了一干主守朝臣的警覺與不滿,日日在朝堂上吵鬧不休。

    張首輔雖然依舊出面安撫各方,然而也對他的「擅作主張」心生不滿。

    近日不論是在朝堂上議政,還是在禦書房教導他時,張首輔都建議他儘早下達旨意,命英國公率領三軍將士固守嘉峪關,不許主動出戰,以此來安撫朝臣。

    可是他不願意!

    區區高昌小國,彈丸之地,且內亂未定,就敢率兵騷擾邊境、劫掠邊民,若是大齊將士此時龜縮不出,又如何保護邊民,震懾包括高昌在內的一干四鄰小國?

    他知道張首輔為何力主固守,堅決不肯出戰,也明白張首輔即將施行的政令於國於民都有大利……

    可是,明白不意味著要接受!

    念往昔,太祖皇帝從一介草民,四處征戰,打得天下;成祖皇帝縱馬揮戈,將宿敵打得無處容身,只得避居沙漠、遠遷北海。

    沒道理到了他這裡,卻要受一個小小高昌國的欺淩。

    他不好戰,卻也不畏戰!

    然而朝堂上卻不是他說了算……

    祁鈺登基近五年,第一次覺得如此挫敗無力。

    可他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與以張首輔為首的一干朝臣,以及李太后、馮永亭等人周旋。

    哪怕不能派兵去支援英國公,他也要保證那一千御林軍不被立刻召回,爭取在被迫下詔之前,讓英國公能夠從容佈置,打得克裡木再也不敢輕易犯邊!

    祁鈺長吐一口氣,起身振衣。

    不多時,翰林院修撰于可遠等人依次進殿,開始今日的經筵。

    今日講的是太祖皇帝於金陵大敗陳九四軍,奠定王業。

    「太祖據金陵,陳九四率水軍來戰。陳軍極善水戰,船堅而大……太祖初據金陵,部下不習水戰,又金陵水盛,謀士多以為應避其鋒芒,暫時撤離……

    「太祖以為退則無路,戰或存身,堅執不退。劉軍師遂作計,先遣細作行計,暗中設伏……

    「兩軍相遇,激戰不休……太祖身先士卒,最終於湖澤大破陳九四,保住金陵,遂開創一方霸業!」

    祁鈺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太祖大敗陳九四,倒讓朕想起今日高昌國侵擾邊境一事。諸卿以為,眼下該當如何?」

    眾人沒有料到祁鈺竟然會問這麼敏感的問題,一時都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之後,便都個個垂首侍立,如鵪鶉一般,不敢發一言。

    朝堂上為此事已經爭吵了近半個月了,至今未有定論。

    雖說如今內閣首輔張圭表明態度,力主固守,贏得大半朝臣的擁附,然而到底還有不少人堅決主戰。

    尤其是眼前這位皇帝陛下,悄沒聲息就以「護送」之名,調遣一千御林軍精銳西赴嘉峪關,是何意圖,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

    皇帝和首輔打擂臺,他們不論站在哪一邊,都是錯。

    祁鈺見先前還侃侃而談太祖如何英勇不退、力戰陳軍的幾人,眼下都成了沒嘴的葫蘆,心中怒氣翻湧。

    這就是他的朝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到他們這裡就只剩下前半句了!

    一群屍位素餐的蠹蟲!

    一直以來的焦慮和煩躁,讓祁鈺差一點就忍不住厲聲呵責眾人。

    好在翰林修撰于可遠及時走了出來。

    「啟稟陛下,臣以為,既然是戰是守,朝臣各執一詞,爭吵不休,那倒不如想個折中的主意。」于可遠拱手答道。

    見于可遠沒有直接言固守,祁鈺來了興致,追問道:「哦?不知如何個折中之法?」

    于可遠拱手答道:「高昌國小,且多年來內亂不休,三王子克裡木卻膽敢在此時進犯邊境,除卻秋冬少糧,未必不是看我大齊多年堅守嘉峪關不出,心生輕慢,因此是該適時出兵震懾。

    「然貿然征伐高昌國,臣以為亦不可。高昌老國主身故之後,三位王子為了汗位常年互相攻伐,邊境也因此得多年太平。若此時大齊派大軍壓境,亡國的恐懼之下,說不定三位王子會暫且摒棄仇恨,合力對付大齊。」

    「可如今克裡木已經將他的兩位兄長都逼退到了高昌北境。此時朝廷若是出兵,可先派遣人聯絡大王子和二王子,許以重利,與之聯合剿滅克裡木。」祁鈺道。

    至於剿滅克裡木之後,剩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這樣的殘兵散勇,根本沒就不足為慮。

    「或許會陛下所料。」于可遠拱手道,「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王子和二王子是否會如陛下所料,並不可預知。」

    祁鈺臣下臉來,道:「即便是克裡木與其兩位兄長聯手,面對大齊王師,亦將毫無抵抗之力!」

    于可遠並不退讓,拱手切問道:「敢問驅民以戰,是陛下的初心嗎?」

    于可遠這話說得極為大膽和不敬,禦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

    十月的天,其他幾位日講官竟是滿頭大汗,心中驚懼憂惶。

    初生牛犢不怕虎,于修撰到底還是太年輕啊,沒經歷過風雨,不知宦海險惡,竟敢如此直言質問皇帝,害得他們也跟著遭殃……

    正在不安怨怒之間,就聽得上位的皇帝冷然道:「諸卿暫且退下,于修撰留下。」

    眾人長吐一口氣,慌忙都躬身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祁鈺陰沉著臉,看了一眼馮林。

    馮林會意,連忙領著一干內侍宮女退了出去,關緊殿門。

    「啪——」

    剛關上殿門,殿內就傳來一聲摔擲杯盞的聲音。

    緊接著是祁鈺的質問:「先前說起太祖大敗陳九四水軍,爾等倒是慷慨激昂,盛讚太祖臨危不懼、堅決與戰;如今面對小小高昌的侵擾,爾等皆言不當戰,究竟是何居心?

    「朕欲效法太祖皇帝行事,又有何不可?」

    馮林嚇了一跳,連忙揮退了小內侍,自己附耳近門偷聽。

    只聽得于可遠堅執不退,恭聲回道:「臣不敢。然世殊時異,豈可同等而視?陳九四水軍來襲,太祖皇帝進則可問鼎中原,退則或跌入懸崖,乃不得不戰;今大齊與高昌國卻是易地而處,陛下若是派兵征伐,焉知高昌國三位王子不會效仿太祖皇帝,背水一戰?屆時……」

    「啪——」

    一聲清脆的瓷器破碎聲截斷了于可遠的奏請。

    緊接著是祁鈺的怒聲呵斥:「混帳東西!區區蠻夷,怎可與我太祖皇帝比肩!」

    馮林悄悄撤回身子,鬆了口氣。

    只要朝堂上的人都站在張首輔和乾爹這邊,堅決主張固守、反對出戰就好。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8 03:32 PM

第079章 畢功一役

    禦書房內。

    于可遠雖跪地請罪,然態度卻十分堅決,絲毫不在意如此堅執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禍端。

    祁鈺看著挺身跪立的于可遠,驀地想起有次經筵畢,他拿出許多歷代字畫,讓日講官們賦詩題字。諸卿紛紛提筆留詩,唯有于可遠自己作了詩,卻請他人代題。

    他不解,便問何故。

    于可遠拱手請罪道:「臣字拙陋,恐玷辱名作,故而請他人代為書寫,還請陛下責罰。」

    他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誠實忠厚之人,因此非但沒有怪罪,還當即揮毫寫了「責難陳善」四個大字賜給他。

    不過自從張首輔責備他耽溺書道,並以李後主、宋徽宗因沉溺此道而亡國的歷史教訓勸誡他之後,他便甚少寫字了,更不曾再賜予臣子……

    祁鈺歎息一聲,上前雙手扶起于可遠,道:「于愛卿快快請起。」

    于可遠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給弄懵了,愣愣起身之後,才慌忙拱手道:「謝陛下恩典。」

    祁鈺歎了一口氣,道:「方才乃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于愛卿勿要放在心上。」

    于可遠拱手敬稱「不敢」,然而心裡卻著實糊塗。

    打一個棒槌給顆甜棗,陛下這唱的到底是哪一齣?

    祁鈺負手而立,遙望西北,歎息道:「是戰是守,朝廷上爭論不休。朕已知出戰必不可得,然一味固守亦不可取。

    「克裡木如今已經統一了高昌大半國土,若是此時面對其侵擾,大齊將士龜縮不出,無疑會助長其囂張氣焰。只怕等克裡木徹底吞併其兄長的部族之後,兩國少不得一場惡戰。

    「大齊固然不畏戰,然只怕到時邊境戰火肆虐,將士、邊民可就要受苦了……

    「因此朕堅決主戰,非是為了出戰,而是為了不一味固守。

    「于愛卿可明白朕之良苦用心?」

    于可遠沒有料到皇帝竟會對他說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震驚之餘,心中十分激動,連忙拱手道:「陛下心系邊民,寬厚仁慈,實乃江山社稷之福!」

    祁鈺面露欣慰,笑歎道:「方才委屈于愛卿了。」

    于可遠連忙拱手稱「不敢」,然比起先前的純然恭敬,此時卻多了一分誠摯。

    「不知方才于愛卿所言‘折中之法’為何,還請不吝賜教。」祁鈺誠懇請教道。

    「臣不敢。」于可遠連忙拱手道,「臣以為,眼下莫如先探明敵情,提前設伏,誘兵出擊,畢其功於一役。雖不能全殲克裡木,卻能起到震懾之用。

    「如此,邊境可得數年安穩,朝堂亦不會因此吵嚷不休。」

    邊境晏安,張首輔的新政令才能順利推行。

    祁鈺擊掌道:「于愛卿此言深得朕心!」

    頓了頓,又歎息道:「只是,眼下朝臣大多力主固守,元輔更是多次上奏勸諫朕下詔英國公,命其固守嘉峪關、不許出戰。因此,如此折中之法只怕也不能施行。

    「如要施行,恐怕只能暗中下詔英國公依計行事。為此,朝堂之上,朕暫且還不能退。

    「于愛卿明白嗎?」

    皇帝如此交底,于可遠心中感激不盡,連忙拱手應道:「陛下放心,臣定會保守今日之言。只是,不知陛下打算何時下詔英國公,又派遣何人去傳旨?」

    祁鈺歎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朕思慮純熟,再做決定。」

    等他思慮成熟了,張池和張瀾應該已經帶著那一千御林軍精銳和他的密令,抵達嘉峪關,開始從容部署了。

    ……

    馮林得空,便將禦書房發生的事情告知馮永亭。

    第二天下朝後,馮永亭攔住張圭,將此事一一告知。

    張圭聽罷,皺眉道:「陛下這是還一心主戰吶……」

    馮永亭點點頭,道:「陛下年少,血氣方剛,好勇鬥戰也是正常。眼下朝臣大多主張固守,內更有太后娘娘時時勸諫,只怕陛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只是,此事到底非同小可。馮林說于修撰提出什麼‘折中之法’,未能提出,便因陛下盛怒被打斷了。于修撰是您的學生,張大人是不是……」

    張圭皺眉道:「下衙後,本官便著人去請他。」

    馮永亭笑眯眯地應了一聲。

    在官場上,師生向來是最緊密的關係之一,若是于可遠叛變,那於主守派可是大為不利。

    連自己的學生都要反對,張圭又怎麼能要求別人都信服他呢?

    ……

    張圭下衙回府後,便著人去請了于可遠來。

    于可遠對此早有預料,因此倒也鎮定,從容赴會。

    寒暄畢,張圭問:「聽說昨日陛下在禦書房呵責你了?」

    于可遠便拱手將人前之事一一稟明。

    張圭見同馮永亭說得一樣,便點點頭,又問:「那你的‘折中之法’,陛下同意了嗎?」

    于可遠心中一凜,拱手應道:「陛下……似乎仍屬意出戰。」

    這樣答,倒也不算是欺瞞恩師。

    畢竟,皇帝的意思,是欲效法太祖,將高昌國一舉殲滅。

    張圭卻以為于可遠言下之意,皇帝並未同意他提出的折中之法,遂鬆了一口氣,諄諄教誨道:「你還年輕,不知這世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折中的餘地。」

    比如他力主對高昌國固守,再比如他即將推行的新政令。

    「往後,切不可再如此冒進。天威難測,務要謹慎。」張圭提點道。

    于可遠連忙拱手應道:「多謝恩師教誨,學生銘記在心。」

    張圭見狀,滿意地點點頭。

    ……

    祁鈺在皇宮裡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黃宜安的日子卻過得十分悠閒舒適。

    得知張潭已經央托馮永亭從末等名冊上劃掉她的名字,又見賞雪會上鄭玉煙成功引起了壽陽公主和慶嬤嬤的注意,眼見著自己離前世的命運越來越遠,重生以來便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總算是被徹底給搬開了。

    放下心來之後,黃宜安便專心準備起去西北種棉花之事。

    前日張溪給她帶來了一封信,是張瀾從路上寄回來,說是他們已經平安抵達西北境內,離著嘉峪關不過百餘裡之遙。還說等抵達嘉峪關之後,若是與克裡木的人交上了手,他定要活捉幾個高昌士兵,幫她打聽長絨棉之事。

    黃宜安心中感激不已。

    因此趁著天晴雪消,她便同王氏一起,去西郊田莊探望懷孕的戚氏,順便也和黃倫仔細商談來年到西北種棉花之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2-28 03:36 PM

第080章 大戰在即

    戚氏雖然已懷孕三月餘,然而因孕吐得厲害,人日漸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顯懷。

    黃宜安到田莊的時候,戚氏正穿著靛青色的家常裙襖,坐在院子裡大槐樹下的籐椅上曬太陽。

    黃宜寧正伏在她的膝上,仰頭笑著不知說些什麼,逗得戚氏也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依偎細語,安寧又祥和。

    聽見響動,母女倆齊齊朝院外看來,見是王氏與宜安,忙都笑著站起來迎接。

    「弟妹你別動,快坐下好好歇著。」王氏慌忙趕上前去,扶著戚氏在墊了棉墊的籐椅上重新又坐了下來,道,「一家子客氣什麼。你如今可不比從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腳不能動了,您不必如此緊張。」

    王氏頗不贊同,道:「你不要覺得如今孕吐沒那麼厲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歲了,不比年輕的時候,與生梁哥兒又隔了七年多了,萬事都得小心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見黃倫在家,便問道:「這時節二弟不在家,去哪兒了?」

    戚氏笑道:「前兒大雪,有些佃戶的房舍被雪壓塌了,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贊道:「你們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戶的福氣。」

    戚氏笑道:「佃戶們大都是爹娘在世時便租種土地的本分人,大家處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幫就幫一把唄,就當是給孩子們積福。」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王氏笑著點頭,看向戚氏尚未顯懷的肚子,笑道:「這個將來出生了,也是個有福氣的。」

    ……

    晌午時分,黃倫才回來。

    黃宜安和黃宜寧已經做好了午飯,見黃倫回來,便連忙擺飯。

    黃倫見了,笑贊道:「好孩子!」

    說話間,從兜裡摸出一捧棗子,分給她們姐妹兩個,笑道:「佃戶送的,甜得很很,你們嘗嘗。」

    黃梁湊過來,趁人不備,飛快抓走一把棗子,嗖地竄到牆角去了,衝黃宜寧得意地笑。

    黃宜寧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兩人圍著飯桌追跑打轉兒、喊鬧不止。

    戚氏見這情形,伸手撫摸肚子,歎息一聲,直發愁:「兩個孩子就這麼淘氣了,這要是再來一個,可怎麼得了啊……」

    黃宜安笑道:「二嬸不用擔心,三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黃倫哈哈笑道:「你怎麼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黃宜安自知失言,連忙撒嬌混了過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無賴撒嬌的俏模樣,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黃梁連忙捧了棗子遞給戚氏,嘻嘻笑道:「給弟弟吃!」

    戚氏見兒子這麼懂事,臉上的憂愁頓時一掃而空,笑容滿面地伸手去拈棗子吃。

    「娘等一等。這棗子還沒有洗呢。等我先去洗乾淨了,您再吃。」黃宜寧說著,連忙從黃梁手裡接過棗子,拿去灶房洗了,端來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裡有不淘氣的。寧姐兒和梁哥兒這般懂事孝順,都是弟妹的福氣吶。」

    戚氏滿面笑容地點點頭,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發地輕柔了。

    吃罷午飯,王氏陪著戚氏說話,黃宜安便尋黃倫說起去西北種棉花之事。

    張溪幫忙打聽的情況,早前黃宜安已經悉數告知黃倫了,因此黃倫見黃宜安依舊決定在西北買地種棉花,不免有些驚訝,問道:「不是說西北地方沒有種植高昌國長絨棉的嗎?」

    黃宜安點點頭,道:「因此才決定先想法子弄點長絨棉的種子試種。若是合適,再買地大片種植。」

    事到臨頭,黃倫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國如今進犯邊境,長絨棉的種子只怕不易得。」黃倫撚須沉吟道,「再說了,如今邊境情勢緊急,現在去買地試種,未免太過冒險。」

    黃宜安明知邊境不日即將重新恢復安定,卻不能跟黃倫明說,只得道:「有英國公在,邊境出不了亂子。」

    黃倫頗為躊躇,道:「可即便是如此,萬一高昌國的長絨棉在關內無法成活或是高產,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黃宜安聞言,詫異地看了過去。

    難道最初他只聽那西北來的客商一言,便決定去西北考察試種,就不冒險?

    更何況眼下還有張溪幫忙打聽來的這麼多消息幫忙。

    黃倫明白黃宜安的意思,一咬牙,歎氣道:「二叔就跟你說實話吧。並不是二叔不願意西北試種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嬸這情況,二叔實在是不放心走開啊……」

    自從戚氏懷孕之後,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飯,人迅速地消瘦下來;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麼厲害了,情緒卻變化極大,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就能為了一點不知影兒的事哭起來。

    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寧姐兒還算貼心穩重,梁哥兒卻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兒。

    這一家子,讓他怎麼能放心離開。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來,家裡有什麼事情他都能及時照應。西北與京城相隔幾千里,萬一家裡出了點什麼事,他在外面就是再著急也沒有用啊……

    黃宜安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呀。二叔不用親去西北,派個人去就是了。」

    黃倫搖頭歎道:「這時節,要派人去西北試種長絨棉,談何容易……」

    誰也不願意為了點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給搭上嘍。

    黃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過一段時間,西北邊境安穩了,這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

    可是黃宜安沒有想到,今生邊境的情勢竟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十一月,嘉峪關飛馬傳來戰報。

    高昌國三王子克裡木於邊境集結重兵,隨時準備開戰。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

    主守派說,都是因為皇帝未曾及時下詔命英國公堅守不出,導致雙方頻頻交戰,最終才釀至今日的大禍。

    主戰派說,都是因為主守派一味避讓,助長敵人氣焰,克裡木這才敢藐視大齊,集結重兵,欲要開戰。

    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尚未安靜的朝堂,吵得是越發火熱了。

    乾清宮裡,祁鈺站在濃深的黑暗裡,只覺得周遭壓抑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克裡木非但沒有被伏擊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氣了呢?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黑沉沉的宮殿裡,闃寂無聲,無人回答。

    唯有夜風不時拍打門窗,發出刺耳驚心的響動。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40 PM

第081章 身陷敵營

    數日前的嘉峪關。

    主帥帳內,一身鎧甲的英國公端坐在帥位上,凝眉肅容。

    張潮立於案側,手緊緊地按在刀柄。

    兩側依次而下是張池並幾位副將。

    眾人個個斂氣屏息,面上憤怒與擔憂之色交雜。

    營帳內闃寂無聲,唯有帳外怒吼的北風刮得呼呼作響。

    良久,英國公開口打破了岑寂:「忠顯校尉張瀾輕率冒進,以致身陷被擒。克裡木以此要脅,於邊境集結重兵,欲逼迫我軍退讓。諸位以為當如何破局?」

    張潮連忙抱拳道:「父親……」

    剛說了兩個字,就被英國公冷睨一眼,張潮連忙又改口道:「主帥,屬下以為,張校尉此番兵敗失陷,未必是因為輕率冒進。畢竟設伏之時,誰也沒有料到克裡木竟會捨棄南面自己的領地,而選擇從大王子和二王子駐守的北面突圍。

    「因此北面設伏的張校尉所帶領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裡木大軍,雙方力量懸殊,張校尉兵敗被擒,也是迫不得已。還請主帥明察。」

    餘下眾人亦紛紛附和,替張瀾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裡木驅逐至高昌國北境,對之恨之入骨,若克裡木從北面突圍出逃,進入兩位王子領地,肯定會遭受其趁機打擊報復。

    克裡木只要不傻,都不會如此行事。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克裡木偏偏就選擇了北面突圍。

    英國公抬手,示意眾人安靜,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裡木大軍,情況不妙的情況下,他為何不設法逃脫,反而魯莽拼殺,以致兵敗被擒,成為克裡木要脅大齊退讓的人質?」

    他生氣的地方,也正在於此。

    張瀾不是第一次領兵出戰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況,怎麼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站在佇列之末的張池握緊了拳頭,想起臨出發前張瀾的那句壯志躊躇的話:

    「這次出戰,我一定要俘虜幾個高昌士兵,問明長絨棉的種植情況,等回京了好答覆她!」

    難不成,瀾弟正是為此,才不顧敵我兵力懸殊,一味魯莽追擊,以致身陷被俘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立刻又被張池給否決了。

    不,瀾弟並不是那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莽夫,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那麼,又該如何解釋瀾弟此次失誤被俘呢?

    ……

    高昌軍營帳內,張瀾手腳被縛,閉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樣被縛住手腳的御林軍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將逞功,莽撞追敵,才害得張小將軍被敵人俘獲,末將萬死難贖其罪!」

    張瀾睜開眼睛,沉聲道:「王校尉盡心王事,本無不對。誰都沒有料到,克裡木竟然會從北面突圍。敵我兵力懸殊,我等兵敗被俘,也是無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責。」

    「可、可是,克裡木如今拿張小將軍來威脅英國公率部退讓……」

    張瀾打斷王校尉的話,冷然道:「父親必不會因我而退兵。若無良圖脫身,我便是以身殉國,也絕不會讓父親與眾將士為難!」

    王忠聞言一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壯之氣,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將願隨張小將軍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餘下被俘將士,聞言目眥欲裂,齊聲道:「吾等願隨張小將軍,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張瀾看著眼前這些將死生置之度外的將士,眼圈發紅,重重地點點頭,朗聲道:「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只是,那個還在京城等他回去成親的姑娘,他就要辜負她了……

    ……

    黃宜安得知克裡木於邊境集結重兵,隨時準備開戰的消息之後,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後,第二天,黃宜安便乘車去了英國公府。

    英國公夫人得知她的來意之後,眼圈當即就紅了。

    黃宜安心中一驚,連忙問道:「可是國公爺和幾位公子出了什麼事?」

    英國公夫人想了想,也沒有瞞她,點點頭,道:「是瀾哥兒,他、他被克裡木的人抓住了……」

    話說到一半,便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黃宜安心中一緊,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黃宜安才找回自己聲音,低聲問道:「克裡木膽敢如此叫囂,就是因為拿四少爺做了人質吧?」

    英國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聲歎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瞞你了。雖說此事未曾上報朝廷,只說是克裡木成功突圍,俘虜了不少大齊將士,遂以此要脅,欲陳重兵逼迫大齊退讓,然而你不是外人,還差點就同瀾哥兒定了親……」

    「夫人放心。」黃宜安「無禮」地打斷英國公夫人的話,一臉認真地說道,「只要四少爺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國公夫人沒有想到黃宜安會說出這番話來,怔愣過後,感動地拉了黃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不過,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你!」

    黃宜安愕然抬頭,問道:「為什麼?」

    英國公夫人是覺得張瀾回不來了嗎?

    英國公夫人歎息道:「瀾哥兒在克裡木手,是用來要脅國公爺的人質。可國公爺從來不是個因私廢公之人,瀾哥兒更不是個苟且偷生的孬種。

    「所以,如果瀾哥兒不能在雙方交兵之前脫險,只怕……」

    英國公夫人說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淚。

    黃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國公夫人的意思是,張瀾很有可能會以身殉國嗎?

    那麼真誠爽朗、朝氣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國嗎?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將軍,會因為她的意外重生,年紀輕輕的就命殞敵營嗎?

    黃宜安心中煩亂茫然……

    ……

    乾清宮內,李太后看著頹唐憂痛的祁鈺,終是於心不忍,停止了接連兩日的訓誡。

    「先喝碗羹湯吧。」李太后將湯碗推了過去,歎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顧惜著自己的身體。」

    祁鈺勉強笑道:「母后,孩兒不餓……」

    「不餓也得吃!」李太后訓誡道,「不吃怎麼有力氣想邊關之事如今該怎麼解決?」

    說著,看了眼更漏,道:「元輔很快就要來了,陛下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到時候盡可請教他。」

    本是安慰的話,到了祁鈺的耳朵裡卻成了催命的警告。

    對啊,他得打起精神來,否則怎麼應對張首輔的訓責?

    張首輔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與痛苦。

    在張首輔的眼裡,永遠都只有朝政得失,就連他這個皇帝,大約都不過是處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誰坐在這個這位子上,對張圭來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祁鈺端過湯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李太后見狀,滿意地點點頭。

    不多時,張圭在殿外求見。

    祁鈺立刻端直身體。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聽張首輔的話,朝堂很快便會平靜下來,邊關之事也會儘早解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41 PM

第082章 雪夜偷襲

    暗夜裡,北風凜冽,野獸潛藏。

    一場暴風雪即將到來。

    漆黑的營帳內,張瀾側臥聽了會兒風聲,拿腳輕輕地踢了踢王忠。

    王忠連忙以肘撐地起身,悄悄挪了過去,低聲問:「動手嗎?」

    張瀾輕輕地應了一聲。

    王忠會意,輕輕地拿腳踩了幾下地面。

    不多時,在呼嘯的朔風的遮掩下,營帳內被俘的大齊將士,悄悄挪到了一起。

    兩兩一組,一側躺一端坐。

    繩子打的是死結,他們手裡又沒有任何尖銳的器具,唯一解繩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用牙齒啃咬了。

    浸過水的繩子十分結實,又粗又硬又韌,想要咬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暴雪將至,呼嘯的朔風足以將一切啃噬的聲音淹沒。

    帳外看守的高昌士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卻如鷹隼一般銳利,四處巡視著,手持長矛,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鉛雲濃重,北風呼嘯,空氣中暴風雪的氣息越來越濃烈。

    終於,在側躺的一組將士將牙根咬酸、嘴唇磨出血之後,端坐的將士們反縛在後的手腕上的繩索,終於被咬斷,散落在地。

    雙手自由的將士們甩了甩被縛了幾天酸痛無力的手腕,立刻低下身去,嘴手並用,飛快地替側躺的將士們解開反縛雙腕的繩索。

    很快,雙腳的繩索也被各自解去。

    重獲自由的將士們來不及歡喜慶賀,迅速用軍中特有的訓練方法,在呼嘯的夜風的遮掩下,努力恢復手腳的靈便。

    好在克裡木要拿他們做人質,以威脅英國公撤退,所以倒不曾克扣了他們的伙食。眾人又早就打定了主意伺機出逃,所以每頓飯都吃得乾乾淨淨,攢足了力氣。

    否則,真要是連餓他們幾天,別說是逃出去,只怕他們連咬斷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待手腳自如了些,張瀾命軍中斥候,到營帳口偷偷觀察外面的情況。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主帳及其附近透著幾點燈光,光影在營帳上搖曳不定,看得人心頭發慌。

    怕被看守的人察覺,斥候掃視一周,立刻縮回營帳,尋到張瀾,低聲稟報了。

    張瀾聞言沉思片刻,果斷低聲吩咐道:「只怕敵人打算趁風雪夜襲嘉峪關,大家趕緊將繩子都重新縛上,記得留活扣!」

    王忠猶自不敢相信,低聲道:「外頭風聲越來越緊,只怕暴風雪很快就要到來。頂風冒雪夜襲攻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張瀾低聲回道:「或許克裡木也猜到咱們會這麼想,所以故意要選在今夜奇襲,以攻其不備呢?」

    王忠一怔,不免有些躊躇,問道:「那小將軍如何得知克裡木打算今夜攻城?」

    「因為主帳以及周圍的營帳一直亮著燈。」張瀾低聲道,暗夜裡雙目銳利如劍,「如果克裡木不打算攻城,那麼主帳和副帳的燈火不會亮得這麼齊整,而營地內也不會滅了各處篝火。」

    主帳和副帳內亮有燈火,是克裡木和副將們要部署夜襲計畫;而營地內滅了篝火,則是因為大軍隨時準備拔營出發。

    解釋罷,張瀾聽著外面越來越緊的風聲,催促道:「快快行事,以免耽擱!」

    王忠不敢再猶疑,慌忙隨眾行事。

    心裡卻想,若是克裡木打算奇襲攻城,肯定要將他們也帶上,以防萬一攻城不下,好推出去威脅英國公。到時候,張瀾肯定會被第一個推出去的。

    張瀾臨時改變潛逃計畫,選擇留守,是打算在敵軍叢中給克裡木突然一擊,以策應駐守嘉峪關的將士們嗎?

    這可是以命相搏啊!

    沒想到張瀾小小年紀的,卻能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

    王忠等人大受鼓舞,抱定必死的決心,以身當敵!

    ……

    京城今夜卻是分外晴朗。

    深藍的天幕上,一輪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從空中遍灑下來,落在花木上,如成千上萬的星子熠熠閃爍。

    祁鈺披上外袍,佇立窗前,遙望西北,目光沉沉如夜。

    英國公能打退氣焰囂張的克裡木嗎?

    ……

    果如張瀾所料,第一片雪花飄落下來之時,主帳突然傳出拔營的號令,原本闃寂無聲的營地,突然響起一陣陣低沉而整齊的佇列聲,在暗夜裡喧騰出衝天殺氣。

    負責看守他們的高昌士兵,挑簾執燈進來,見俘虜們個個都乖乖地躺在那裡,手腳都綁得好好的,也沒來得及細查,便立刻揪起眾人,推搡著出了營帳,塞住嘴巴,又趕上囚車,隨眾出發前往嘉峪關。

    行到一半,鵝毛般的大雪便密密層層地隨風急旋飄落下來。

    很快,地上就積了一層薄雪。

    暴風雪之中,克裡木親率高昌大軍,人銜枚、馬摘鈴,一路往嘉峪關挺進。

    ……

    此時的嘉峪關,黑暗闃寂的主帳內,英國公端坐未眠。

    張潮等副將亦率領各自心腹部下,身穿盔甲、手拿兵刃,嚴陣以待。

    或許克裡木今夜不會趁暴風雪奇襲嘉峪關,然而他們卻不敢懷有這種僥倖。

    因為他們的身後,是手無寸鐵的邊民,是大齊的萬里河山!

    ……

    夜色越來越深。

    暴風雪也越來越大。

    張瀾等人在囚車內坐著,很快便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像。

    然而夜色和風雪的遮掩之下,縛住手腳的繩索越來越松,眾人在有限的空間內,悄悄開始了戰鬥前的熱身。

    ……

    晴朗潔淨的夜空中,突然不知打哪兒飄來一團烏雲,遮住了皎潔光輝的明月。

    祁鈺心裡「咯噔」一下,連忙上前兩步,推窗朝外看去。

    靜謐安詳的夜色,因烏雲的陡然出現,變得昏暗幽深起來。

    值夜的內侍聽見響動,連忙恭聲問道:「陛下?」

    祁鈺回神,沉聲道:「朕無事,爾等不要來攪擾。」

    內侍聞言,遂無聲退下。

    祁鈺雙手握緊窗臺,暗自祈禱。

    這次,英國公可一定要打退克裡木!

    ……

    在暴風雪的掩護之下,克裡木率眾順利抵達嘉峪關。

    關上靜悄悄的一片,唯有幾點殘燈在夜風中無助地搖擺,發出昏黃無力的光亮。

    克裡木見狀,心中大喜。

    英國公果然沒有料到他會趁著暴風雪夜襲嘉峪關,竟然毫無戒備!

    這次,他一定要血洗嘉峪關,以報前日被伏之仇!

    等拿下嘉峪關,關內的土地、財物他盡可隨意佔有索取,百姓亦可供他隨意驅使!

    到時候,他就是西北之王,再也無需畏懼任何人!

    先鋒部隊按照克裡木的指令,悄悄摸到關下,架起了雲梯。

    高昌士兵沿雲梯而上,順利登上了城樓。

    城樓上只有幾個身穿盔甲的大齊士兵,正抱著長槍打瞌睡,連敵人攻到了眼前都未曾發覺。

    高昌士兵見狀,抽出短刃,悄悄湊上前去……

    噗——

    血花四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49 PM

第083章 噩夢連連

    斷刃劃過頸項,高昌士兵還未來得及發出驚呼,就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齊士兵,換上對方的頭盔,探出城頭,嘬嘴發出一聲利哨。

    克裡木聽得哨聲,心中大喜。

    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攻上了城頭,真是天助他也!

    張瀾卻愣住了。

    王忠聽得哨聲,心中大急,連忙湊過去,拿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撞張瀾。

    沒想到英國公完全沒有防備,如此輕易地就被克裡木攻上了城樓,他們是不是應該及時示警,以免英國公應對不及,嘉峪關失陷?

    張瀾略思索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曾隨父親戍邊兩年有餘,深知父親於軍事上的卓絕天賦。即便是父親沒有料到克裡木會趁雪夜偷襲,嘉峪關城樓的佈防也絕不會如此不濟。

    或許,這正是父親的引君入甕之計?

    王忠心中雖然不解,但多日的相處,讓他對於張瀾在愧疚之餘,更多了一份信任。既然張瀾認為此時不宜動作,那他便耐下心來,靜等時機吧!

    克裡木已經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隊主力逼近城門,等待攻上城樓的士兵從城內開門。

    就在主力部隊於城門前的空地上集結完畢,靜待城門從內打開之時,無數的利劍突然從城樓破空而下。

    毫無防備的高昌將士,被這一通亂射驚得大聲驚呼、四處逃竄,攻城的佇列都差點維持不住。

    克裡木更是嚇得急忙策馬後退,以免被亂箭射中。

    好不容易箭雨間歇,克裡木急忙命令主力部隊整理好佇列,準備發起強攻。

    雖然已知上當受騙,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都到城門口了,此時若是貿然撤退,只怕損失更加慘重。

    如今只能讓先頭部隊頂住,再有計劃地撤退,以避免更大的傷亡。

    然而英國公並沒有給他從容撤退的機會。

    幾門大炮羅列在城樓上,對準了克裡木的主力部隊。

    轟隆隆——

    一陣炮響,火花四濺。

    急旋的雪花在炮火的映照下,發出妖冶致命的光芒。

    高昌士兵剛整好的佇列,被這炮火一陣猛轟,立刻便如灰末一般迎風潰散。

    尖利的叫駡、恐懼的呼喊,伴隨著轟鳴的炮火聲,徹底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克裡木在撤退的同時,高聲呼喊:「我有人質!我有人質!」

    手下的士兵聞言恍然驚醒,慌忙趕到囚車旁,準備將張瀾等人推到陣前,逼退城樓的炮火。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剛到囚車前,就被從裡面伸出的雙手抱緊腦袋,哢嚓一擰——

    震驚和恐懼,定格在垂落的腦袋上。

    張瀾等人抽出對方的佩刀,砍斷鎖鏈,躍出囚車,在震驚的高昌士兵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地加入戰鬥。

    高昌軍隊後部的騷亂,引起在城樓上指揮作戰的張潮的注意。

    借著炮火的亮光,張潮遠遠瞧見那小股兵士熟悉的搏殺佇列和技巧,激動地向英國公稟報道:「父親,是瀾弟!是瀾弟啊!」

    英國公亦早就發現了端倪,聞言面色不改色地點點頭,然而眼圈卻悄悄地紅了。

    瀾哥兒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接下來的戰鬥,沒有任何懸念。

    在炮火的掩護下,張潮、張池打開城門,率眾應敵,與張瀾等人前後配合,大殺四方。

    克裡木眼見著大勢已去,只得憤恨撤退。

    臨逃之前,克裡木拈弓搭箭,對正在後軍中揮刀砍殺的張瀾。

    咻——

    利箭破空而來。

    張瀾察覺不妙,側身要躲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

    一陣夜風吹過,烏雲悄悄退去,又露出皎潔光輝的明月來。

    祁鈺長吐一口氣,暗自祈禱西北的情勢也會如這月夜一般,再轉分明。

    ……

    黃宜安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夢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婚當時。

    漫天的紅色如鮮血般漫延開去,刺痛了她的眼睛;禮官的高聲祝頌,在她聽來卻如索命的催促;蓋頭掀去,少年俊朗的皇帝,突然對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

    黃宜安在夢中尖叫出聲,整個人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捂著狂跳至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好半晌,黃宜安才慢慢地喘勻了氣。

    眼底不是大紅的錦被,而是洗得半舊的秋香色繡牡丹花的棉被。

    黃宜安慢慢地抬起頭,素色的床帳,更是不見半點母儀天下的皇后的尊貴與奢華,遂慢慢地回過神來。

    是了,她死後沒去陰曹地府報到,卻重回十三韶齡,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

    等張瀾從西北回來,英國公夫人就會請官媒上門提親。

    到時候,她便徹底同前世的噩夢告別了!

    清醒過後,黃宜安才發覺自己夢中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渾身汗津津的正難受,四肢發沉,嗓子更是乾澀得發疼。

    挑開床帳,見阿梅在外間正睡得沉,黃宜安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先去炭盆上取了茶壺,倒了杯茶水,雙手捧著小口輕啜。

    溫熱的茶水自口中一路而下,暖意漸漸傳至四肢百骸,將夢中殘存的恐懼一點點驅退。

    感覺手腳漸漸恢復了正常,黃宜安放下茶盞,取了身整潔乾爽的中衣換上,重新挑帳上床躺下。

    然而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她想找人說說話,好將夢中的前世驅逐得更遠,可聽著外間阿梅輕微的鼾聲,到底不忍心將她叫醒。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深夜無眠了,是醒還是睡,便隨它去吧。

    黃宜安攤平身子,借著窗外的月光,盯著帳頂,自暴自棄地想。

    明月西墜,曙色將來。

    不知什麼時候,黃宜安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一次噩夢而已,黃宜安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這也不是重生後她第一次夢到前世了。

    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一連幾天,同樣的噩夢總是在深夜不斷地重複上演。

    黃宜安由一開始的自我寬慰,到最後的惶惶不安,自然被王氏看出了端倪。

    「喜姐兒,你這幾天怎麼了?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的,人也憔悴了不少。」王氏擔憂不已,抬手在黃宜安額上試了試溫度,見一切正常,遂道,「不如去請李老大夫號號脈,開些安神寧心的方子?」

    黃宜安也覺得自己最近被噩夢纏擾得心神憔悴,聞言遂點頭應下。

    說不定是近來天寒,邪風入體,這才噩夢連連的呢?

    等吃兩貼藥,若是好了,她也能安心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54 PM

第084章 喜鵲登枝

    李老大夫替黃宜安好了脈,又問了她近來飲食等情況,沉吟片刻,道:「身體並無大礙。既是噩夢頻頻,那便先開兩副安神寧心的藥吃吃看吧。近日且宜靜養,莫要勞神費思。」

    聽李老大夫這麼說,王氏便放了心。

    李老大夫可是一顆藥丸就讓女兒起死回生的蓋世神醫,既然他都說並無大礙了,那就肯定沒有問題。

    母女二人謝過了李老大夫,又到櫃檯抓了藥、付過帳,便告辭了。

    剛出得藥鋪,就聽街上有人議論:

    「聽說高昌國的三王子率眾趁雪夜襲嘉峪關,正好中了英國公的埋伏,損失慘重,好不容易才撿了條命,逃回高昌國去了。」

    「這回看他還敢不敢倡狂,竟然敢屯兵邊境,向英國公叫囂!」

    「聽說此次能夠取勝,多虧了張四少爺假意被俘,趁勢攪亂敵人後軍,與兩位兄長前後夾擊,合力擊潰了敵軍呢!」

    「對啊對啊!想想張四少爺的風姿、膽色,就讓人折服呢!」

    「可恨那三王子,臨逃之前,竟然暗箭射殺張四少爺!」

    「對啊,也不知道四少爺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

    黃宜安心中「咯噔」一下,登時幾乎站立不動。

    難不成,她的噩夢竟然要應驗在這裡?

    涼意自心口生出,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開去,冰凍得人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一下。

    王氏見黃宜安神情不對,連忙扶住她,又問那人:「不知張四少爺如何中的箭?現在傷勢如何?」

    這一刻,王氏不知道是該慶倖張瀾仁厚,許諾從西北回來之後,再請媒上門提親,還是擔心那麼好的一個少年郎,竟然深入敵軍、命懸一線!

    那人見問,便繪聲繪色地說道:「時值暴風雪侵襲,張四少爺於敵軍當中傲然挺立,一人一把刀,直殺得高昌士兵哭爹喊娘,兩股戰戰,如見天神……」

    王氏聽到這裡,便知道這人言語誇張,十有八九不值得相信。

    黃宜安亦漸漸回神,拉了拉王氏的手。

    王氏會意,待那人唾沫橫飛地表演畢,便草草謝過,告辭而去。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立刻遣了大春去英國公府詢問詳情。

    既然街上已經議論開了,那英國公府肯定早就收到了確切的消息。與其打聽這些道聼塗説的街談巷議,還不如直接詢問英國公夫人來得快而真實。

    英國公夫人得知大春拜訪的緣由後,紅著眼睛感歎道:「難得這孩子有心,特地遣人來問。溪姐兒,你便親自去一趟黃府,同人家說明白吧。」

    張溪亦眼圈紅紅,哽咽應下,乘車與大春一同到了積慶坊。

    王氏和黃宜安得知張溪來了,連忙迎了出去。

    一行人見禮罷,分賓主在暖閣坐下。

    暖閣裡燒著炭,將一室嚴寒驅散。

    「今日冒昧前來,是要說明瀾弟受傷一事,免得夫人憂心。」張溪道,「嘉峪關夜襲一戰,瀾弟率部下二十餘人攪亂敵人後軍,雖說兇險了些,但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如今瀾弟正在嘉峪關養傷,不便移動,恐怕要到年後才能回京。

    「母親怕夫人懸心,所以特地命我來說明情況。且因此事耽擱,只怕得等到來年春日,瀾弟才能回京,到時方能請媒上門議親。還請夫人勿怪。」

    「阿彌陀佛!」王氏雙手合十,止不住地慶倖道,「只要四少爺人沒事就好了,提親早些晚些又有什麼關係!」

    自家女兒翻過年也才十四歲,並不著急議親出嫁。

    張瀾那麼好的一個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劫,比什麼都強!

    黃宜安亦止不住地後怕,連連點頭附和。

    張溪見王氏和黃宜安母女二人如此通情達理,一心為張瀾著想,心中十分感激。

    等回了英國公府,少不得向英國公夫人言明此事,感歎道:「瀾弟能得遇這般仁厚的岳家和妻子,真是一件幸事。」

    英國公夫人亦含笑點頭,欣慰道:「雖說這回是驚險了些,但好歹瀾哥兒保住了性命,還立下了如此大功。等他從邊關回來,少說也能升個從五品的武略將軍。到時候婚事也能辦得更風光體面一些,才不枉費黃家待他這般仁厚。」

    張溪亦含笑點頭。

    ……

    十一月十六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一連好幾日都霧濛濛的天空,終於放了晴,露出湛藍高遠的穹頂。

    冬陽躍上樹梢,明亮而和煦,播撒下金色的光芒,普照人間。

    一大早的,黃家小院裡就罕見地飛來兩隻喜鵲,落在光禿禿的碧梧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王氏仰頭見了,和王婆子笑道:「冬日嚴寒,難得見到喜鵲。如今它們卻成雙成對地飛到咱家樹上,可見是張四少爺身子大好了,這婚事啊,將近嘍!」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嘛!這鵲登枝,喜事到!張四少爺說不準正在回來的路上呢!」

    兩人正在說話間,見西廂的門開了,便相視一笑,默契地收住了話頭,說起家常瑣事來。

    黃宜安雖然有主意、本事大,但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麼好當著她的面議論親事呢。

    「娘,棟哥兒呢?」黃宜安不知王氏和王婆子的議論,推門出去,笑問道,「他今日晨起的書還沒有讀呢!可別又是怕冷,偷偷躲回被窩裡去了。」

    王氏笑道:「在暖閣裡看書呢。就是你昨兒個教的《千字文》。什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讀了有一會兒了。」

    黃宜安笑道:「難得他這般刻苦!等晌午,我下廚給他做他最喜歡的煎餃餌。」

    暖閣裡的黃棟聽見了,連忙高聲應道:「我要吃一大盤!肉餡兒的!」

    「好!你個小饞貓兒!」黃宜安朝暖閣的方向,撮手做喇叭狀,脆聲笑應道。

    王氏和王婆子見狀,也都笑了起來。

    正在說笑間,只見黃偉滿頭大汗地匆忙跑了進來。

    王氏連忙起身迎了上去,訝然問道:「你怎麼才出門就又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黃偉氣都沒有喘勻,嘶啞著嗓子,連連擺手,急聲催促道:「快!快!快!宣旨,宣旨的馬上就要來了!快,快去準備香案接旨!」

    黃宜安心底「轟」地一聲,杏目圓瞪,雙手攥緊了衣襟,幾乎喘不上氣來。

    腦海裡只有兩個字——宣旨!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55 PM

第085章 竟然是她

    黃家是第一次接旨,哪怕有黃偉特地從衙門趕回來親自操持,依舊是手忙腳亂、慌亂不堪。

    設香案。

    行三拜九叩大禮。

    天使宣旨。

    接旨,跪謝聖恩。

    黃偉憂急又忙又忐忑,好不容易這一流程走下來,大冬天的他卻渾身都汗透了。

    王氏白著一張臉,攙住同樣血色盡失、茫然呆怔的黃宜安,怯怯地躲在黃偉身後。

    宣旨的人見了,只當是小門小戶,乍然富貴起來,手足無措,倒也不曾留意。再加上黃偉遞出的豐厚的謝賞,他們更是懶得深究這其中的內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宣旨的天使,黃偉禁不住長吐一口氣,而後吩咐大春關緊大門,嚴加看守,便腳步匆促地回了內院。

    王氏已經打發阿梅帶著黃棟到後院玩耍去了,自己攙著黃宜安在東次間的榻上坐下,正端著一碗溫熱的湯水喂她。

    黃偉進屋時,正看見黃宜安坐在榻上,整個人像是失了魂兒一般,眼神空洞,口中機械地咽著湯水,不由地心中一沉,鼻尖有些發酸。

    好好的閨女,眼看著就要和張四少爺議親了,誰知卻碰上這樣的事情……

    黃偉暗歎一聲,側身拿袖子飛快地拭了下眼睛。

    王氏眼見著一碗湯水已經喂得乾乾淨淨,然而閨女卻還是一副茫然呆怔的模樣,禁不住紅了眼圈。

    黃偉回頭見了,上前接過湯碗,遞了方帕子給王氏。

    王氏接過帕子,鼻尖一酸,眼淚滾滾而落。

    她慌忙拿帕子去擦,卻怎麼都擦不乾淨,最後不得不將帕子整個捂在眼睛上,不敢拿下來。

    黃偉抬手輕輕拍了拍王氏的背,又拿手輕輕撫了撫黃宜安的發心。

    母親細碎的嗚咽和父親溫暖的掌心,終於讓黃宜安慢慢回了神。

    對啊,她還有父母家人需要守護,怎麼能就這麼消沉下去呢!

    黃宜安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震驚、委屈、不安全部都壓在心底,強顏歡笑道:「爹、娘,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王氏見了,再也壓抑不住,一把抱住黃宜安,低聲嗚咽起來。

    多好的孩子,明明比誰都難過,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他們。

    黃偉看得心酸,連忙背過身去,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王氏才堪堪穩住情緒。

    黃偉亦強忍淚意。

    三人坐下,商議此事。

    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株連家人的。

    而託病死遁,眼下黃家還沒有那個能耐。

    看來看去,黃宜安似乎都只有入宮這一條路了……

    無可奈何之際,王氏喃喃道:「世子爺不是已經請托馮公公劃去喜姐兒的名字了嗎?怎麼還會出現這種紕漏?」

    是啊,怎麼會出現這種紕漏呢?

    英國公府不是等閒權門豪貴,乃是本朝碩果僅存的開國功勳,世代深沐皇恩、頗得倚重,尋常人豈敢開罪?

    那麼深諳政道的馮永亭,又為什麼收了英國公府的財物,卻不辦事呢?

    黃宜安皺眉深思,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馮永亭權柄深重,從末等名冊上劃去一個人名而已,對他來說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可他卻沒有這麼做,原因只可能是他故意借此為難英國公府。

    那又是為什麼呢?

    馮永亭到底什麼時候和英國公府結下了仇怨呢?

    黃宜安腦子裡飛快地翻過前世今生相關之事,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驀地,腦中閃過一道光,黃宜安頓時坐直了身體。

    前世此時未有之事,今生卻發生的,並不止眼下這一樁,還有先前皇帝以護送為名,派遣一千御林軍隨張池與張瀾兄弟二人西赴嘉峪關!

    ……

    十一月初六,宮中下詔,言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品貌端莊、溫恭淑慎、貞靜持躬,堪居中宮,予冊立為后,雍肅持身、允協母儀於中外。

    遷延近一年的立后,至此終於塵埃落定。

    此消息一出,立刻將英國公率部重擊克裡木,將其趕回高昌腹地的消息給壓了下去。

    乾清宮內,祁鈺看著一臉嚴肅的張圭和李太后,沉默良久,只得退讓,頹然道:「母后和元輔請放心,朕不是那等好戰不惜民力之君。先前一心主戰,也不過是要給克裡木一個教訓,也還邊民安寧。

    「既然眼下克裡木已經被徹底打退,西北邊境太平,那朕這就擬旨,命英國公率部固守嘉峪關,不得妄自出關追擊克裡木殘部。」

    見皇帝肯退讓,張圭緩了臉色,拱手道:「陛下仁善,愛惜百姓,乃天下萬民之福。」

    李太后亦笑道:「正該如此呢!高昌侵擾、邊境動盪,百姓心中不定;眼下邊境晏安,陛下再行大婚,升平景象,定能安撫萬民。」

    祁鈺眼神微動,然面上卻順從道:「孩兒聽從母后的安排。」

    反正即便是他反對了,也未必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費那個力氣呢?

    祁鈺自暴自棄地想。

    聽說母后已經派人前去未來皇后家宣讀立后的懿旨了,可他卻還在乾清宮被人逼著下詔,命英國公固守嘉峪關不出,就連將與自己攜手一生的皇后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呵,所謂帝王,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李太后見祁鈺面色頹唐,心中不忍,遂愛憐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勸道:「陛下不用擔憂,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品貌俱佳、賢良淑慎……」

    祁鈺愕然抬頭,脫口問道:「黃副使之女?」

    張圭見狀,神色不動。

    之前李太后就已經私下裡跟他說過皇后的人選了。只因擔心皇帝心系鄭司戶的女兒,不肯應承,所以李太后才決定先斬後奏,直接派遣內官去黃家宣讀立后的懿旨。

    到時候即便是皇帝不樂意,也無法再擬旨更改了。

    李太后見祁鈺一臉怔愣,誤以為他這是不樂意立黃宜安為后,連忙勸解道:「正是。這位黃小姐可非尋常的閨閣女子可比。聽壽陽說,哀家壽辰上的那組‘海晏河清’的紙鳶,就是她想出來的呢!可見其深明大義,可堪母儀天下!」

    祁鈺一時愣住了。

    黃小姐竟然是母后屬意的皇后人選嗎?

    黃小姐竟然是母后屬意的皇后人選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7:57 PM

第086章 拒絕選妃

    李太后又道:「只是,黃小姐今年才十三歲,翻過年來也才十四歲,年齡太小了些,入宮後恐無法立刻綿衍皇嗣。不過,等立后之後,陛下即可選立二妃,屆時挑選及笄待選之女……」

    「母后!」祁鈺失禮地打斷李太后的話,溫和但堅決地說道,「孩兒年歲尚且小,不宜過早綿衍皇嗣,所以選妃之事,還請暫緩。」

    李太后沒有料到祁鈺會出言反對,愕然片刻,皺眉不悅道:「可皇嗣綿衍乃是攸關國本的大事,如何能夠拖延後置?」

    祁鈺見李太后態度堅決,便轉向張圭,拱手請道:「元輔曾經有言,朕年歲尚少,此時大婚,恐於皇嗣綿衍不利。既是如此,不論皇后、二妃年歲幾何,朕都自當保重身體,切忌敦倫。

    「如此,選妃又有何益?倒顯得將士軍前半死生,君王殿內猶溺樂,豈不是讓百姓議論、將士心寒?」

    皇嗣攸關朝政,只要言明利害,張首輔絕對不會輕忽置之。

    再說了,君臣博弈制衡,本就是互有進退,這還是張首輔教給他的帝王權術。

    方才他已經在西北的問題上退讓了一大步,現在不過提出一個小小的合理要求,順水人情而已,相信本就有此擔憂的張首輔,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而母后一向信從張首輔,只要張首輔肯幫他說話,母后即便是不樂意,最終也會同意的。

    張圭看向少年天子,試圖解讀他言語背後的深意。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少年天子將所有的心思都擺在臉上,坦坦蕩蕩,半點都不曾隱瞞。

    驚愕之餘,張圭既覺得欣慰——為人師者,當然都希望被學生坦誠相待、尊敬信賴;又不免歎息——身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不論面對何人,處於何種境地,都不能忘記掩藏自己的情緒。否則便會有那善於揣測帝心之徒,為了獻媚邀寵,徒生許多事端。

    張圭思索不過一瞬,便拱手向李太后奏請道:「啟稟太后,臣以為陛下所慮甚是,選妃之事,還請娘娘三思。」

    立后乃國之根本。

    選妃焉能與其相提並論?

    李太后沒有料到張圭竟然會同意皇帝這個無理的要求,心中不滿。然而事已至此,勢單力孤的她只能選擇退讓。

    既然是元輔首肯了的,那不會有錯!

    李太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既是如此,那便來年大婚。等皇后及笄之後,再行周公之禮。」李太后無奈應道。

    到時候,再行選妃以綿衍皇嗣。

    「多謝母后!多謝元輔!」祁鈺拱手致謝。

    這一次,無比真誠。

    張圭自然不敢受皇帝的禮,連忙避開身去,拱手還禮。

    ……

    明府。

    明緗自從得知黃宜安被選立為皇后之後,氣得砸了許多東西。

    明達亦氣得不輕。

    他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明緗的畫像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又特地花了大筆的銀子——雖然是明緗從英國公府帶回來的——疏通關係,誰知竟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給截胡了!

    不過,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不就是上次張潭找自己打聽的那個嗎?難道是張潭從中使力,才使得名列末等的黃家女一躍成為大齊未來的皇后?

    明達想到此處,立刻將明緗叫來詢問。

    明緗聽罷,臉色十分難看,半晌,才低聲道:「不會是英國公府出力讓她做的皇后。」

    「為何?」明達不解地追問道。

    明緗垂目道:「因為她曾是姨母挑中的兒媳婦,兩家早就已經相看過了的……」

    若不是為此,她也不會鋌而走險,先是大鬧五丈風,後是設計落水……當然,更不會被攆出英國公府了!

    明緗握緊拳頭,咬牙暗恨。

    明達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嘛,‘工部文思院副使’一職似乎聽誰說過,原來是你!」

    只是當時明緗敗於對方之手,個中詳情不願意細說,所以他也未曾留心記住。

    「既是如此,那為何黃小姐還要參加選后?難不成是和英國公府的婚事有變?」明達皺眉不解。

    還有張潭上次特地去禮部找他,問起此事,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明達百思不得其解。

    「女兒不知。」明緗垂目答道。

    明達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明緗,眼神裡充滿的估量,如同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如今黃氏女意外被冊立為皇后,不能再做張家媳,說不定明緗可以趁機借著與英國公夫人的這層血脈關係,嫁入英國公府。

    國丈既不可得,英國公的連襟兼親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明緗很不喜歡明達的眼神,遂捏緊帕子,側身避開。

    對於有利用價值的女兒,明達還是很願意表現出幾分慈父的和藹的,見狀遂笑道:「緗兒不必氣餒。立后之後,還有選二妃嘛。」

    二妃選不上,不是還有個張池可以再努力一把嘛!

    再不濟,也還可以靠著英國公夫人,嫁得高門嘛!

    總之,早逝的原配留給他這麼個女兒,維繫住與英國公府的關係,也總算對得起添在明家家譜上的姓氏了。

    明緗屈膝應諾,心中卻冷笑不止。

    就算是被選為二妃之一,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樣要被黃宜安踩在腳下!

    不過,黃宜安竟然棄了英國公府,直奔后位而去,不知她的好姨母,若是知道自己千挑萬選的兒媳婦原來是這個勢利眼,又會作何感想呢?

    明緗不無惡意地揣測道。

    ……

    英國公府,四下岑寂。

    張潭等人圍著呆坐著的英國公夫人,十分擔憂。

    張溪哭紅了眼睛,伏在英國公夫人的膝頭,哀聲喚著「母親」。

    好半晌,英國公夫人才回過神來,抬手摸了摸張溪的腦袋,歎息道:「那孩子,和瀾哥兒沒緣分吶……」

    說著話,就紅了眼圈。

    「母親,都是孩兒辦事不利……」張潭哽咽請罪。

    「這怎麼能怪你呢?」英國公夫人打斷他,喃喃道,「馮公公只怕是記恨池哥兒和瀾哥兒率領一千御林軍馳援西北之事,故意借此為難咱們呢。」

    馮永亭一向和張圭關係甚厚,張池和張瀾率兵馳援西北一事與張圭力主固守的主張背道而馳,馮永亭要藉故報復,拿錢不辦事,沒有將黃宜安的名字從末等名冊上劃去不說,甚至還有可能故意在兩宮太后面前推舉黃宜安,這本該是提前預想到的事情。

    如今事情果然如此,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可憐了瀾哥兒,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一心盼著回來娶親成家,若是得知此事,該有多難受啊……」英國公夫人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可是再難受又有什麼用呢?

    兩宮太后已經派內官去黃府宣讀了立后的懿旨,天下廣而告之,不管是為了黃宜安,還是為了英國公府,兩家曾經相看的事情,都只能死死地瞞下。

    好在相看之事只有兩家人知道,未曾外泄,否則還不知道得如何費神去堵住這悠悠眾口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09 PM

第087章 淚灑邊城

    鄭府,鄭玉煙得知黃宜安被冊立為后,氣得差點兒把帕子都絞碎了。

    憑什麼?

    憑什麼她黃宜安那麼好命?

    先是張溪與她親厚非常,後是壽陽公主對她青睞有加!

    好不容易賞雪會上她努力拔得頭籌,奪取了壽陽公主的關注與讚賞,自以為勝券在握,誰知一轉眼,得到的卻是黃宜安被冊立為后的消息!

    黃宜安不是要嫁入英國公府嗎?為此讓黃宜寧還攪了明緗的局,使得明緗被攆出英國公府。

    可是為何一轉眼,黃宜安卻又來同她們爭奪皇后之位?!

    黃宜安就這麼見不得她們好嗎?

    鄭承憲對此倒是看得很開,勸解鄭玉煙道:「乖女兒,不做皇后,還可以做寵妃嘛!你看憲宗皇帝,還不是一生獨寵萬貴妃一人?名號能得固然好,若是不能得,咱們還可以想法子撈些實惠嘛!

    「你且再耐心等等,等冊立皇后的詔書正式下達,便是選二妃了。說不準,我兒的榮華就在那時呢?」

    鄭玉煙下意識地排斥入宮為妃做妾,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暫且按捺下來,靜候選妃的消息。

    ……

    十一月二十日,立后的詔書正式下達,傳佈天下。

    明緗、鄭玉煙等人不甘之餘,也都悄悄地等待二妃的人選公佈。

    然而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她們等來的竟然是皇帝體恤邊關將士浴血奮戰、抵禦外辱,因此躬自深省,克己勤政,決定暫不選妃的消息!

    進宮夢想破滅,不知多少人家失落幽怨。

    ……

    皇帝暫不選妃的詔書下達之後,黃偉和王氏雖然不知何故,卻也悄悄地鬆了口氣。

    自家女兒自家瞭解,是最不耐煩那些勾心鬥角、互相傾軋的陰私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明緗和張池的糾葛,而對和張瀾的婚事心存疑慮了。

    要論這世上哪裡勾心鬥角、互相傾軋得最厲害,那自然是後宮了。

    後宮佳麗三千人,為了爭寵固寵,少不得要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畢竟不是誰都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一生只有張皇后一人。

    為了寬慰女兒,王氏連忙將皇帝下詔暫不選妃的消息告訴了黃宜安。

    黃宜安得知後愣了愣。

    前世,可是立后詔書一經下達,緊跟著皇帝便依據祖制宣佈了二妃的人選。

    今生為何會有這番變故?

    難不成真如詔書上說的那樣,是因為皇帝憐惜西北邊境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不敢貪圖個人之樂?

    可即便是有了這般變故,那又能如何呢?

    她不想做皇后,根本就不是因為皇帝選妃的早晚,而是厭惡皇后這個身份所代表的生活。

    漫長的歲月、無盡的孤寂。

    戰戰兢兢、夜夜難安……

    再說了,前世鄭氏本就在此次立后選妃中落選,直到天佑九年才進的宮,又過了兩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睞,餘生專寵。

    所以,皇帝是否立即選取二妃,對她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

    表彰戰功的詔書和立后的家書,同時抵達了西北。

    英國公看著薄薄一頁卻重若千鈞的家書,不知道該怎麼向身體尚未痊癒的幼子說明。

    為免兩家曾經議親的消息傳到別有用心的人耳朵裡,徒生事端,英國公夫人在信中只說宮中下詔冊立黃宜安為后,並未提及兩家相看,以及擔憂勸慰張瀾之事。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總不會沒有任何痕跡,尤其是在當事人的心裡。

    英國公猶豫良久,終是站起身來,踱出公房,去了後院。

    張瀾自打被從亂軍之中救回之後,就一直在這裡養傷。

    英國公推門進去時,張瀾正拄著雙拐,在屋子裡來回鍛煉。

    「怎麼不好生歇著。」英國公皺眉道,上前扶張瀾在椅子上坐下。

    張瀾笑道:「孩兒已經好多了。當初那一箭,也並未傷及肺腑……」

    說到這裡,張瀾臉上的笑容暗淡下來。

    那一箭,若不是王校尉捨命相救,只怕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他了……

    英國公歎息一聲,道:「你放心,王校尉為國捐軀,朝廷撫恤優厚,並恩蔭其長子充入御林軍,也算是免了他的身後之憂。」

    張瀾點點頭,心裡卻很難受。

    朝廷給再多的撫恤封賞,都換不回王校尉的命了……

    「對了,陛下贊你英勇無畏,特提拔你為正五品的武德將軍,連升三級。」英國公又道。

    張瀾衝京城的方向抱拳,勉強笑道:「多謝陛下龍恩浩蕩。」

    這份軍功,有一半是王校尉的。若是沒有王校尉捨命相護,他也沒命享有這份榮耀。

    英國公點點頭,躊躇片刻,終是開口道:「西北平定,陛下大婚在即,海晏河清,百姓們都能放心過個好年了。」

    張瀾訝然問道:「陛下大婚在即?皇后的人選定下來了?」

    問罷,不待英國公回答,又自言自語道:「正月下詔選后,如今已經將近一年,也是時候定下來了。」

    又隨口問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說著話,執壺給英國公斟茶。

    「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

    張瀾愕然抬頭,滿臉震驚。

    「水漫了。」英國公伸手接過茶壺,歎息道。

    張瀾怔怔地任由英國公將茶壺接過去,臉色變得煞白。

    英國公見狀,推了杯熱茶給他,道:「先喝口熱茶。」

    張瀾怔怔地接過,機械地湊到唇邊,一飲而下。

    「燙……」

    英國公慌忙去奪。

    可還是晚了一步,張瀾已經把整杯茶都灌了進去。

    眼睛也被熱茶蒸燙出一層水汽。

    「快看看燙壞了沒有。」英國公慌忙起身,要召軍醫。

    「父親,不必了。」張瀾自嘴巴而下被熱茶燙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都抵不過心口那鈍鈍的疼,還有無盡的痛悔。

    他當初為什麼要堅持回京之後再上門提親呢?

    他為什麼不能早點請媒求親呢?

    為什麼不趕在離京之前,將她娶回家呢?

    又怎麼會有今日這般變故……

    可心裡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如果兩人早早地成了親,可若是沒有王校尉替他擋箭赴死的話,那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又怎麼辦呢?

    眼淚,噴湧而出。

    哪怕是身陷敵軍、死地求生,幼子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眼下卻哭成了這副模樣……

    英國公歎息一聲,沒有說話,靜靜地陪在一旁,任由張瀾哭個夠。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張瀾哭了許久,才收住眼淚,嗓子嘶啞道:「父親,涉及相看的家書都燒了吧,二哥和三哥那裡也要囑咐一聲。她、她如今成了皇后,這些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放心!」英國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我和你母親會安排好一切的!」

    張瀾點點頭,雙目空洞地坐在那裡,默然如同一尊雕像。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10 PM

第088章 上門要脅

    英國公府,明達和明緗提著禮物上門,探望英國公夫人。

    英國公夫人在正堂接待了他們。

    張潭諸人均在一旁作陪。

    寒暄畢,明達歎道:「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曾想到黃小姐竟然會被冊立為皇后,可見是與英國公府無緣。長姐務要保重。」

    英國公夫人聞言,心底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笑道:「明大人這話說得好沒有道理。黃小姐與溪姐兒投緣,如今她被冊立為皇后,我自然很為她高興,何來無緣?又何須保重?」

    明達早就料到英國公夫人不會輕易承認與黃家相看之事,聞言遂語重心長地笑勸道:「長姐,大家都是自己人,您又何必如此防備於我呢?」

    英國公夫人笑容冷淡下來,涼聲道:「明大人這話說得我是愈發糊塗了。難不成是因為緗姐兒落了選,您心裡不痛快,便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讓大家都跟著難堪?」

    明達滿臉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張潭見狀,遂上前笑道:「姨父怎麼忘了,先前我不是還受人之托,特地去了趟禮部,詢問黃小姐是否入選名冊一事嗎?黃小姐能被冊立為皇后,我們闔府上下自然是為她高興的!」

    明達一愣,點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

    也對,英國公夫人如果看准了黃小姐做兒媳,張潭又怎麼會過問此事呢?

    英國公夫人見狀,微微鬆了口氣。

    得虧長子機敏,深知這個明達是個貪利鑽營的,這才沒有跟他說實話。否則,這次豈不是要被他拿住把柄,肆意敲詐?

    與待選后妃相看,若是被有心人挑破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不過,明達是怎麼知道此事的?

    要知道,除了張、黃兩家人,外人可是一律都不知道張瀾與黃宜安相看之事。

    「緗姐兒,此事莫不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亂說話,才使得你父親誤會了?」英國公夫人看了眼垂首不語的明緗,親切地笑問道。

    一如既往的親切和嬌縱的背後,是犀利的質問和深深的失望。

    明緗一驚,絞緊手帕,囁嚅道:「我、我沒有……是、對、都是鄭玉煙跟我瞎說的!」

    明緗找到了背鍋的,立刻抬頭,振振有詞地說道。

    事實也確實如此嘛!要不是鄭玉煙當初誘導她,說張池和黃宜安在嘉福寺後山的放生池相看,她又怎麼會急火攻心,那般行事,最終害得自己被英國公夫人遣送歸家呢?

    對!就是鄭玉煙的錯!

    英國公夫人見狀,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個外甥女,真是讓她越來越陌生了。

    英國公夫人端茶。

    明達見狀,知道英國公夫人這是不悅攆人,也不好多留,只得起身告辭。

    凡事留一線,日後才好相見嘛!

    明緗見狀,也只得不甘不願地隨同辭去。

    張潭親自相送,給足了明達面子。

    待人一走,英國公夫人便扶額歎息道:「往後明家再有人上門,能擋就擋了吧。」

    明家人,自然也包括明緗在內。

    眾人知曉明緗與明達上門要脅之事,徹底寒了英國公夫人的心,遂都點頭應下,心中暢快。

    像明家這樣貪婪自私的親戚,自然是早斷乾淨了的好!

    「還有,溪姐兒同黃小姐關係那麼好,如今黃小姐被冊立為皇后,不登門道賀,總是說不過去。溪姐兒,你準備準備,這兩日就過去吧。」英國公夫人歎息一聲,叮囑道,「另外,也請他們放心。」

    兩家曾經相看的事情若是洩露出去,不僅對英國公府是個沉重的打擊,對於黃家更是如此。

    張溪紅了眼圈,點點頭。

    ……

    第二日,張溪便盛裝打扮,帶著許多禮物,乘車去往黃府道賀。

    到了那裡才知道,這些天以來,黃宜安近日都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應前來道賀的人都不見,不由地便紅了眼圈,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她就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安妹妹肯定也很難過!

    「張小姐,喜姐兒就拜託你了。」王氏滿臉擔憂地請托道,「再這麼下去,只怕那些前來道賀的人都要看出端倪了。」

    姑娘家面皮薄的藉口,能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張溪紅著眼睛點點頭,邁步到西廂窗下,朝裡哽咽道:「安妹妹,是我,你快開開門。」

    屋裡默然無聲。

    不久,門「咯吱」一聲從裡面打開了,露出黃宜安蒼白而憔悴的臉來。

    王氏驚呼一聲,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

    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這孩子怎麼就憔悴成這副模樣了……

    「張姐姐,你來了。」黃宜安啞著嗓子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

    張溪的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失聲哽咽道:「安妹妹……」

    說著話,人便撲進去,抱住黃宜安,失聲痛哭。

    王氏見狀,連忙將門從外面關緊,免得哭聲驚動了四鄰。

    屋子裡,張溪和黃宜安抱頭痛哭許久,才各自收了眼淚,在外間坐下。

    黃宜安執壺,給張溪斟了杯茶,啞聲道:「張姐姐喝茶。」

    聲音比先前還要喑啞,聽著就讓人鼻酸。

    張溪見狀,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黃宜安忍住眼淚,遞了方帕子過去。

    張溪接過,擦乾淨眼淚,深吸一口氣,決定先說正事:「這事誰都沒有料到,大哥事先已經找過馮公公幾次,銀票、珍玩也都送去了……」

    「我知道。」黃宜安打斷她的話,歎氣道,「馮永亭氣惱三少爺他們率一千御林軍馳援西北,故意拿錢不辦事,沒有將我的名字從待選名冊上刪去,對吧?」

    張溪一驚,連眼淚都忘記流了,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而且竟還直呼馮公公的名字。

    黃宜安苦笑道:「馮永亭向來與張首輔一路,三少爺他們與陛下聯手玩了這一出,壞了張首輔的固守大計,馮永亭借機報復,並不讓人意外。」

    只是,她先前一心想著就要擺脫前世的命運,滿心歡喜輕鬆,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眼下,說什麼都晚了。

    張溪看向黃宜安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還有滿滿的崇拜。

    安妹妹小小年紀的,竟然將這裡頭的關係摸得這麼清楚,今後入了宮……也會一生平安順遂吧!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若是安妹妹能安居宮中,她也就能放心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16 PM

第089章 認清現實

    「你說的不錯。」張溪點頭道,「所以來日進了宮,安妹妹還要小心防範此人才是。馮公公很早就在慈聖皇太后跟前伺候了,幾乎是看著陛下長大的,深得陛下的信賴和倚重。此人,只可結交,不能得罪。」

    黃宜安點點頭,心裡卻有些懷疑。

    今生的皇帝已然與前世有了許多不同,這次更是以「護送」為名,行增援西北之實,與張首輔固守的主張完全背道而馳……

    這一世,皇帝會不會比前世更早對張首輔和馮永亭不滿,動手削弱他們的權利呢?

    若是如此……

    黃宜安擱在膝上的手,漸漸握緊。

    張溪不知黃宜安這番心思,見她點頭,便鬆了一口氣,又黯然道:「母親說,你和瀾弟,就當是從來都沒有相看過……」

    黃宜安猛地回神,霍然抬頭,看向張溪。

    眼神裡有驚愕,更有感激。

    英國公夫人這是特地遣張溪來告訴她,讓她放心啊!

    「四少爺那裡,」黃宜安歉疚而誠懇地低聲請托道,「還請替我轉達一聲‘抱歉’……」

    這幾天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很多事情,包括她對於張瀾到底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毫無疑問,如果沒有被冊立為后,她會開開心心地嫁給他,也會努力跟他過好日子,甚至在未來的某一天,就如同母親對父親一般,產生一種牢不可分的親密與愛戀……

    可時並沒有如果。

    所以她才能清醒地認識到,張瀾於她,與其說是傾心相悅、欲要相守一生的伴侶,倒不如說是一個合適的成親物件,一個能救她徹底擺脫前世命運的救命稻草。

    至少現階段是這樣。

    這對於誠心待她、一心迎娶的張瀾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她又有什麼資格將自己的命運,交付給張瀾去改變、重塑呢?

    如果命運註定她要重曆一番前世的苦痛掙扎,那麼她希望至少不要牽連旁人,尤其是那麼陽光誠摯的張瀾!

    張溪點點頭,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聲道:「母親已經寫信去了西北,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

    嘉峪關城樓上,張瀾拄著拐杖,遙望京城的方向。

    寒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等他回到京城,應該沒機會再見到她了吧……

    今日便在這裡,與她,與那短暫卻美好的記憶,說聲「再見」。

    不對,應該是——再也無法相見……

    ……

    乾清宮內,壽陽公主正嘰嘰喳喳說著黃宜安的事,歡喜得像隻枝頭鳴叫的鳥兒。

    祁鈺見狀,忍不住笑問道:「她真的就那麼好?給你做皇嫂能讓你高興成這樣。」

    「那是當然!」壽陽公主抬起下巴,驕傲地說道,「我敢保證,她比那些端莊矜持、矯揉造作的千金小姐都要有趣得多!皇兄,你這次可要多多謝我!都是我在母后面前說了許多她的好話,母后才會點了她做皇后的!」

    「好好好!」祁鈺一疊聲地笑應道,闊氣地一揮手,道,「簷下你眼饞了許久的那隻鸚哥,今日就送你了!」

    「真的?」壽陽公主歡呼,又連忙盯著祁鈺道,「答應的事情可不許反悔!」

    那隻鸚哥是皇兄登基前就養著的了,平日裡十分寶貝,她討要了許久,甚至連母后都搬出來了,皇兄都堅持不讓。

    如今好不容易皇兄答應了,她可不容許他耍賴反悔!

    「拉鉤!」壽陽公主說著,連忙伸出了小指。

    祁鈺哈哈大笑,伸出小指與壽陽公主拉鉤,道:「朕一言九鼎!」

    「太好了!」壽陽公主甩開祁鈺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急聲吩咐宮人,「快把那隻鸚哥取下來,送到我宮裡去!」

    祁鈺揚起唇角。

    別說是一隻鸚哥了,便是再多愛寵、珍玩,又如何及得上那麼喜怒鮮活的一個人呢?

    自打下詔選后以來,祁鈺第一次覺得,迎娶皇后是件值得期待的樂事。

    未來,他會和她迎來什麼樣的人生?又會攜手度過怎樣絢麗多姿的歲月呢?

    祁鈺滿懷期待。

    ……

    等送走張溪之後,王氏立刻折回西廂,一把將黃宜安抱在懷裡,聲音哽咽道:「你這孩子,好幾日不聲不響的,嚇死娘親了……」

    黃宜安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抬手抱住王氏,柔聲安慰道:「娘親,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美夢破碎了。

    那便唯有腳踏實地,走好眼前的路!

    王氏聞言,破涕為笑,抬手摸了摸黃宜安的鬢髮,心疼歎道:「你這孩子,明明比誰都難過,卻還反過來安慰我……」

    說著話,想起黃宜安近日所受的煎熬,王氏又忍不住嗚咽起來。

    黃宜安歎息一聲,扶王氏在椅子上坐下,親自絞了帕子來給她擦臉。

    王氏見狀,也不好再哭下去。

    女兒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她可能不能拖女兒的後腿!

    王氏連忙接過帕子,擦乾淚痕,又拉黃宜安在身邊坐下,低聲遲疑問道:「喜姐兒可是,放下張四少爺了?」

    黃宜安點點頭,歎氣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放下。」

    否則不僅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張瀾。

    那樣乾淨陽光的少年,不該再承受「悔婚」之痛後,還要被她的任性牽累。

    王氏聞言,剛擦乾淨的眼淚差點又流了出來。

    「好好好!」王氏輕輕地拍了拍黃宜安的手,欣慰又心疼地說道,「你能自己想明白,爹娘就放心了!」

    黃宜安點點頭,道:「從明日起,再有人上門道賀,娘不必再替我攔著了。躲了這麼久,終究要自己面對的!」

    不就是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嘛,前世她都能平安熬到壽終正寢,今生重來一回,有了經驗了,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黃宜安暗暗給自己鼓勁兒。

    王氏欣慰地點點頭,道:「好!喜姐兒放心,凡事都有娘陪著你呢!」

    「嗯!」黃宜安伸手環住王氏的腰,把頭埋在她的懷裡,暗自慶倖。

    不管中宮之路有多麼艱難,至少她能再做一回爹娘的女兒,再見一次前世的親朋好友,這就已經足夠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18 PM

第090章 勾起舊疑

    皇帝成親,除了更隆重一些,與民間其實並無多大的區別,一樣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宮中要派教養嬤嬤來教導她宮中禮儀。

    對於黃宜安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如前世一般,為表鄭重,李太后直接把慶嬤嬤派了過來。

    對於這個前世如同李太后一樣照拂了自己大半生的嬤嬤,黃宜安十分尊重,也打從心底親近。

    與前世在內院忐忑不安地等著慶嬤嬤來拜見她這位未來的皇后不同,慶嬤嬤來的那天早上,黃宜安特地起了大早,與王氏一起到大門口迎候。

    慶嬤嬤沒有料到未來皇后娘娘如此尊敬她,很是動容,教導起來自然也更加用心。

    然而讓她驚訝的是,未來皇后娘娘竟然是個一點就通的伶俐人,原本計畫一個月的教習,只用了不到十日,就全部都順利完成了。

    等回了皇宮,慶嬤嬤少不得對李太后誇讚道:「黃小姐謙恭有禮、聰敏伶俐,奴婢見過的官家小姐也不少了,卻很少有能勝過黃小姐的。」

    況且,她仔細考察了這麼多天,也沒發覺黃小姐有半點偽裝的跡象,若對方不是極善於偽裝,連她這個後宮生活多年的老人都被騙了過去,便是心地純正仁厚,真心尊敬她這個教習嬤嬤。

    當然,年僅十三歲的小姑娘,不可能做戲精湛到連她的眼睛也瞞過去的。

    這點自信,慶嬤嬤還是有的。

    李太后聽了,十分滿意,向祁鈺表功道:「怎麼樣,哀家為你選的皇后不錯吧?慶嬤嬤可是極少這般誇讚人呢!」

    祁鈺連忙向慶嬤嬤道謝:「多謝嬤嬤辛苦教導。想來正是因為有嬤嬤親自教習,黃小姐才能學得這麼快、這麼好!」

    慶嬤嬤也算是看著祁鈺長大的,又因身份原因,日常對祁鈺比李太后還要和善慈愛許多,因此祁鈺在她面前,倒是比在李太后面前還要自在親昵一些。

    饒是如此,慶嬤嬤還是連忙施禮,謙恭回道:「陛下折煞奴婢了。承蒙太后娘娘信賴,差遣奴婢去教導黃小姐宮中禮儀,這是奴婢的榮幸!奴婢如何敢居功自傲,當得陛下親謝?

    更何況,黃小姐聰明伶俐、一點就透,對奴婢更是尊重有加,奴婢此次出宮,與其說是當差,倒不如說是享福去的。」

    一番打趣的話,說得李太后和祁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慶嬤嬤亦謙恭含笑。

    她能在後宮久立不倒,除了心計手腕,更重要的便是隨時隨地都能擺正自己的位置,絕不恃寵而驕。

    近日因對高昌國是戰是守一事,李太后和祁鈺之間說是劍拔弩張也不過分,難得見他們母子二人如此和諧融洽,慶嬤嬤少不得又誇讚了黃宜安好幾句,以勸祁鈺體諒李太后的一番慈母情懷。

    祁鈺先前也只是高興,等慶嬤嬤感歎「若不是黃小姐從未進過宮,奴婢都要以為她是宮中生長的了,所以宮禮才學得那樣快、那樣好」時,他猛然想起早前在五丈風後院時,黃宜安第一次見他,行的也是宮禮,而且姿勢十分標準……

    往事湧上心頭,祁鈺便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傳膳,慶嬤嬤方才止住誇讚。

    用膳畢,祁鈺便以讀書為由,去了禦書房。

    可是書冊打開半晌,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早前他倒是疑心過此事,然而後來一樁事情接著一樁事情,先是畫像被馮永亭告發乃是戶部鄭司務之女,母后和張首輔聯手審問他之後,便逼他加緊選后的進程;後來便是克裡木率眾擾邊,朝廷關於是戰是守鬧成了一鍋粥,他不得不竭盡心力在張首輔等人的施壓下,努力增援西北……

    這樣一時起疑的小事,便被他拋之腦後。

    若不是慶嬤嬤今日的讚不絕口,也許他永遠都想不起這樁小事來。

    然而既然想起來,不弄明究竟,總是心中難安。

    祁鈺沉吟半晌,招來玄一,低聲吩咐幾句。

    玄一抱拳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

    沒幾日,玄一回來覆命。

    祁鈺立刻摒退宮人,招了玄一近前,低聲問道:「查清楚了嗎?」

    玄一抱拳回稟道:「啟稟陛下,黃小姐確實曾經向張小姐學習過宮禮。只是到底為何,屬下不曾打探得清楚。」

    祁鈺莫名鬆了口氣,心道:「或許,是為了選后吧!」

    畢竟,黃宜安如今成了准皇后,而慶嬤嬤也證明她學習宮禮很有天賦,也算是印證了這一點。

    祁鈺又問了幾句話,便吩咐玄一退下。

    心中安定下來,祁鈺便愈發期盼起來早日大婚。

    不管她是不是為了后位而學習的宮禮,那樣有趣的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日子肯定會變得色彩斑斕起來的!

    等到宮中賞賜年禮的時候,除了定例,祁鈺又格外用心地寫了一幅字送給黃宜安。

    ……

    年禮賞賜送來時,黃家照例設香案拜謝聖恩畢,黃偉又塞給了前來傳賞的內侍一個豐厚的紅包。

    等送走了宮人,黃宜安不由地長吐了一口氣。

    王氏以為她是累了,連忙心疼地催促道:「你快去屋裡歇著去,這些自有人來收拾。」

    自打黃宜安被冊立為后,家中應酬往來陡然間多了起來,黃偉和王氏領著大春、阿梅兄妹兩個應付起來難免吃力,便採買些人進府。原本空闊的院子,一下子擁擠起來,如今前院和後罩房都住上了人。

    上次慶嬤嬤來教導黃宜安禮儀,順帶命帶來的宮人將包括阿梅和大春在內的下人們都訓導了一遍。阿梅等人雖然學得不精,然而歸置宮中賞賜的年禮這樣的瑣事,總還是做得來的。

    黃宜安揉了揉臉頰,笑著安慰王氏道:「我不累。」

    她只是想到往後要將前世走過的路,再都重新走上一遍,覺得心累又無奈而已。

    王氏見狀,歎息一聲,也不再勉強。

    這孩子,面上看著歡笑如常,心裡指不定得有多難過呢。

    張四少爺那麼英俊又體貼的孩子,哪裡是說忘就忘得了的呢……

    這一刻,王氏私心裡希望自家閨女是個貪慕富貴的,這樣就不會難過傷心了!

    黃宜安不知王氏這般想法,正指揮阿梅等人歸置賞賜之物。

    「小姐,這個卷軸是不是拿錯了?」阿梅拿著一幅卷軸,近前低聲問道。

    「對過單子了嗎?」黃宜安沒去接卷軸,只是隨口問道。

    只要禮單沒有出錯就行。

    「對過了。」阿梅低聲應道,「是揮翰客的雅作。」

    說罷,阿梅又不解地問道:「這揮翰客不知是誰?本朝和前代都未曾聽說有這麼一位書畫大家呀?」

    宮中賞賜,自然不可能是寂寂無名之輩的草作,可是任她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起這號人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18 PM

第091章 無畫之畫

    黃宜安聞言,不禁一愣。

    揮翰客,是皇帝私下裡給他自己起的雅號,為此還偷偷自刻了一枚印章。

    不過,因張圭不喜皇帝耽溺書法,以免貽誤政事,所以這個雅號皇帝一向瞞得很緊,前世在張圭被清算之前,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也就只有她和鄭氏知曉了。

    皇帝竟然在賞賜的年禮中,夾帶了一幅私作給她,還用了這麼隱秘的雅號,這可是前世未有之事!

    黃宜安納罕之餘,伸手接過卷軸,隨口問阿梅道:「怎麼,這卷軸有何不妥之處嗎?」

    阿梅見問,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回道:「小姐一看便知……」

    黃宜安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卷軸,神情不由地轉為愕然。

    整幅畫卷除了右上角的《美人詩》和「揮翰客」的落款鈐印,空無一物!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送禮送得這麼敷衍,以至於直接拿了空白的畫卷給她嗎?

    黃宜安蹙眉,將畫卷重新卷了起來,遞給阿梅,吩咐道:「拿到我房間去,仔細收好。」

    不管皇帝是什麼意思,御賜之物總得留存好,免得落個大不敬的罪名。

    阿梅領命而去。

    黃宜安直到眾人將賞賜的年禮都歸置好了,這才回了西廂。

    阿梅伺候黃宜安洗了手,又奉了茶,回稟道:「小姐,那卷軸放在您床頭的櫃子裡了。」

    小姐的心愛和重要之物,一向是收在那裡的。

    黃宜安點點頭,笑道:「你也累了半天了,去歇著吧,我這裡不用伺候。」

    阿梅應諾退去。

    黃宜安吃了一盞茶,這才站起身來,緩步踱到床邊,對著床頭的櫃子發呆。

    皇帝為什麼會送她一幅只有題詩落款的《美人圖》呢?

    此時鄭氏還未入得他的眼,自然不會是因為她這個未來皇后擋了鄭氏的晉身之路,故意給她訓誡或是難堪。

    事實上,前世哪怕後來皇帝獨寵鄭氏,一心要冊立鄭氏之子為皇太子,待她堪稱冷漠,卻也從不曾在除恩愛之外的其他事上給過她難堪。

    不管是顧忌李太后對她的偏愛庇護也好,還是忌憚朝臣們反對刻毒中宮也好,皇帝從不曾輕慢過她作為皇后的體面與尊嚴,受寵如鄭氏,依然要如其他嬪妃一般,按時節到坤寧宮向她請安。

    雖然,鄭氏的請安的只會給她添堵……

    不過,看著鄭氏那麼驕縱跋扈的一個人,不甘心卻又不得不在她面前執妾禮,還是一件很解氣的事情!

    如果不是為了在後宮中自保,只能低調行事,她完全可以憑藉身份,暗中磋磨鄭氏不知多少回了。

    或許,是因為她這個皇后無子,不會對鄭氏和她的兒子造成真正的威脅,所以皇帝才會允許她保有皇后的尊嚴與體面,而不是像對待誕下皇長子的王恭妃那樣刻薄寡恩……

    黃宜安一時想得有些遠了。

    良久,她長吐一口氣,打開了櫃子,取出卷軸,展開細細揣摩。

    既然前世的路橫豎都要再重新走上一遭,那她自然是希望走得再平順一些!如此,才對得起老天爺對她的這般「厚愛」。

    ……

    乾清宮內,祁鈺聽完馮林的稟覆,心中期待不已。

    她到底會不會猜到自己送《美人圖》的意圖呢?

    或許,那首題詩他應該寫得更簡明一些,提示她六月的一個午後,璀璨若金的陽光從樹隙間灑落,投下斑駁的樹影,剛踏進的來他,和即將要走的她,就這樣在五丈風後院,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次邂逅。

    ……

    嘉峪關。

    英國公看著一身戎裝的張瀾,最後一次確認道:「瀾哥兒,你真的不同我們一起回京嗎?」

    張瀾點點頭,笑回道:「父親和二哥許久未曾回京,正該借由述職之機,與母親和嫂嫂們團聚;三哥則要帶領剩餘的御林軍回京,稟覆陛下。

    「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那不如便留在這嘉峪關,戍守巡防,嚴防克裡木趁著父親和兄長們不在,借機生事。」

    如果回了京城,他就要和三哥一起面對皇帝——那個搶走他「未婚妻」,他卻無可奈何、只能順從接受的人……

    英國公看了張瀾半晌,歎息一聲,道:「既是如此,那就隨你吧!」

    他看得分明,張瀾哪裡是要留下來為國守關,分明是不知回京後該如何面對不翼而飛、且再也尋不回來的親事,藉口在此逃避呢!

    否則,嘉峪關那麼多鎮守多年的老將,難道還比不上他一個年僅十五歲的毛頭小子嗎?

    「孩兒送父親與兄長們。」張瀾抱拳笑道。

    英國公點點頭。

    父子四人跨上戰馬,一路往京城方向行去。

    至界碑旁,張瀾勒馬停住,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父親、兩位兄長,咱們就此別過。願父親和兄長們此去一路平安、順利抵達京城。還請代為轉達我對母親、嫂嫂和阿姐的新春祝願。」

    英國公點頭應下。

    張潮叮囑道:「你身體尚未痊癒,務要用心調養,不可逞強。若是克裡木真的不知死活前來叩關,自有軍中老將率兵將他趕回去!」

    張瀾笑應道:「我記住了,二哥!」

    張潮點點頭,滿腔擔憂只化作一聲歎息,別開臉去。

    他是武將,會打仗,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

    張池策馬近前,拍了拍張瀾的肩膀,安慰激勵道:「你放心,等回到京城,讓母親再給你說門更好的親事!」

    私心裡,他是替張瀾怨恨黃家言而無信,怨恨黃宜安攀龍附鳳去宮裡做皇后的。

    「池哥兒!」英國公瞪了張池一眼,截斷他的話。

    他雖然心疼兒子,但也猜得到黃家定然不是那等背信棄義、另攀高枝兒的人家,否則妻子那麼聰敏精明的人,怎麼會選了黃家女做兒媳呢?

    這其中,只怕是有什麼誤會。

    只是信中不好談及,等回到京城,見了妻子,一切就都明白了。

    張池見英國公訓斥,只得怏怏不樂地抿緊了嘴。

    空空麻木的心因為張池的話,驀地鈍鈍地疼了一下,張瀾勉強維持住笑容,衝張池道:「好!那三哥記得替我向母親說一說!」

    玩笑的語氣下,是掩飾不住的心痛與憂傷。

    英國公見狀,暗歎一聲,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出發了。」

    張瀾收起嬉鬧的神色,抱拳道:「父親,兩位兄長,保重!」

    張潮等人亦抱拳回道:「保重!」

    別罷,英國公等人策馬遠去。

    張瀾看著漸行漸遠的一行人,臉上的笑容終於垮了下來,拉著韁繩的手一下握得死緊,手上骨節突出泛白。

    他當然不能回京!

    否則一定會忍不住去看她的!

    那會給她、給黃家,也給英國公府帶來滅頂之災!

    還是再等等吧,等她進了宮,隔著巍峨的宮牆,兩個人再也沒有了見面的可能,他就能放任自己回京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19 PM

第092章 其人之道

    英國公等人緊趕慢趕,也沒能趕在除夕之前進京。

    當他們星夜兼程趕路時,京城已經迎來了天佑五年的除夕。

    爆竹聲聲辭舊歲,總把新桃換舊符。

    英國公府照例得到了宮中的賞賜,然而比起往年的歡樂與熱鬧,今年卻只剩下歎息與擔憂。

    英國公世子張潭在堂下焦躁地來回踱步。

    英國公夫人眉頭緊皺,直按額頭。

    世子夫人、李氏和張溪姑嫂三人亦是如坐針氈。

    就在拜謝完賞賜之後,前來送賞的內侍,也就是曾經幫張潭給馮永亭傳過話的「乾兒子」之一,笑眯眯地低聲說道:「馮公公吩咐小人給世子爺帶個話兒,說是前兒他辦事不利,還沒來得及劃去黃小姐的名字,兩宮太后便親點了黃小姐做皇后,還請世子爺多多擔待。」

    饒是張潭見慣了風浪,聞言也怔愣了一瞬,才勉強笑道:「馮公公貴人多忙,區區小事,不值得掛懷。」

    那內侍呵呵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張潭一眼。

    張潭會意,親自塞給他一個厚厚的紅封。

    那內侍在袖間捏了捏紅封的厚度,笑容真誠起來,低聲回報了一句:「乾爹很喜歡喜歡金銀,但更喜歡珍玩。」

    畢竟,以乾爹如今的權勢,金銀可以隨手得到,而珍玩卻不好隨便弄到。

    張潭強忍著怒氣,笑著謝過了內侍的提醒。

    等送走了宮人,來不及收拾那些賞賜,張潭便連忙摒退左右,向英國公夫人言明此事。

    「母親,若是馮公公再來勒索,該如何是好?」張潭禁不住出聲問道。

    世子夫人姑嫂三人聞言,立刻看向上首坐著的英國公夫人,忐忑又滿懷期待地等待示下。

    英國公夫人按按額頭,歎息道:「是我的錯。當初只想著馮永亭權力大,劃掉個名字輕而易舉,怎麼忘了此人貪心更大……」

    「這如何能怪母親?」張溪連忙勸慰,咬牙恨聲道,「畢竟誰都沒有想到馮永亭會拿錢不辦事,更沒有想到安妹妹會被兩宮太后親點為皇后……」

    所以才給了馮永亭拿捏英國公府的把柄。

    英國公夫人抬手止住張溪的抱怨,歎息道:「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為了此事,馮永亭勒索咱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眼下,他大約是算著你們父親快要回來了,想著趁此機會再撈一筆。

    「算了,大過年的,沒必要為了丁點兒錢財給自己添堵,既是他想要,便將庫房裡存放的那些經年不用的珍玩,再清理出來幾件,送去給他吧。」

    有道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何況馮永亭還是閹豎中的權奸!

    就當是破財消災了。

    「母親,有道是‘欲壑難填’,馮永亭那人貪得無厭,如此縱容只會助長他的貪欲。到時候,只怕把咱們府裡的庫房整個兒都填進去,也滿足不了他……」

    張潭想得更長遠一些。

    英國公夫人歎道:「你的擔心不無道理。然而,總得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

    「再說了,這件事情若是戳穿了,咱們固然要吃罪,可他馮永亭借此多番收受賄賂,弄權營私,難道就能免罪了嗎?

    「且再縱容他這一回,等你們父親回來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畢竟,馮永亭此番威脅勒索英國公府,可不僅僅是為了錢財。

    張潭等人見狀,只得暫且先應下。

    ……

    皇宮內,馮永亭聽著乾兒子的回話,滿意地點點頭。

    揮退了屋子裡的人,他便四處踱步起來,看看哪裡還差點珍奇的擺件兒。

    張潭著人送來的那些珍玩,一向很合他的心意。

    ……

    張溪正月初三來黃家探望黃宜安時,言談之間,不小心透露出馮永亭拿張潭曾請托他從立后待選名冊上劃去黃宜安的名字一事,三番兩次威脅勒索英國公府之事。

    黃宜安聞言,當即便肅了神色,眉頭緊皺。

    張溪心道「不好」,暗自懊悔不已,連忙生硬地轉了話題,乾笑道:「哎呀,安妹妹你做的這個桃花酥真是不錯,不僅形狀極像桃花,餡料更是調出了桃花的芬芳……」

    黃宜安由著她乾笑著誇讚完了,方才笑道:「桃花酥雖好,就是這酥皮有些幹,得配著特製的蜜水或是奶羹才更好吃。阿梅,你去廚房做了來。」

    阿梅屈膝應了。

    蘭心見狀,連忙笑道:「奴婢也去幫忙。」

    說完,便也屈膝同阿梅一起退了出去。

    待屋裡人都退去,黃宜安起身,朝張溪鄭重道:「這件事皆因我而起。我不便去府上,便在這裡,向貴府致歉。」

    說罷,便深施一禮。

    張溪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攙起黃宜安,低聲急道:「你這是做什麼?我此番上門又不是興師問罪來的!」

    黃宜安起身,勉強笑道:「我知張姐姐為人,張姐姐亦該懂我。今番致歉,非只是為馮永亭勒索英國公府一事。」

    早知今日,當初不論張溪如何示好,她都應該拼著得罪英國公府的危險,徹底斬斷兩人往來才是,決不會為了前世的情義而續上今生的緣份,給英國公府帶來如此禍患。

    張溪聞言,紅了眼圈,喃喃道:「要說對不住,也是我們對不住你也是。

    「要不是三哥和瀾弟率領那一千御林軍趕赴嘉峪關,得罪了力主固守的張首輔和馮永亭,馮永亭也不會借機蓄意報復到你身上。害得你如今被迫嫁進那深深的宮牆之內……」

    她比誰都瞭解安妹妹對於那堵巍峨冰冷的宮牆的厭惡與畏懼,卻最終無意間與自己的家人一起,親手將安妹妹推了進去……

    黃宜安亦眼圈紅紅。

    命運的軌跡早已確定,前世沒有馮永亭橫插這一杠,她不也進宮為后了?

    然而這話卻無法對張溪明說。

    而敷衍的安慰,不論是她,還是張溪,都不需要。

    兩人默然對立半晌,還是黃宜安率先打破了沉默,勉強笑道:「事已至此,再多的後悔都沒有意義,倒不如定下心來,往前看!」

    前世,她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如果她一味地沉溺於初時的美好,不肯走出來,別說是熬到壽終正寢了,只怕早在鄭氏進宮之前,她就已經和其他的妃嬪一樣,變得面目全非了……

    那樣的自己,別說是皇帝了,就連她自己都深深地厭惡。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21 PM

第093章 還治其身

    張溪聞言,重重地點點頭,道:「你說得對!安妹妹,咱們都要往前看!」

    往後進了宮,希望安妹妹也能一直保持今日的清醒與冷靜,如此方能過得平順安穩。

    黃宜安見狀,欣慰又無奈地笑了笑。

    有時候克制冷靜,不過是無可奈何之舉罷了。

    若是可以,她當然也願意做一個任性驕縱的人。

    環視一周,見房外無人,知是阿梅將人都遠遠地支開了,黃宜安遂挽了張溪重新坐下,低聲道:「馮永亭此人,貪得無厭,以金銀珠寶賄賂之,不異於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要想對付他,就得抓住他的痛腳,一擊致命,讓他再也不敢拿此事來威脅英國公府。」

    張溪歎氣道:「你說的這些我們如何不知?

    「只是,馮永亭位高權重,深得慈聖皇太后和陛下的信任,甚至有‘內相’之稱……如此之人,尋常能夠查得到的那些貪污受賄、欺壓百姓、強佔土地之類的罪名,如何能夠拿捏得住他?」

    所以當初母親說此事若是揭露出來,馮永亭也會因弄權營私、索要賄賂而獲罪時,她和大哥、嫂嫂們才會不以為然。

    而母親之所以那麼說,不過是見他們憤怒又惶惑,拿來安慰他們的罷了。

    黃宜安低聲道:「那就抓能治住他的罪名,比如,意圖謀逆。」

    張溪嚇了一跳,慌忙四下裡看了一遭,見四周無人,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又連忙湊到黃宜安耳邊,低聲道:「我知你恨他,然這話可不能亂說!」

    黃宜安點點頭,笑道:「張姐姐請放心,我只在你跟前這麼說罷了。」

    張溪點點頭,猶自不放心地盯了黃宜安一眼。

    黃宜安見狀,心中暖暖的。

    哪怕兩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張溪依舊是關心她的,就如前世一般。

    而她亦如此。

    所以,她斷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馮永亭拿她做筏子,肆意地威脅英國公府。

    「馮永亭在宮中收養了許多乾兒子、乾孫子,這其中有個叫馮林的,在陛下登基後不久,便被調撥到陛下身邊伺候,如今更是陛下一時都離不得的左膀右臂。

    「這個馮林,表面上對待陛下極為順從與忠心,實則是慈聖皇太后的人,替太后娘娘照顧陛下飲食起居的同時,也暗中將陛下的一言一行都稟報給太后娘娘,免得陛下行差踏錯。

    「當初先帝意外駕崩,陛下以十歲稚齡登基,張首輔念及陛下年幼,於是上書奏請慈聖皇太后移居乾清宮,照養陛下。慈聖皇太后關心陛下,怕有一時照顧不到處,讓馮林暗中傳話,這本是無可厚非之事。

    「然而事實上,馮林私下裡卻與其乾爹馮永亭極為親厚,被譽為是馮永亭的‘接班人’,未來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馮永亭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少不得暗中叮囑馮林一番……」

    黃宜安神色淡然地一一道來。

    張溪卻越聽越心驚,雙目瞪若銅鈴,兩手緊緊地抓住桌角。

    安妹妹是怎麼知道這些內宮秘聞的?而且還如此詳細!

    「所以,事有可對慈聖皇太后言者,馮林都會另外稟報給馮永亭;有不可對慈聖皇太后言者,馮林也會偷偷稟報給他……弄權瞞上,不論是陛下還是慈聖皇太后,都斷然容不得他!」

    黃宜安說到最後,臉上已然是一派肅殺之色。

    前世張圭去世倒臺之後,馮永亭立刻遭到了皇帝的清算,想盡辦法,才得個去金陵守陵的結局,最終鬱鬱老死於江南。

    張圭和馮永亭曾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內外二相,卻最終都受到了慘重的清算,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愚弄了皇帝罷了。

    張溪愣愣地看著黃宜安,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好半晌才合攏嘴巴,磕磕巴巴地問道:「安妹妹,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就連父親和母親,只怕都未必知曉這其中的秘辛!

    更何況是安妹妹這個才剛十四歲,且從未踏入過皇宮的小姑娘!

    黃宜安對此早就想好了說辭,見張溪疑問,遂不慌不忙地說道:「都是慶嬤嬤之前來教導我宮禮時,特地關照提點過的。說是馮林此人不容小覷,又特地點明他和馮永亭的關係,因此我便猜了個七七八八。至於實證,還得國公夫人派人去細查。」

    其實「謀逆」這種罪名,根本就沒什麼好細查的,只要捕風捉影、似是而非地試探一番,真有此事的人自己就先心虛了。

    只是前世之事她無法同張溪言明,只能如此提示。

    說到這裡,黃宜安想起舊事,連忙又問張溪:「對了,張姐姐,先前我同你學習過宮禮,你還記得吧?」

    張溪點點頭,不解道:「記得。怎麼了?」

    那還是夏日的一天,她說起宮中之事,安妹妹便隨口問了句宮中之禮與民間之禮有何不同,她想著安妹妹將來嫁給了瀾弟,少不得要入宮的,便提前教了她一些。

    只是誰曾想造化弄人……

    黃宜安不知張溪這番感慨,聞言遂道:「若是有人問起,張姐姐便說我是因名在選后之列,所以特地央告你教授的吧!」

    那時在五丈風後院偶遇皇帝,她下意識地行了宮禮,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事後便立刻向張溪學習宮禮,彌補了這一過失。

    原本是想著以皇帝的脾性,定然會查訪清楚的,到時她定然會順利被從待選名冊剔除的。只是沒有想到,石子她是扔出去了,卻半點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或許,年少時的皇帝,雖然已經頗具心機,卻還不如後來那麼城府深沉、冷漠多疑?

    張溪聞言一愣,試探問道:「安妹妹可是在為將來入宮打算?」

    以此表明她汲汲於后位,免得再有人拿她和張瀾相看之事興風作浪?

    黃宜安點點頭。

    張溪立刻紅了眼圈,握緊黃宜安的手,哽咽道:「安妹妹,委屈你了……」

    原本是她主動教授宮禮,以拐安妹妹回去做弟媳的,誰知事到如今,卻要安妹妹設法為她周全。

    黃宜安搖搖頭,笑道:「不委屈。今生能得張姐姐一知己,我已經知足了!」

    更何況,本就是她不得已拉了張溪做學習宮禮的擋箭牌,要說委屈,也該是張溪委屈才是。

    事到如今,已經說不清究竟是誰的錯導致了雙方如今的窘境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初她們行事的本意,都是希望大家過得越來越好。

    要怪,就怪這無常的命運,非要拉著她重回前世的老路……

    更何況,於現今而言,追究到底是誰的過錯根本就沒有意義。

    與其沉溺於對於過去的追悔,倒不如打起精神來,走好接下來的路!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25 PM

第094章 抵達京城

    元宵佳節,張燈結綵。

    而英國公一行人也終於在元宵節前夕,抵達京城。

    未及回家,父子三人便率領殘餘的御林軍,入宮拜見皇帝。

    祁鈺在大殿接待了他們。

    叩拜畢,祁鈺先表彰了英國公等人的功勞,而後表達了對在與高昌交戰中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哀悼之情。

    場面話過後,祁鈺便問起西北邊關如今的形勢。

    英國公躬身答道:「啟稟陛下,嘉峪關城樓一戰,克裡木元氣大傷,如今躲在高昌腹地,輕易不敢出來。而先前被克裡木驅逐到高昌北境的大王子和二王子,也趁勢南下,欲要奪回之前被克裡木侵吞的土地和人民。

    「高昌國重新陷入內亂,再加上冬季雪重嚴寒、衣食緊缺,牲畜、百姓都多有凍死餓死者,想來短期內,克裡木等人並不敢來犯邊。」

    嘉峪關易守難攻,那些貴人們可惜命得很,只要自家衣食豐足,在如此惡劣的情勢下,自然不會以卵擊石,損傷自己的實力,讓敵人有可趁之機。

    至於手無寸鐵的高昌百姓為了生存而冒險犯邊的小股劫掠,不需要出動兵馬,邊地的百姓就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因此說是眼下邊境晏安,也不為過。

    所以張瀾留下來,與其說是戍邊防禦,倒不如說是要遠離京城,獨自療傷……

    想起獨留邊關的幼子,英國公看向皇帝的目光不由地複雜起來。

    祁鈺卻以為英國公是心繫邊關,亦或是感激他在層層重壓之下,仍舊以「護送」為名,堅持派出了一千御林軍增援西北,因此十分動容地說道:「英國公為國為民、戍邊禦敵,勞苦而功高,朕代天下百姓,謝過了!」

    說著話,便站起身來,隔著禦案,向英國公拱手一禮。

    英國公等人慌忙伏地叩謝。

    「此乃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當陛下如此重謝。」

    「諸卿快快請起。」祁鈺繞過禦案,親自扶起英國公,慨然道,「英國公府世代忠烈,能得如此良將守衛國門,是朕之大幸,亦是江山百姓之大幸!

    「明日元宵節觀燈,就請英國公與朕同登城樓,共賞這太平盛世之景!」

    英國公連忙謝恩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祁鈺又詢問了幾句西北邊關的情況,便放了人。

    「英國公與明威將軍已有三個年頭未曾歸家,想來家中甚是掛念,朕就不多留二位了。」祁鈺笑道。

    英國公與張潮連忙躬身謝恩。

    「至於武德將軍,還請暫留片刻。」祁鈺轉向張池。

    嘉峪關雪夜一戰,與張潮一同率眾殺出城門的張池,與攪亂敵人後方的張瀾均被擢拔為正五品的武德將軍,而張潮則晉升為正四品的明威將軍。

    張池連忙拱手應命。

    英國公和張潮見狀,遂躬身退去。

    路過張池身邊時,英國公盯了他一眼,目露警告。

    這小子自打得知黃小姐被冊立為皇后之後,就一直憤憤不平的,待會兒可千萬別一時脾氣上來,在皇帝面前露了馬腳。

    張池退了一步,抱拳頷首相送,以目示意英國公放心。

    氣惱歸氣惱,這等關係身家性命、家族興亡的大事,他還是拎得清的。

    祁鈺看到這父子倆的眉眼官司,並沒有放在心上。

    張池性情率直,不會阿諛奉承,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英國公擔心張池言語之間不小心冒犯聖威,提點警戒一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這世上還有誰是能夠讓他無條件信任的話,英國公絕對算得上一個!

    等人都退出去了,祁鈺問張池:「當初爾等依計行事,設伏克裡木,欲要一擊嚇破其賊心,使其不敢再犯邊叩關,為何會失手?」

    正因為那次失手,他才會被張首輔和母后等人再三詰責,甚至還因此被母后逼迫立即冊立皇后。

    幸而母后所選,亦是他心之所向,否則豈不是要為此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張池一五一十地說了,只是關於御林軍校尉王忠貪功冒進,導致張瀾等人被俘一事,他刻意沒有提及。

    王忠已經為了他的錯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用身體擋住克裡木射向張瀾的致命一箭,不愧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軍中竟然混有高昌國的細作?」祁鈺驚訝挑眉,連忙追問道,「那細作都清理乾淨了嗎?」

    張池立刻恭聲應道:「啟稟陛下,事涉伏擊失敗的細作,都被家父借由雪夜偷襲一事查出並處置了。

    「但是陛下您也知道,兩軍交戰,互派細作,這是常態。家父不敢保證西北軍中以及邊民之間,有沒有混入高昌國的細作,故而方才回稟,才沒有提及肅清細作一事。」

    祁鈺點頭,沉吟不語。

    正如張池所說,這本就是無可避免之事。

    更有甚者,有些人或許並沒有想做細作,但卻在無意之間出賣了主人……

    祁鈺餘光瞥了馮林一眼。

    那幅本打算用來做風箏蒙面的《美人圖》,放置得那麼不起眼,馮永亭又一向謙恭守禮,真的是在無意間看到此畫嗎?

    馮林一心沉浸在西北軍中混有高昌國細作這件事情當中,對此渾然未覺。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拿捏得當,便連向來都桀驁不馴的英國公,或許都能收入乾爹麾下……

    ……

    張池離開皇宮,回到英國公府時,英國公已經問明瞭黃宜安被冊立為皇后一事的前因後果。

    等張池回到家中,拜見母親、兄嫂畢,抱怨黃家行事不端之時,不用英國公夫人開口,英國公就先喝止了他。

    「先不說你尚未弄清實情,便輕率地指責人家行事不端,實在是有失君子之風,單說是如今黃小姐已經被冊立為皇后,你卻毫不顧忌,滿口胡言亂語,就不怕給家裡招來災殃嗎?」英國公肅眉呵斥道,「依我看,上次賞桂花會上的教訓,你還沒有吃夠!」

    張池立刻白了臉色,抿緊嘴巴。

    那次的事情他一輩子也難忘,因為他的輕信愚蠢,母親差一點就被明緗給害死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27 PM

第095章 兌現承諾

    英國公夫人見狀,免不了心疼。

    十幾歲的孩子,剛從戰場上捨命廝殺回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自然會不自覺地放鬆下來,說話也難免沒有個分寸。

    然而心疼歸心疼,該有的訓誡,英國公夫人卻半句都不會短了的。

    「你父親說得對。」英國公夫人溫聲道,「你仔細想一想,但凡你行事謹慎些,上次能差點被人算計了去?」

    若不是黃宜寧那孩子心地良善,一心救人,恰巧破了明緗和鄭玉煙設的局,只怕明家便要如附骨之疽,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了。

    張池自知造次,連忙抱拳認錯,道:「孩兒知錯了,還請父親與母親責罰。」

    英國公見狀,神色微霽。

    勇於知錯,還不算是無藥可救。

    英國公夫人則歎道:「我知你和瀾哥兒兄弟情深,替他打抱不平呢。既是如此,你就更應該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說。」

    說罷,便將事情的始末,包括黃宜安請托她央人將自己的名字從選后名冊裡劃去,而馮永亭收了錢財不辦事不說,還借此再三敲詐英國公府,以及黃宜安的應對之策,都一一說了。

    張池聽罷,一臉慚愧。

    若不是他和瀾弟帶了一千御林軍西赴嘉峪關,觸犯了張圭與馮永亭的固守大計,馮永亭又怎麼會故意借此機會,勒索錢財不說,還將黃小姐推上了皇后之位呢?

    說是兩宮太后親點的黃小姐為后,可是天下誰不知道,馮永亭權勢煊赫,深得李太后信任,他要想在李太后耳邊煽陣風、點把火,本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黃小姐非但不跟他們計較,反而還想法子幫忙遏制馮永亭的威脅勒索,可謂是仁義之至。

    英國公夫人說罷,顧不得安慰兒子,連忙蹙眉問英國公道:「您覺得,黃小姐此計如何?」

    英國公沉吟片刻,道:「既然黃小姐言之鑿鑿,想來並非捕風捉影。且細查一查再說吧。」

    要威脅反制馮永亭那樣大權在握、深得聖眷的大宦,總得拿出一點有信服力的證據來。

    英國公夫人會意,點頭應下。

    ……

    第二日,是元宵佳節。

    一大早的,張溪就來了。

    黃宜安正在吃早飯,得知張溪還沒有來得及用飯,便請她坐下一起吃了。

    桌子上擺著紅棗糯米粥、素餡兒大包子,外加幾個小菜。

    張溪見了,便不由地心生感歎。

    安妹妹雖然被欽定為皇后,然而黃家的生活卻一如既往地簡樸。

    這樣的好姑娘,這樣的好人家,真是便宜皇帝了!

    吃罷早飯,黃宜安與張溪便去了西廂。

    閒話一巡,黃宜安見張溪似乎有話要說,便支開了阿梅等人。

    蘭心亦乖覺地出去,同阿梅守在外間伺候。

    張溪從袖間抽出一封信,遞給黃宜安。

    「這是什麼?」黃宜安笑著接過,隨口問道。

    「說是瀾弟打聽來的有關西北棉花種植以及高昌國長絨棉的情況。」張溪低聲歎道。

    黃宜安拆封的手一頓,捏著信,怔然不語。

    她還記得張瀾臨行時的許諾。

    「對了,等我到了邊關,正好可以幫你打聽種棉花的事情,保證比章大人信上說的還要仔細!」少年笑容明亮,言語溫柔,「等我回來,再細細地說給你聽。」

    她以為,隨著她被冊立為皇后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和張瀾之間就徹底割斷了,更不曾奢望他還記得臨行前的許諾。

    手中這封本就厚實的信,一下子似乎變得有千斤重。

    如此深情厚誼,她承受不起,更無以為報。

    良久,黃宜安才喃喃低聲道:「我聽說,四少爺此番沒有跟隨國公爺諸人沒有回京……是我辜負了他……」

    張溪眼圈微紅,低聲歎道:「要怪,就怪這無常的命運……」

    讓一對璧玉般的人兒不得不就此收場,永難再續。

    兩人默認靜坐許久,還是張溪強顏歡笑,打破了岑寂。

    「既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且打開來看看吧。」張溪勉強笑勸道,「看這架勢,瀾弟近幾年是不會回京了。你若是仍舊決意在西北種植棉花,他正好可以幫你看顧……」

    黃宜安聽罷,勉強一笑,手下似有千鈞地緩緩拆開信封,抽出信箋,展開來看。

    並無稱呼,亦無敘舊。

    這是一篇純粹的有關西北棉花種植以及高昌國長絨棉的記述。

    黃宜安一邊看,一邊愧疚不安。

    張瀾這是怕給她添麻煩,所以才將一封飽含震怒、怨責,或許還有戀戀不捨的書信,寫成一篇純粹記述棉花種植的文章吧。

    那一個個克制到冷漠的字句,實則掩藏著最深摯的善意。

    良久,黃宜安才抬起頭來,將書信遞給對坐的張溪。

    張溪一愣,沒有去接,怔然道:「這是瀾弟寫給你的信……」

    為什麼要給她看?

    「張姐姐一看便知。」黃宜安歎道,「信上並無不可對他人言者……」

    張溪將信將疑地接過書信,低頭一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半晌,喃喃歎道:「這個傻小子……」

    這應該是兩人之間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書信了,竟然被自家的那個傻弟弟寫成了一篇農學論著,真是……

    世間情癡,不過如此!

    「那安妹妹看過之後,還打算去西北種棉花嗎?」張溪試探問道。

    私心裡,她是希望安妹妹能給瀾弟留一點念想的,然而理智卻告訴她,此時斷得越乾淨越好。

    黃宜安卻沒有張溪的糾結猶豫,聞言立刻答道:「當然!

    「既然四少爺已經查明西北棉花種植堪比山東、蘇州一帶,而高昌國的長絨棉亦極有可能在關內種植,且還獲取了大量長絨棉的種子。如此天時地利,自然要試種一番!」

    黃宜安的果斷讓張溪驚訝,也讓她心情複雜不安。

    黃宜安知曉張溪所憂之事,遂勸慰她道:「四少爺能給我寫這麼一封信,說明他是個純正善良之人。我能夠回報給他的,便只有讓像他一樣的邊關將士,不必再忍風受凍、戍邊禦敵!」

    未來,天氣會越來越冷,冬日會越來越漫長,處於苦寒之地的西北將士,對於棉花的需求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緊要。

    張溪聞言,心中大為震動。

    安妹妹小小年紀,卻能在窘境中不忘初心,實在是難得。

    如此看來,安妹妹和瀾弟著實般配得緊!

    都怪皇帝橫插這一杠!

    張溪咬牙。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28 PM

第096章 公主邀約

    乾清宮裡,正在與張圭談論晚間去城樓觀燈,以示與民同樂的祁鈺,猛然間打了大大的噴嚏。

    張圭關切道:「陛下可是龍體不適?」

    祁鈺擺擺手,道:「朕近日身體頗佳。大約是倒春寒,今日又穿得單薄了些吧。」

    張圭便道:「晚間登樓觀燈,陛下務要多添衣物,不可著涼。」

    祁鈺笑道:「多謝元輔,朕記住了。」

    張圭便與祁鈺細細商量起登樓觀燈的禮儀細節來。

    祁鈺認真受教。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從他登基的第一天起,張圭便如此教導他。禮儀,乃國之根本,更是君威的體現,不論大小,俱不可廢。

    譬如登基大典之隆重,再如登樓觀燈之親民,又如數月之後,將要舉行的大婚典禮……

    ……

    傍晚時分,便有燈籠點亮,昏黃的燭光,與天邊的晚霞相互輝映。

    黃家也掛了幾隻花燈,有宮中賞賜的,也有黃宜安帶著黃棟和黃宜寧、黃梁姐弟兩個親手做的,形制各異、色彩不同,將簡樸的小院兒裝點得漂亮又溫馨。

    戚氏如今已經懷了六個多月的身孕,哪怕她身姿纖瘦,又有厚厚的棉衣遮擋,依舊孕味十足。

    王氏等人都不敢勞動她,只讓她坐著安歇。

    黃倫因戚氏孕期情緒變化極大,一直以來只要有空就都守在她的身份,更別說是眼下這種清閒歡聚的時刻了。

    怕戚氏枯坐無聊,黃倫便攙著她在院中散步,指著掛在樹梢、簷角的花燈,說些玩笑或是燈謎之類逗她開心。

    王氏帶著黃宜安和黃宜寧兩個在廚下做湯圓。

    黃偉則在書房考校黃棟和黃梁的課業。

    日子平淡而溫暖。

    似乎除了家中下人多了些,與往年並無任何分別。

    可黃宜安卻明白,一切都不一樣了。

    暗自歎了口氣,黃宜安將所有的幽怨、擔心與無奈,都深深地壓在心底。

    這是她在家過的最後一個元宵節了,絕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讓大家也都跟著憂心不樂。

    等湯圓出了鍋,黃宜寧領著黃棟和黃梁兩個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要嘗鮮,熱鬧的喧嚷頓時將黃宜安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小饞貓!活像是沒有吃過湯圓似的!」黃宜安拿勺子揮開幾人就差伸進鍋裡的手,笑道,「別急,都有!都有!」

    黃宜寧嘻嘻笑道:「那怎麼能一樣?這可是大姐獨創的湯圓,天下獨一份兒呢!嗯,叫什麼名字好呢?不如,就叫‘皇后湯圓’好了!」

    黃宜安聽罷,哭笑不得,拿勺子輕輕地往她面前揮了揮,驅趕道:「去去去,別添亂!」

    王氏見狀,連忙拿了碗過來盛湯圓,笑道:「都別著急,每個人都有湯圓吃!」

    女兒不樂意當這個皇后,是她和丈夫緊守的秘密。

    二弟一家不知道內情,只知道家中出了位皇后,滿滿的自豪與驕傲。言語之間,經常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她知道,別人每說一次,其實都是在往女兒的傷口上撒鹽……

    黃宜安接過碗,衝王氏展顏一笑,無聲安撫。

    她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認命,更無懼再走一遭前世的老路。

    然而爹娘卻不知她的這番心境,倒是比她這個正主兒還要敏感緊張些。

    對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剩下的在家的日子,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讓他們寬心。

    黃宜寧三個有了湯圓吃,立刻便轉移了注意力,嘰嘰喳喳地爭搶道:

    「我要芝麻餡兒的!」

    「我也要芝麻餡兒的!還有花生餡兒的!」

    「我要果味的!」

    「我還要……」

    七嘴八舌的歡聲雀語,隨著掀起鍋蓋蒸騰起來的熱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廚房。

    元宵節熱鬧團圓的氣氛,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來。

    ……

    吃罷湯圓,還未來得及猜院子裡花燈上的謎語,便有宮人前來請,說是壽陽公主邀約黃宜安上街觀燈。

    以黃宜安如今的身份,當然不便上街觀燈。

    不過壽陽公主親自邀約,那自然又另當別論了。

    壽陽公主能夠出宮觀燈,自然是得了兩宮太后的首肯。那她派人前來邀約,兩宮太后當然也知曉。

    因此黃宜安思慮一瞬,便答應了。

    「還請稍待片刻。」黃宜安客氣地對前來傳話的宮女紅棉說道。

    紅棉連忙屈膝行禮,十分恭謹。

    待黃宜安梳洗畢,紅棉與阿梅便一左一右地服侍她出了家門,登車而去。

    讓黃宜安意外的是,剛出積慶坊,便與乘車而來的張溪遇上了。

    雙方喝停馬車,挑簾相問。

    「張姐姐這是要去哪裡?」黃宜安笑問道。

    張溪笑應道:「公主在放燈河等你,讓我前來告知迎接。」

    黃宜安聞言訝然。

    壽陽公主竟還約了張溪和其他人嗎?

    張溪見狀,遂笑道:「公主難得出宮,因此命我,還有申小姐等幾個相熟的作陪。」

    黃宜安聽得都是平日裡相交不錯的官家小姐,便放了心,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們便快些去吧,別讓公主久等了。」

    張溪笑著應了。

    兩人便放下簾子,並駕而去。

    各自悵然。

    若是照以往的情形,她們定然是要同乘而去,一路說笑歡樂的。然而如今為了避嫌,卻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謹守分寸。

    ……

    放燈河本名玉泉河,因京城人多在此河放燈,故又戲稱作放燈河,久而久之,本名倒是極少有人叫了。

    壽陽公主與申小姐等人先一步到了放燈河,此時正站在拱橋上觀賞滿河璀璨流動的蓮燈。

    侍衛們守在橋下,將周圍都清場了,免得有人衝撞了壽陽公主和諸家小姐。

    「哇,好美啊!」

    壽陽公主扶著欄杆,朝橋外探身。

    只見朗月之下,清風吹拂,玉泉河泛著粼粼的波光緩緩遠去。波上一盞盞河燈便如盛放的蓮花搖曳生姿,迷蒙遠行,與天上的星河遙相輝映。

    讓人不禁懷疑到底是天上的星河墜入了凡間,還是凡間的燈河飛到了九重天上。

    御花園裡當然也可以放蓮燈,但是水面太過「秀氣」不說,更處處透著人工雕琢的匠氣,哪裡有眼前這天然生成、蜿蜒無際的玉泉河讓人心醉神迷。

    更兼蓮燈璀璨迷蒙,遠遠望去,似幻似真,如若仙境。

    「真是太美了!這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壽陽公主目光隨著橋下飄過的一盞蓮燈遠去,喃喃道。

    申小姐便笑道:「要不京城的人,怎麼每逢佳節,都喜歡來此處放燈呢?」

    壽陽公主連連點頭。

    如此人間仙境,若是可以,她恨不能長住才好呢!

    只可惜,身為公主,被拘深宮,大概只有成親後,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方可隨意出來遊玩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1-3-7 08:29 PM

第097章 月色撩人

    黃宜安和張溪一路乘車疾馳到放燈河畔。

    一下馬車,便看見扮作富家小姐的壽陽公主正站在拱橋上賞燈,申小姐等幾人正陪在一旁說笑,並未察覺到她們的到來。

    雖然遠遠地並看不清楚形容,但是也能猜到好不容易出宮的壽陽公主此時是何等的歡悅。

    黃宜安見狀,眉眼溫柔。

    做皇后唯一的好處,便是能再與壽陽公主、李太后這些舊人常伴相見了吧。

    「走吧。」張溪笑道,伸手牽住了黃宜安。

    黃宜安報以一笑。

    兩人便攜手,齊步上了拱橋。

    一步,兩步……

    眼前的橋面越來越低,隔岸的景致便漸漸顯露出來。

    一個身材頎長、風姿俊朗的少年,執扇含笑,緩步從對面登階行來,在黃宜安錯愕的眼神中,於橋頂佇立凝睇,目似朗星,笑若清風。

    張溪亦驚得停下了腳步。

    皇帝竟然也來了!

    目光不由地瞥向一旁的黃宜安,心中酸澀不已。

    看來,壽陽公主今日的邀約,並不簡單。

    申小姐等人也發現了祁鈺的到來。

    眾人慌忙屈膝問安。

    「臣女參見……」

    黃宜安怔怔地隨之屈膝,卻在行禮至一半時,被一聲和煦中帶著點嘶啞的聲音止住:「微服在外,諸位不必行此大禮。」

    眾女聞言,立刻收住參拜的話,起身垂首侍立。

    黃宜安亦略略回神,後退一步,同樣垂首侍立。

    壽陽公主衝祁鈺眨了眨眼睛,轉頭向申小姐和張溪等人笑道:「我想去買蓮燈來放,你們可有好的推薦處嗎?」

    申小姐等人會意,立刻便笑應道:「橋下不遠處有個婦人擺攤賣河燈,攤上的蓮燈做得還算精緻,公主可去一觀。」

    壽陽公主一臉喜色,歡躍道:「真的?那我們這就過去!」

    眾女便都笑應了,簇擁著壽陽公主下了拱橋。

    張溪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隨行而去,心中不免鬱鬱寡歡。

    曾經她也同壽陽公主一樣,幫著瀾弟追求安妹妹來著……

    黃宜安見眾人都隨壽陽公主走了,自然也不樂意獨個留下來面對皇帝。

    然而皇帝還一臉和煦地擋在前面,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服侍的宮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了下去,橋上唯有祁鈺和黃宜安兩人,默然而立。

    就連橋下的侍衛,也都悄悄地隱去了,伏在暗處守衛。

    明月清風之下,拱橋上唯有一對少年男女相對而立,橋下是璀璨迷蒙的河燈,隨波泛向天際。

    祁鈺含笑不語,靜靜地打量著對面那個安靜溫婉的少女。

    和上次在英國公府一樣,她依舊梳著垂鬟分肖髻,髻上也仍舊簪了一支嵌寶的珠釵,映襯著同樣的銀灰色披風,既明亮又不張揚。一縷烏髮從右肩垂落而下,被夜晚的清風勾住,揚起幾根青絲……

    明明一切都和上次一樣,可祁鈺卻又分明覺得完全不一樣了。

    是滿月的光太過皎潔醉人?

    還是此時的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時間一點一滴地逝去。

    兩個人都靜默不語地站著,似乎在比誰更能夠沉得住氣。

    若是往常,祁鈺定然早就生氣了,可是不知為何,今夜他竟然覺得,就這麼一直在明月清風下站著也很不錯。

    只要對面的那個人是她。

    這種感覺來得十分莫名而強烈,然而仔細想想,卻又並非無跡可尋。

    疊翠軒下,那個倔強不屈、毫不退讓的小姑娘是她;陶然居中,那個天真爛漫、言笑盈盈的小姑娘是她;五丈風後院,那個言語謙遜卻又暗藏機鋒的小姑娘是她;演武場上,那個謙遜退讓、溫婉和靜的少女也是她……

    而如今,她正在明月的清輝與河燈的璀璨之間,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將成為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

    這,很好!

    祁鈺眸光深深,唇角微揚,用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溫柔的聲音說道:「你要去放河燈嗎?或者,我們去燈市觀燈、猜燈謎?」

    少年人特有的喑啞的音色,讓這溫柔多了一分低沉與深情,如清風明月、璀璨燈河一般撩人。

    黃宜安愕然抬頭,正撞進祁鈺那似有萬千星辰倒影其間的眸光裡。

    恍然間,眼前的人同前世那個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濺汙奏章正惶惑不安時,拿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髮心,含笑無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後和她一起動手收拾滿桌狼藉,謄寫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黃宜安有片刻的失神。

    祁鈺見狀心中歡喜,但又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在看他,卻又不像是在看他……

    這讓他疑惑,也讓他不開心,又夾雜著煩躁等莫名的情緒。

    生平第一次,祁鈺遇到情緒複雜莫名到難以厘清的窘境。

    黃宜安敏銳地發現祁鈺情緒的變化,瞬間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微微垂首,又恢復了先前溫馴謙恭的姿態,恭聲應道:「聽憑陛下安排。」

    千篇一律的溫馴謙恭讓祁鈺有些失望。

    然而大約是此時月光皎潔、河燈璀璨,實在是太過醉人,得到回應的他依舊心中歡喜。

    「那,不如先去放河燈吧。」祁鈺含笑道。

    帶著商量的溫和的語氣,並沒有黃宜安記憶深處的冷漠與專制。

    這讓黃宜安微微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言行舉止都自在了許多。

    祁鈺看在眼裡,心中歡悅更甚。

    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一個心意相通、白首偕老的妻子,而不僅僅是一個溫馴賢良的皇后。

    兩人便一前一後下了拱橋,來到橋邊不遠處支起的河燈攤子前。

    賣河燈的是對中年夫婦,見二人衣著不俗,連忙滿臉堆笑,熱情接待。

    支起的攤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蓮燈,有單瓣的,也有重瓣的,多是朱、粉二色,亦間有橙黃、淡綠等色。

    黃宜安無心放蓮燈,便隨手選了近前一隻單瓣朱色蓮燈。

    祁鈺看了她一眼,挑了一隻一模一樣的,並給了攤主夫婦一塊碎銀子,指著攤上的筆墨笑道:「借筆墨一用。」

    兩隻蓮燈不過幾文錢,筆墨也費不上許多,攤主夫婦意外得了一塊碎銀子的打賞,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連忙將筆墨遞上,滿臉堆笑道:「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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